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八零
當李治大步走入立政殿的時候,媚娘正在喂李賢吃粥。見到他走回來,她也沒有動了聲色,只是轉頭,含笑對著李賢說了幾句,便讓兒子自己去玩了。
接著,她起身,走到殿后去。他便跟著她身后,一步一挪地走。
這樣的情形,在進來回稟事態的玉明看來,分明便是平日里李顯跟著媚娘走的情形。那模樣,讓她忍不住勾唇一笑。
但也只是一笑,便上前道:“參見主上與娘娘。”
李治聞聲有些狼狽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媚娘,不多說話。
媚娘淡淡道:“何事?”
“娘娘,那李義府又著人送了些東西來。請問娘娘……”
“交入國庫。”她轉頭,不再言語。
李治聞言立時開了口:“且住,什么東西?”
玉明看了看媚娘,好一會兒才輕道:“說是……說是一些新樣玩物,進與娘娘的。”
“留下。”李治只說了兩個字,便掃了一眼媚娘。
媚娘卻不理會,只是繼續轉身去找書。
玉明看看媚娘,再看看李治,倒也機靈,應了聲是便離開。
“……以后他但有送東西來,你只管收。到時我會處置。”李治哼了哼,便道。
媚娘神色淡漠,不語不言。
“你打算到什么時候才跟我說話?”
她還是不開口。
“我在問你……”李治實在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強迫她轉身看著自己。可一與那雙平靜而淡漠的雙眼對上,他自己又失了底氣,松了手,好一會兒才輕輕道:“你……你到底是恨上我了么?”
“為何要恨?毒非治郎所下,人非治郎所殺,一切都是他人所為。”媚娘言語輕柔,可在李治聽來,卻是如滴血白刃,字字傷心。
李治全身發冷,好一會兒才顫抖著輕道:“你……你真的……不肯……”
“媚娘不應怨治郎,更不會恨治郎的。只是……”媚娘微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才嘆然道:“只是有些事,便是媚娘,便是她們……便是治郎……我都需要時間……”
她停了停,艱澀道:“無論她們再如何不是,她們始終都是媚娘的母姐。就像無論治郎再如何不該,治郎都是治郎一般。
你們三人,都與媚娘血肉相連,骨絡相通啊!”
李治全身顫抖著,好一會兒才輕道:“你這般說……竟是還在怨我了。可我……我是為了你……”
“治郎為媚娘,媚娘清楚。只是治郎更應該知道,這些事,實實在在不應該由治郎來出手的……哪怕媚娘自己親手來,也不應該是治郎來的。”
媚娘看著李治,目光平淡:“這是媚娘的冤,也是媚娘的孽。媚娘從來沒有打算放任不管過。所以這些事,本該由媚娘來處置的。”
李治垂首,好半晌才輕道:“你若動了手,那你便是一生之罪……”
“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讓她們遠離我,遠離治郎,遠離大唐的。只是治郎不曾費心想過。因為治郎覺得她們不值得。也因為她們不是值得治郎費心的人。但是于媚娘而言,卻不然……
因為媚娘本已安排好了一切的。”
媚娘轉頭,看著窗外,好一陣才輕道:“我本已算好了一切的。”
同一時刻。
紀王府中。
“你此言當真?”紀王妃目光明亮地問。
“千真萬確,小的親耳聽到那李義府派來入京的人這般說的。”一個小侍僮立在她身側,低眉順眼地道:“而且聽那人還說,皇后接了這些東西,可半點兒沒有要不滿的意思呢!”
“好……好。”紀王妃勾起嘴角,微笑一笑,便傳道:“你把這些話兒稍做些改動——小處改動便可,大體真實卻不可亂改——盡速傳了出去,明白么?傳得越廣越好,越多人越好。”
小侍不解:“娘娘,咱們便傳了出去,只消說事實就好了啊……何必擅改真實?本來那妖后便收了東西來的。”
“越是太真實的,越是惹不起人的興趣——便如看山看水一般,一眼望得到深望得到底固然可喜,然卻是不耐看不耐品的。反而越是這些看似朦朧模糊的事情,卻更給人些余地去多思多疑,明白么?”
紀王妃一笑。
……
三日后。
中書省。
聽著幾個官員慷慨誹議當今皇后武氏私下收受罪臣李義府進物,更對他多加庇佑之說,長孫無忌卻一臉不以為然。好一會兒,他才冷笑一聲道:“這樣的話兒,卻不知諸位是從哪里先聽出來的?”
那幾個官員聞言一怔,你看看我看看看你,最后還是資歷最老,也是今日座上之客的蕭嗣業開了口:“大人似是不信?”
“不是不信,老夫只是好奇,到底這李貓是得了何等好東西,竟能讓坐擁天下,守著立政殿先皇后娘娘半生所得的皇后動心,竟可讓她安護于他。”長孫無忌一句淡淡的言語,已讓諸臣沉默。
他們一味地厭惡這武媚娘,卻忘記了一件事:這個女人,可是大唐皇后。更是那個坐擁天下的男人之妻。
別的自且不論,每月里李治特旨專賜與她的各樣賞玩之物,已是為海內諸國國君都大為眼紅了。何況那一年三十萬的脂粉錢?
