錦繡江山,與君共擔四十一 下
他這樣的姿態放得很低,連距他僅一步之遙的李上金都未曾察覺,但卻沒有瞞得住比他坐得更高的人。
李弘掃了他一眼,冷然一笑,與李賢說了幾句,便送他起身,到李治面前:“父皇,弘兒不勝酒力,想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氣,賢弟還是得父皇母后看著,弘兒放心。”
“你倒是省事。”李治只淡淡掃他一眼,便伸手將有些愛困,卻死活不肯回去就寢的李賢抱上膝頭,輕輕拍撫著,低低道:“多帶兩個人在左右,早去早回。還有記得,若是遇上了什么毒蟲惡鼠的,別忘記你也不過是個小孩子,不必逞強,叫人回來告訴一聲便好,父皇母后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勞父皇費心。可父皇都說了不過是些毒蟲惡鼠的,又能拿弘兒堂堂一個大唐太子如何?父皇安心。”
李治這話說得頗有深意,李弘也回得極有隱義,父子二人相視一笑,倒是不再多言。李弘便行禮,退殿而出。
盡管這已是今夜二出殿外,外面安靜得只聞蟲語鳥聲的恬靜,與暮夏涼爽怡人的清風,還是叫李弘忍不住長出口氣,卻向著跟自己一道出來的靜安笑道:“果然本宮還是比較喜歡這樣的地方……那大殿之上固然笑語歡騰,可著實覺得有些憋悶。別是本宮太過孤僻了罷?”
“殿下自小兒便是個愛笑愛鬧的,雖然不若潞王殿下那般跳脫,可卻也極喜熱鬧。只是那大殿之上的熱鬧,卻未必是殿下喜歡的那般真熱鬧就是了。”
靜安一語,一解李弘心中塊壘,點頭一笑,李弘方才正色道:“人呢?”
“樂、陸二位大人方才已然得了主上恩準,眼下全部犯人都關押在了九成宮天牢之中。狄大人神算無遺,一早算到幕后主使之人必有后援出動,所以叫青小將兵分兩路,一明一暗——
明由大理寺卿劉祥道劉大人帶來的親兵押送大理寺,實則暗中由狄青與二位大人一道南門出西門入進了天牢。
現下二十五名刺客全數枷鎖已具花押已簽。只等太子殿下親至,狄青小將便會立時入殿,請了狄仁杰大人出來,連夜快審急查。”
“好,速去延請,不要耽擱。”
李弘眉目一凝,沉聲低語:“還有,莫要驚動了其他人。
在沒查出此事之前,本宮還是不信郇杞二位王兄真有謀逆之心。”
“……是。”
靜安聽得李弘仍舊相信上金素節,一時皺眉,但事有急緩,他只得先應了李治傳狄仁杰的話兒教令去傳了人速請狄仁杰,然后才轉頭過來,跟著李弘一路向著天牢方向急走,一邊兒給他披了黑色帶帽大氅,遮了一片夜色中分外惹眼的朱紅宮裝,然后才低道:
“殿下,剛剛劉祥道大人的親兵傳來消息,說他們剛剛出了九成宮大門,便在官道之上遇了伏——
幸好他們早早兒將囚車空置,那些刺客見其中無人,又被為首的將領依著太子殿下所授之法,故意誤認他們為韓王殘黨,這才保了數百兵士的性命,只有兩個躲不過受了重傷的有些倒霉。否則只怕這數百性命,便又砸在了郇杞二王的手上。
殿下,您可真的不能再將他們看做是舊年里那兩個小殿下了……他們真的不再是當年的郇杞二王了。”
李弘閉唇不言,只是沉默向前。
靜安見勸不動他,也只得搖一搖頭,嘆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慶幸媚娘有如此明見,竟先料到自己的兒子會如何態度,預先做了應對。
殿內。
看著急匆匆走出去的狄仁杰,李治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這孩子,總算開竅了……否則他只怕還要一輩子都信他那兩個好哥哥不會謀他呢。”
“他不會信的。便是今日他親耳從那些人口中聽到上金與素節的名字,他也不會信的。”
媚娘看著轉到自己懷里之后,便沉沉睡去的李賢,淡淡一笑:“因為對他而言,賢兒顯兒是他的好弟弟,上金素節也是他的好哥哥。”
“所以你才如此著急,不是么?”
