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太極殿前的廣庭之上。

　　李治坐在玉階邊的玉輅中，看著突然攔住自己駕行的狄仁杰：“有結果了？”

　　“是。”

　　李治聞言，揚眉舉手，止了駕，起身徐徐走下玉輅，來到狄仁杰面前，看他一眼：“隨朕來。”

　　片刻之后。

　　太極宮，后苑之內，山水池旁。

　　立在水榭中的李治唇角勾笑，卻是輕道：“原來是他們兩個。”

　　“看來主上早有預見。”看著李治，狄仁杰點一點頭道：“不過細細一想，倒也確實只有他們二位了。”

　　“這倒未必。”李治負手一嘆，面上卻是一派悠然怡然之色：“你可別把朕那幾位好王叔，給忘到了一邊去。”

　　狄仁杰一怔，想了好一會兒才輕道：“若果如此，那此事倒是大可深究一番了。”

　　“不必深究，也不能深究。”李治斷然道：“非但不能深究，還要幫著他們，把這件事往深里埋，頂好自此人人不知他們曾做下這等事來。”

　　萬不曾想到李治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狄仁杰一時間看著他。

　　“懷英曾得媚娘賜宴，想來也曾食過她親手所制的咸圓子*？她所制咸圓子，可是世間少有的美味。雖每常朕得太醫侍進言，道此物厚味，不利于朕。然朕還是舍不得那等珍饈。媚娘又與那些太醫侍同愾，從不許朕多食，朕便只好哄著弘兒去，趁著他常與他母后同膳之機，每次偷取了幾枚與朕，令人好好放著，只等想得緊的時候，拿一枚來解一解饞。”

　　李治這樣突出其來的一問，狄仁杰卻也習慣，只是搖一搖頭道：“娘娘向來恪守宮規，雖得賜宴，卻也只是命人在立政殿庭軒內設下酒食，卻未得入內。至于娘娘親制之物，臣卻無福得受。”

　　李治點一點頭：“也對。”于是轉頭，便叫清和去取了一小壇兒咸圓子來與他，又轉頭對著狄仁杰笑道：“可別說朕小氣，實在這東西朕弄來也是不易得——媚娘平素里便是忙得緊，偶有閑暇，又要來照顧朕，沒多大時候來制這東西。是故便是每得宮外進了一些新鮮鴨子，也不過能出十幾小壇來而已。這一壇兒便足夠朕得食三五日了。”

　　“既然如此難得，那臣怎能……”

　　“雖然難得，其實據媚娘所言，卻不是什么不好制成的東西——不過就是取了新鮮鴨子，拿上好的酒，泡了西域送來的那幾樣香料過后，海鹽里打一滾，便封起來，放上二七一十四日，自然便得入味。只是媚娘所制的咸圓子，又與常家不同，格外多了一道工序，所以自然格外入味些。待會兒懷英可與朕一道試食一枚，便自知其中妙味。”

　　李治若有深意的目光，叫狄仁杰頗是不解。但不解歸不解，當清和捧著那一小壇兒咸圓子來與他們時，狄仁杰還是依著李治之命，看著清和從一壇裝著的八只咸圓子里，取出兩只來，打破，剝殼。

　　看到那潔白如青玉般的圓子清，狄仁杰一揚眉，略有些意外：“竟是熟的……”

　　李治聞聲一樂，只示意他且試一試。

　　謝過李治賜食的狄仁杰，只配著清和奉上的香茶，以小小銀匙試了一只咸圓子，便是大為詫異：“這……卻是不同呢！臣也食過幾家出名的，便如那西市里的大福閣大寶閣的幾家，也不曾有這等妙香盈口的！而且這圓子黃，看著竟是如金沙一般。入口更是綿香難舍……果然是珍味啊！”

　　李治見狄仁杰如此吃驚，不由得大樂，點一點頭笑道：“正是如此啊！你說這般好的東西，怎么就做出來的呢？”

　　狄仁杰揚眉，若有所思地看著李治笑吟吟的臉，看一看手中的半只殼兒，想了許久，許久……

　　直到入夜歸府之后，他還在想。

　　“大人，您怎么還對著這壇子發呆？是還想食么？若是想，那狄芳給您挑了出來便是……”

　　看著咽著口水便要上前去拆壇封的狄芳想動手，狄青便是一記狠捶下去：“大人是在想主上給的題，哪里便是想食咸圓子了？你這好吃貨，一邊兒去！”

　　“題？哪里有什么題了？不就是問咱們大人這皇后娘娘親手制的咸圓子為何如此美味么？那還不簡單？皇后娘娘何等人物，她要什么珍貴香料不得到手的？這咸圓子自然比別家的好吃了。”咽了一咽口水，狄芳悻悻地揉頭嘟噥。

　　“這個我自然知道。問題是……這鴨子的殼兒那般厚，便是要入鹽味，也得以好酒佐配。你們說說，好酒本就味濃，如何這些嬌貴至極的香料，沒有被酒香給壓了的？又為何別家咸圓子都須得現煮，唯娘娘所制，卻是就可熟食了？”

　　狄仁杰漫不經心的一問，卻問住了兩個侍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狄芳忍不住往異香滿溢的壇子里一望，卻詫異道：“咦？這些咸圓子，怎么個個都是碎了皮的？大人，你莫不是路上不小心，把皮都給磕壞了？”

　　“你個傻子！”

　　狄青又一記下去，斥罵道：“沒長眼么？不看看那些裂了縫的地方，都被浸染出些變色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在煮烹之后留意磕出來紋路，好叫味道浸入進去的好……呃……”

　　狄青只罵得痛快，卻到最后一句才后知后覺，意會自己竟將自己主人也一并罵了進去。正遲疑著要不要向狄仁杰道歉呢，卻見狄仁杰一拍案幾，興奮地叫了一聲：

　　“沒錯！就是這樣！若無縫隙，何得入味？哈哈！對！若無縫隙，何得入味！”

　　他對著那一壇咸圓子，哈哈大笑起來。

　　（注：咸圓子，又名腌鴨子，咸杬子等。這里“子”字需讀三聲，意思是禽類的卵。沒錯，被李治看得無比珍貴的這個小吃食，就是現在咱們遍街都是的腌鴨蛋。哈哈……不過也不能怪他饞這個。這種東西咸香可口，很是下飯。據說當時長安城中的達官貴人家中，都會有專門的廚子，負責制作這種佐飯食。而且唐時制作這種今日常見的小吃所費人工物料，實在是驚人。光是香料就要十七八種，現在，大概是想象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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