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錚一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呆呆想了一陣才道：“娘娘是說……李仁？”

　　媚娘只勾唇一笑，卻不答反問：“若非是他，又能有誰？”

　　“可是……”慕容錚好一會兒，才不可思議地看著媚娘續道：“他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且他與真如海的婚事，也只是前些日子私下口頭相約，娘娘怎么就……”

　　慕容錚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閉了嘴，好一會兒才搖頭苦笑：“是慕容錚失策了，娘娘何等人物……”

　　淡淡地，他搖頭一笑，目光卻是清冷起來。

　　媚娘看著他，卻也不多爭辯，只是重復道：“本宮正因憐他年幼失怙，且又是與閻姐姐相交甚厚，所以才會找了你來提點那孩子。有些事，本宮從不以為年小便什么事都做不得。當年怒掀楊廣寶座的先帝，與舊時為復母仇攪翻整個太極宮的治郎，又或者是早些年份里的郇杞二王……看著他們，慕容先生還能說一句，年幼便不會犯得什么大錯？

　　便是弘兒……慕容先生，您看著弘兒，還能說這句話么？”

　　媚娘平靜地看著他：“相反，在本宮看來，越是年幼的孩子，才越是可能犯下滔天大錯——因為他們本不知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所以自然也就不似年長者，一味地只是無所畏懼，無所極限。”

　　慕容錚目光微縮，沉默了片刻，方才輕道：“娘娘所言之意，慕容錚明白了。以后娘娘盡可放心，不必再放什么人在那李仁身邊，慕容自會……”

　　“把真如海放在他身邊，便是本宮最大的一張牌。”媚娘輕聲道：“所以慕容先生實在過慮了。本宮也好，治郎也罷，從來不曾真的派什么人去看著他們以防萬一的。”

　　慕容錚抬頭看著媚娘，有些了然，卻又疑惑更深：“娘娘這般說，倒也是的……畢竟于娘娘而言，那李仁實在已然是無力回天的一抹殘痕。何況還有真如海在。不過如此一來，到底是誰在他身邊安置這些人，還能為娘娘所利用……”

　　慕容錚有所了然：“便只有元舅公一人了……”

　　“卻也未必只他一人。想借當年吳王遺屬一用的人，這朝中可是俯視皆是啊！”媚娘淡淡一笑：“畢竟吳王英名，當年先帝諸子之中，也唯有他可與文德皇后娘娘所出諸子相較并論了。而且加之有人有意引導……”

　　“對了，娘娘這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一件事了。”慕容錚拿著手中紙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打著額頭，深思著：“這些年里，也不知哪里吹來的一股風，就有人開始要做什么誦念先帝恩德的事了。然后這誦念著，誦念著，就不知怎么往吳王身上扯起來了。加之最近一直有人將主上當年于爭儲之時，本不該承嗣，卻因著先帝偏愛而得嗣之事，提了又提……”

　　慕容錚揚一揚眉，有趣道：“這般說來……卻是應該問下那些人，這話頭兒，到底是從哪一處傳出來的了。”

　　媚娘含笑點頭：“果然不愧是慕容先生，一點就通透的。”

　　慕容錚卻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看著她，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那也得看是誰在點撥了。”

　　媚娘聞言卻只淡淡一笑，好一會兒才輕道：“看來慕容先生，是真的對本宮有些防心了。”她看著慕容錚微笑。

　　慕容錚笑道：“未嘗如此啊！其實若真論起來，最早起了防心的，不是慕容錚，而是娘娘，不是么？若非早早兒便對慕容錚起了防心，又怎么會將慕容錚身邊諸事了解得如此通透細徹？唯恐半點兒遺落？”

　　媚娘不言，亦不語，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般說起來，看來我們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將彼此，都視為勁敵了。”

　　“勁敵一說卻屬不真。”慕容錚笑道：“最多也不過就是把彼此，當成是了亦敵亦友的存在而已。”

　　媚娘含笑點頭，卻是認了他這樣的說法，兩人又沉默相對片刻之后，慕容錚即起身告辭。臨走之前，又轉頭向著媚娘道：“無論如何，慕容錚還是要替我那未來妹夫謝一謝娘娘您的——若非您還念著一點舊情義，肯提醒一句。只怕我那個傻妹妹一心認定的人，遲早是要讓她做了個寡婦的。”

　　媚娘卻勾唇一笑道：“卻是不必這般說呢！有慕容先生在，他必然活得長長久久。”

　　慕容錚揚一揚眉：“看來這便是娘娘的保證了？好，那慕容錚便先行謝過了。此一去，經年累月，慕容錚都得守著那對一個真傻，一個假傻的，今后怕是再難得一見。日后若是娘娘有什么事的時候，但有所求，直管叫了人往那邊兒去尋就是。別的不提，什么珍稀好玩藝兒，慕容錚總是還能為娘娘尋來的。只是怕……”

　　慕容錚短促一笑，卻轉過頭去看著殿外天空，神色黯然：“只怕如今主上有意與娘娘共坐天下，以后的娘娘眼里，怕是再也沒什么珍稀的好玩藝兒了。”

　　“這世上最珍貴的，本宮都已有了。沒有的，本宮也不想去強求他。只要慕容先生還記得本宮這么一個人，能念著本宮與慕容先生舊年相交的這些年，一點情誼，便是最好了。”

　　媚娘含笑，再一點頭，便起身，目送慕容錚長笑一聲，甩袖大步離開。

　　這個男人就像他出現在自己生命中那般突然地離開了。

　　垂下眼眸，好一會兒，她才再度抬頭，轉身側面直視前方，輕聲喚道：“玉明何在？”

　　“娘娘有何吩咐？”

　　從暗處閃出玉明的身影，行了一禮之后，便低頭垂眸，只待媚娘下令。

　　“傳本宮令，自即日起但有吳王遺屬異動，必立時回報，不得有誤。”

　　“是。”

　　“另外，程家堡的消息，未免也太過通靈了些——論起來咱們暗衛竟也該是向人家好好學一學，做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才好。”

　　“娘娘，是不是要對程家堡一系多加剪除……”

　　“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程家堡既然也是我大唐子民，只要他們沒有做什么異心二主之事，又有什么理由去消除人家？何況本宮以為，若有這等強敵在側，才能叫那些近年來頗有些懶怠的暗衛們，多少打起精神，鍛煉技藝，日后遇到真正的敵手之時，方不畏不懼。可不是這個道理？”

　　媚娘轉頭一笑，一番話卻說得玉明心服口服，連連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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