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六零
金春秋在發抖……無法克制地雙手發抖。
他無法將自己的目光移開!
無法從那個自放下了唐字大旗之后,便自取了一柄鳳紋令旗在手,憑空一轉,令行如神,點諸將,閱各軍,同落金槌,共奏鼓樂……
接著便落馬舉劍,巍巍然立于諸將之前,朱唇一啟,喝令行止;身形一轉,折腰甩袖;一踏一行之間,舞步矯如驚龍,翩如游鳳的嬌小身影上……
移開!
他無法移開!
她是晴空燦日!亦是耀夜明月!
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男子……
你叫他如何能夠無視這披日華,著月輝的女子!
他的目光,也只能跟著她……
跟著她手中的劍,跟著她腰間的流蘇,跟著她腳踝的金搭扣……
跟著她纖長潔白的手指,跟著她明亮動人的眼神,跟著她微笑如新月的唇角……
不停地轉!
不停地舞!
他的眼睛,根本移不開!
根本移不開!
那樣的燦爛明媚,那樣的溫暖強大……
那樣的……
懾人心魄!
你叫他如何移得開?
如何能移開?
每一分,每一眼,他都不舍得移開!他都不能移開!
只要少看了一眼,便是千年萬載;只是少看了一眼,便是千秋萬代!
他的一顆心,也只能跟著她轉,舞,轉,舞,轉,舞……
不……不止是他!
你看這每一個場中的男子,每一個場中的女子,都只能跟著她的身影,轉,再轉……
每個人,每雙眼睛,每一顆心……
都只能如此!
鼓聲隆隆,日月搖搖欲墜!
殺聲震天,山川顫顫若顛!
剎那間,天光為之洞開,紫霞為之東來!
大唐皇后武昭,一曲秦王破陣舞,勢動天下,威震宇內!
……舞畢,許久許久。
震默一片!
每個人的腦中都是茫茫空白,只留下那陣陣隆隆鼓聲,那如天香國色,如神女降世的曼妙身影;盤旋矯折,宛如火鳳臨空的絕世舞態!
……
臺上的李治雙拳緊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因為,他在不安……
不安得幾乎要發抖……
他看到了,每個人的眼神,每個男人的眼神……
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他,大唐天子,李治,竟然在這一刻,突然害怕起來!
為什么……
為什么她不肯聽他的話呢?
為何她不能像別的女子一樣,留在他身邊,永遠做他一個人的媚娘?
為何?
茫然地,他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徐徐地向自己走來。
一步一步,她的身影,她的身態,在他的眼底,在他的心底,一發清晰起來。
接著,他看到了她一直明媚的笑臉上,一點點的頑皮之色,心底那個抖動的小小稚奴,突然就平靜下來,安定下來。
然后,他竟突然笑起來,忍不住地有些懊惱地微微搖頭,失聲笑起來……
是啊,他竟忘記了……
他愛的這個女子,本便不是那等該被他能被他李治獨占,獨做他李治一人情囚的女子啊!
這一點,他不是早就了然于心了?
可為何此時,還是會不安?
……原來,情之一字,到了深處之時,竟會叫人變得如此貪心。貪心得只怨老天竟偏偏生出如此女子給他,又竟是這等美麗得讓他李治想獨占;卻燦爛得叫他終究難以獨占;更加愛憐得不忍獨占,生怕害得她如失了生機的花兒,漸漸凋零了的女子……
偏偏叫他遇著了她……
真是,不知上天這般待他,是重罰?還是厚賜?
想著想著,笑著笑著,他的眼底,竟微微浮出些感激的淚意來……
幸好,幸好,幸好。
幸好你遇見的人是我……
也幸好,我遇見的人是你……
……這位大唐天子的目光,漸漸恢復了平靜。
接著,他徐徐起身,伸手取下一邊呆若木雞的清和雙手捧著的墨龍狐裘,好好理順了擱在臂彎之中,一步步走下高高的臺階,走向他摯愛的妻子,他癡愛的皇后。
然后,夫妻二人相遇于階中,兩兩相對,相視一笑。
李治伸出雙手,溫柔細心地解下那冰冷堅硬的金盔,交與一邊終于回過神來,緊緊跟著他的步子上前的清和。
再復一揚手,墨龍狐裘便整個將媚娘裹了起來,緊接著,輕輕一摟,將她整個虛圈在懷,仿佛在昭示著什么一般地微笑。
媚娘半倚在他懷中,低頭看著他纖長潔白的手指在墨色狐裘中有力地穿梭著,把細細的織金束繩系好,理好金絲流蘇,然后便抬頭對著這個男子嬌憨得意地一笑:“認輸了罷?”
“早就認了。”李治目光柔若春水,脈脈生情地在她面上,眼底流戀不去:“自遇上你那一刻起……我便認輸了。”
媚娘眼睛立時笑成兩彎月牙,在一陣山呼海嘯的高頌大唐帝后儀德聲中,讓李治無法轉開也不愿轉開那溫柔似水的目光。
片刻之后,只是片刻之后。
整個場中,突然爆出一陣陣的歡呼高喊之聲!
