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九二
同一時刻。
大唐,太極宮。
聽得清和來報,李治立時皺起眉:“你說舅舅要見媚娘?”
“是。”
李治沉默半晌,才輕道:“那媚娘呢?可說了什么了?”
“倒是未曾……不過最近關于太子殿下的流言,也是都出自元舅公的手筆,多半與此事有關。”
清和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怕是為了太子殿下,娘娘要與元舅公起些油鹽了。”
“不會。”
李治搖頭道:“不會。便是媚娘如何心中不滿,也不會為了這樣的事,眼下便與舅舅出什么大事來。畢竟她也知道舅舅一顆心全放在了弘兒身上,半點不曾偏左。所以必然她也是會為了舅舅而好生安著心的。朕只是覺得,她最近……”
言至于此,他突然停了口,抬頭看著清和道:“媚娘最近,可還曾提及過榮國夫人母女?”
“這個倒是不曾。”
李治突然有些不安,左右看了一看才輕道:“那……她可還一直派著人往太極殿中來?”
“這個倒是日日不曾斷。”
李治默然,半晌才輕道:“那……來的人,可還說過些什么話?”
“這個……”
清和定了定神,努力回想一下,卻只是搖頭道:“每日里來的人,還是那般,婉言懇切,言辭誠誠。沒有別的。”
李治蹭地坐直身子,輕聲發問:“沒有別的?”
“沒有。”
得了這兩個字的回復,李治呆了一呆,立時便起身高喚起駕移步立政殿。
半個時辰之后,立政殿。
這般面對面坐著,已有足足一刻的光陰。
可是二人卻只是沉默無言。一個手持書卷筆墨,自閱自注;一個盤膝雙平而坐,呆呆看著案幾上一杯熱茶騰起的絲絲白煙。
好一會兒,李治突然澀澀開口:“弘兒……一切還好?”
“好。”
媚娘點點頭,放下書筆,目光柔順而坦然地看著李治。
反而是李治不能面對這般的目光,有些躲閃的意味,好半晌才又問道:“那你……一切可還好?”
“又有什么不好?好。”
媚娘點頭,輕輕一笑,拿起書筆繼續批閱,然后又道:“不過治郎近來政務繁忙,可別是累著了身子,要不然,媚娘便安排了人與治郎洗漱一番,自去清靜著休歇片刻如何?”
李治搖頭拒絕,又拿起茶碗來,欲飲,卻放下,側眼看了一看她,才交握了雙手道:“你……是不是不想我來?”
“怎么會?媚娘這些日子,日日里求著治郎前來的。”媚娘一笑。
李治左右看一看,兩邊小侍們便自行退下,他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媚娘:“你不歡喜。”
“不歡喜?卻是哪里不歡喜了?”
媚娘詫異:“治郎在這兒,媚娘有什么不歡喜的?”
李治看著她,好半晌目光突然平靜下來:
“許久之前我便與你說過的,我這一生,再不讓你受別人半點兒委屈……可我卻忘記了,這世上頭一個不該讓你受委屈的人,便是我。對不住你。”
只這么一句話,原本微笑如春風般的媚娘,眼眶一紅,淚珠便無半點兒征兆地奔涌而出。
那淚水來得如此之快,竟快到連她嘴角的笑意都來不及收起的地步,結果白白圈了兩汪淚水在嘴角小渦之內。
她有些不高興——不高興自己竟流了淚,于是便張大了眼睛,試圖把淚水停一停,可是沒想到卻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以至不過片刻,臉上脂粉便被沖刷得干干凈凈,露出原本素白的臉來。
李治慌了,張口結舌,欲伸手去撫她面,卻有些畏懼地縮回手來,好半晌才道:“你……你……”
“無妨,約摸只是……只是心里這些日子沉了些事,有些不痛快,所以才這般流淚,倒是叫治郎擔心了。”
媚娘眼見自己淚止也止不住了,便索性一抹眼角,微微一笑,起身準備去后面洗臉。
她剛走一步,便突然被人拑住了腰,緊緊在懷中不肯松手。
她一僵,硬著身子,試圖叫自己萬不可因此而過于松了心神,露出些崩潰的表情與他——
他是大唐天子,肩負天下蒼生。不該叫他太心累。
只是,那溫暖的懷抱一再逼近,一再逼近,她雖勉力掙扎,卻終究難抵得過那等教人不得不依賴的氣息之中。
終于,她努力保持著的微笑,開始崩潰,伸手想要去用力掰開他的手,可卻怎么也掰不開,怎么也扯不掉。
幾次努力,均無濟于事,淚水卻在眼中越凝越多……
最后,這個堅強若斯的女子,終究還是難忍疲憊與傷心,放聲痛哭,拼命拍打著這個懷抱著自己,死不肯松手的男人:
“放手……你放手……”
李治不言,只是默默抓緊了她,任她打,任她哭,任她掙扎——只是一味不松手。
媚娘哭著,大聲地哭著,傷心至極地哭著——她不知道自己是為誰而哭,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哭。
她就是覺得自己心中似是積了許多許多的苦,許多許多的痛,想要與誰傾訴,卻始終不敢向他傾訴——
即使他是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也是她原本最可依賴的那人……
她也不敢。
因為她害怕,害怕自己的要求與依賴,會叫他覺得麻煩疲憊,會讓他忍不住想要放手。
她想要做他最可人的妻子,最懂事的妻子,最體貼的妻子……因為她總覺得,唯有如此,他才能一直像這樣,將她抱在懷里,給她她渴求了一生的溫暖與依賴。
所以她一直忍,一直忍……
然而,她終究還是忍不得了,這些年的酸,這些年的苦,這些年的痛,這些年的怕,這些年的傷,這些年的……
一切的一切,終究聚成了這無數的淚水,從她臉上潸潸而落,洗刷著她完美的妝容,露出那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厚厚的脂粉染得蒼白的面孔。
她累了。
真的累了。
生不易,情更難。
她真的覺得,自己這些年,愛這個男人,愛得太累了。
在外人看來他給她了一切——他的一片癡情,錦衣玉食,高樓瓊宇,天下第二的高位……可是唯有她自己知道,這些,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他以為,她想要的,她愿意要的。
她想要的,她愿意要的,從頭至尾,都不過是一個家,一個能讓她安安穩穩,靜心操持的家。
而不是一個爾虞我詐,為了權利,為了天下,必須談笑殺伐,必須血染白紗的冰冷皇宮。
這不是她想要的。
真的不是。
無論天下人如何看待,于她而言,這樣的結局都不是夢想中的那個結局——沒有人愿意蘸著自己心中的傷口書寫春秋稱王霸侯,便是果決如她亦是如此。
權利她并非不喜,高名她并非不愛,只是若是這樣的名利如要她付出這般的代價去換……
那哪怕是她滿心不悅,亟待擺脫的自己親生母姐,她也不能承受。
真的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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