李治輕道:“所以你這一次,才沒有自己親力親為,而是把一切的處置與善后,都交與他。就是為了讓他看一看,自己當成兄長的到底抱著何樣心思。”
“媚娘從來不以為,素節與上金這般做有什么不對。”
直視著殿下已然有些面色微僵的李上金與李素節,媚娘輕道:“若易地而處,只怕媚娘做得比他們更要狠絕。
畢竟一人,一世,一時境遇。諸多不同,媚娘便也無法開口對著他們這等行徑,說句當與不當了。
但換個看法來說,正因媚娘懂他們的心思,明白他們的苦,所以才更要教會弘兒自保。
媚娘不要弘兒學得他們那般,為了自保為了得位而機關算盡,害人不止——那樣雖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可到底也是脫了人最起碼的人性,不歸于人一屬。所以媚娘不要弘兒學得那樣。
但不做非人之屬,卻要有防非人之能——這不止是他一個大唐太子必需要學的功課,更是他為人處世必需要學的功課。而且這樣的功課,越早學,越好。
唯有如此,他才會對世間萬物,乃至是平凡人生出敬畏之心,知道這世上沒有什么絕對的弱者,亦沒有絕對的強者。沒有誰會永勝不敗,也沒有誰會永生不死。
便是天下第一,便是世間無敵,也難逃時光荏苒,蒼駒過隙。
如此一來,他自然便懂得謙卑,懂得放下那些于他而言,于大唐太子,又或者是大唐天子這一身份而言,并不重要,甚至可以完全無視的東西。
到將來榮登大位,要代治郎扛起天下大責時,他便斷不會像那些昏君暴主一般,視萬物為芻狗,失人心于天下,最終落得一個凄涼結局了。
所以,媚娘一定要教會他和賢兒顯兒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便是知敬畏,而不輕凡生。”
頓了一頓,她才又復笑道:
“想一想,其實紀越二位殿下不就是最好的反例么?他們自以為得了先帝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至理,便有了與治郎你一爭高下的資格。所以屢屢出手,屢屢犯錯。
因為他們將人心看得很重,卻始終不懂,對于得民心者,更重要的是以君心換民心,而不是以君威收民心。
所以盡管他們真的都很努力了,卻一直無有半點兒良果。
他們只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只知自己盡了全力,卻未想到從一開始,先帝就沒有給他們留下一星半點兒的希望——
畢竟先帝太過聰明,畢竟他知道從來沒有教過這句話先半部分的紀越二王,甚至是仍立于門外,只是聽了一耳帝王心術,便自以為可堪奇擊的韓王元嘉,都不會敵得過他與先皇后娘娘親自教養多年的治郎。
所以也就是說……”
媚娘轉頭看著淡淡微笑的李治,輕道:“從一開始,先帝就沒有打算過要將這大唐江山,留于除了治郎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不是么?”
李治默然微笑,好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她輕道:“父皇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媚娘見他不答,倒也不多追問,只是也跟著微笑。
最后還是李治忍耐不下,低聲道:“那你呢?之前你可是一直不喜歡我太早把這些事情往弘兒頭上壓的。如今這般轉變,是不是已然下定了決心了?”
“決心是永遠下不好的。只不過有些覺悟罷了。”
媚娘嘆氣,垂眸看著懷中睡得香甜的李賢,輕輕道:“既然弘兒注定是太子,注定是未來的大唐天子,那么無論如何,這些事他都是逃不掉的。
雖然媚娘實在希望,這些東西到來的那一天,越晚越好;他所能享受的單純與幸福,越多越好……奈何天不從人愿。
事已至此,無有他法,唯有面對罷了。”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李治欣慰,但卻不知為何,原本應該寬心的微笑,卻化成一點愁思,掛在眉間。
好一會兒,他伸手緊緊握住了媚娘的,輕道:“無妨,我們的時間,還有很長……
將來等弘兒忙了,我們便陪著他一道忙。閑了,我們便陪著他一道巡游天下,遍閱江山之麗……
真的無妨……真的無妨……
有我在,真的無妨。”
李治再一次,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指,目光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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