“也對啊……”一邊兒同與蕭嗣業為今日座上客,卻一直沒有開口說過什么話的任雅相有些局促地一笑,開了口道:“下官長年居于塞外,可也對陛下寵愛皇后娘娘之事,多有所聞。只怕便是這位娘娘開口要了國庫鑰匙,陛下也會允了的。這李貓兒到底是得了何等寶貝,竟然能讓皇后入了眼,還力保他一個顯是被陛下所棄的無依寒門……下官實在好奇。”
這話一出口,蕭嗣業立時轉身瞪他,直瞪得他莫名其妙,這才轉頭過來看著長孫無忌,張口,卻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是啊……雅相所言,甚是有理。這李貓已然落到這等地步,顯是為主上所棄,斷不能再回長安。于皇后而言已是棄子。撇關系還撇不清呢,怎么就能這般護著他了?”
又頓了一頓,他再冷笑道:“或者,是為了念及當年封后時的一點情分?”
蕭嗣業等人正愁無話可說呢,聽得長孫無忌這一言,立時來了精神,紛紛點頭大贊長孫無忌。
一邊兒韋待價便頭一個哈哈笑了一聲,放下手中茶碗道:“若是為了這個,那倒便罷了。綜前斷今,只怕這一事上,武皇后厭他還厭不及呢!”
眾人一齊看向他,蕭嗣業瞇著眼,想說什么,卻礙著他韋氏之名不敢開口。
倒是任雅相好奇地問:“韋大人這是何意?”
“你想啊,武后是個什么樣的人物?那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只怕咱們這滿朝文武之中,能讓她瞧上眼的,也只有元舅公與英國公二位了。
所以當年為了能順利易后,這位皇后娘娘可是沒少在二位身上下功夫。
雖說因二位礙于主上,加之廢后王氏的確為人不堪大用,又有先帝遺詔在手,不得不讓她登了后位,可她到底也是知道二位根本沒有擺出一個明確姿態支撐于她的。
自己這皇后來得這般不容易的,如今怎么就會讓這等人來壞了自己名聲,再給滿朝文武一個反對她繼續為后的機會?
若是別個女子便罷了,若是這武后為事如此糊涂……
別人不提,只怕蕭大人自己頭一個便信不得罷?不然能讓當年淑妃娘娘功虧一簣的人物,如今竟會變成這般蠢笨?”
韋待價一番言語,卻是合情合理,更讓蕭嗣業無言以答。
長孫無忌冷眼看著情勢,卻也不多言語。
韋待價這一番話,卻說得許多人也覺得頗有幾分在理。更有些官員直言道:“韋大人這般一說,末員也覺得有些不太對頭了。
別的自且不提,這武后最愛自立仁義的。這樣的事情,的確不似她素來做風。”
“不過那也不好說啊……畢竟現在已是皇后,太子又已安立,她一切在握,又在乎這些做什么?”
有人說好,自然便會有人說不好,這千年以來的人性,卻總是如此。
而有人說不好了,自然便會有別人為了反對而再說句勢若中立,實則賣弄聰明的中庸之語:
“不過也不好說啊……畢竟現在她最緊要的,不是想這些事,而是防著陛下再改了心意,重開后宮,廣納嬪妃。所以于她而言,這事到底是不是她所為還不一定呢。”
……
半晌之后。
整個中書省議事廳里,便只剩下長孫無忌與韋待價二人。
好一會兒,長孫無忌才悠悠道:“你已探了底細了,如何?”
韋待價笑了笑,肅容拱手道:“元舅公明查,待價佩服。但是此番乃奉主上之令,容待價失禮不答。不過……”
他又笑一笑,乃道:“以元舅公之能,便是待價不答,想來也早已了然于心。”
長孫無忌點頭,好一會兒才輕道:“此事事關阿史那賀魯部逆案,不得小視。老夫理當幫你這一把。”
頓了頓,他又道:“如此看來,任雅相雖持中立,卻非會里通外奸那一人。至于蕭嗣業……”
韋待價點點頭接了話道:“他雖對皇后娘娘滿心怨恨,卻也不是真的便要為此叛我大唐。所以固然此番之事與他大有干系,只怕卻還是被利用的居多。”
長孫無忌閉目,好一會兒才道:“看來,懋功挑了你回來查探此事,卻是挑對了人。”
韋待價謙言兩句,便又正色道:“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卻需得元舅公相助了——
畢竟此事事涉軍中,若一唯指憑著主上與皇后二位圣人出手,只怕卻會引得天下震動,民心不安。”
長孫無忌連連稱是,揉著太陽穴好一會兒才低道:“你去城西居德坊,金光門那兒,找一個叫顧老頭的人,他自會給你需要的一切。”
韋待價聞言聲聲謝過之后,便自離開。
他前腳離開,后腳魏神通便出現在了長孫無忌面前,看看韋待價的背影,低道:“主公,如今看來,只怕這韋待價早已倒向皇后了。”
“他不是倒向皇后,而是從一開始,他忠于的,便是只有主上而已。所以,于主上而言誰很重要,他便會也一樣重視。”
長孫無忌慢慢地說了這么一句,便疲憊地起身,看著殿外陰沉沉的天色,輕道:“要下雨了。卻不知這一場仲春之雨,到底是主豐年,還是主歉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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