……
一盞茶之后。
貞觀殿后殿里。
媚娘微微含笑地由著玉如玉明姐妹替自己著祎衣,簪花樹,預備著待會兒便出殿去共李治宴國賓。
一邊的明和,則是笑著將方才的情形,一一報與媚娘:“娘娘是不曾見到,方才娘娘白馬一騎而出時,整個場中都是撼然一片呢!特別是流鬼國、朱俱婆國、甘棠國的三位女王陛下,個個都是贊嘆不已呢!甚至那流鬼國國女王陛下,還著人暗中使了銀錢來問,說要問一問娘娘身著金甲,洛陽城中可有何處高人能依樣做造的,她要打了一套去呢!”
媚娘淡淡一笑,卻道:“何必打?宴畢,便告與治郎,將那一套原樣送去罷。”
明和卻是一怔,輕道:“可是娘娘,那套金盔甲看似與常用金吾衛神甲相同,其實卻是慕容姑娘特特地為您找來的慕容氏神弩鐵騎才有的特制甲衣呀?這慕容氏的神弩鐵騎,之所以名震海內,可不就靠得這特制神弩與神甲?人都說千金難得一求……而且這畢竟是慕容氏不傳之秘……”
“你都說了是慕容氏的東西了,眼前就有一個慕容氏的,還怕不得一求?盡管去通報治郎便是。再說……”媚娘淡淡一笑:“正正好,治郎前些日子不是剛剛與薛禮搗鼓著制成了什么金絲鎖甲么?有那東西,這等又笨又重的銅金甲,只怕他慕容大當家也看不上了。回頭來賜了他一萬神弩鐵騎人手一套,不就好了?”
明和張大嘴,好一會兒才訥訥道:“可是那金絲鎖甲是主上絞盡心思才制成的,娘娘便是這般輕易賜了慕容姑娘……”
“你且安心,只怕治郎聽說要賞慕容氏,他比誰都歡喜。”媚娘淡淡道:“就是怕那個犟脾氣的不肯接著呢!”
“笑話!這么好的東西,你家妻癡只要肯賜,我有什么不敢接的?”立時,一道不滿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一道紅衣身影一甩長袖,刷刷接下兩道寒光——卻原來是正在替媚娘妝發理簪的玉如玉明聞聲,閃手便是兩記蓮花鏢甩了出去。
依舊做慕容嫣打扮的慕容錚看著把朱紅長袖扎出兩個大洞的蓮花鏢,不由嘖嘖道:“瞧瞧瞧瞧,這便是你家待客之道?”
“客者,自分內外。之前慕容公子多年不亮真實身份,以女裝行于宮中,狎近娘娘,我們姐妹無德無能未得識破,已是大瀆之罪。如今再讓公子繼續這般下去,豈非要讓天下人笑話我玉氏姐妹無用?”
玉如上前一步,溫婉一禮,口中言語,卻堪比冰寒。一邊的玉明更是甩袖出劍,眉目帶煞,一副不宰了這個膽敢騙她們這么多年的混蛋誓不罷休的修羅表情。
媚娘嘆息不止——昨日,眼見已是不能再忍著這個囂張小子的李治,便將此事說與德獎聽了。而德獎知道之后,第一個會告訴的,自然也就是守在媚娘身側的玉氏姐妹。
慕容錚見狀,立時轉頭看著媚娘,跳腳大呼道:“好你個小丫頭!居然出賣為兄……呃……不是你?”
他話說了一半,便立刻從媚娘滿臉無奈的神色上看出端倪,當場氣結地瞪大眼,接著憤憤然揚天長呼:“那個混蛋妻癡……——!!!”
所有人中,只有明和如遭雷擊,呆怔當地,滿腦子想的只是一件事:
慕容嫣……那個絕色傾城的慕容嫣……居然是個男人?!
居然是個男人?!
居然是個男人?!!
……
鬧了半晌,媚娘好歹算是把因為這么多年居然被慕容錚這個西貝貨騙了,而羞憤欲殺之后快的玉氏姐妹給安撫住了,慕容錚這才算逃過一場血雨腥風的拼殺。
然后,他在明和一臉防備與猜疑的目光下拍著胸口慶幸萬分地與媚娘隔案對坐,嘆道:“天幸天幸……幸好你還能勸得住她倆。不然要是她倆真拼起命來,只怕便是我也得留一條胳膊腿兒在你這長生殿里了。”
媚娘好不客氣翻個白眼兒與他,一邊兒自替他倒了茶水:“活該!叫你成日里愛玩成性!也不看看,這誰是可以讓你鬧著玩的,誰又是不可以的。”
慕容錚被她這一說,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半晌只得苦笑一陣道:“罷罷罷,算是我欠了你們的,也欠了她們的。你想的事,我都一一應了,這可還好?”
“我想的事?我想什么事?”
“你想什么事,還用我直言?這么多年你一直事事處處,都讓我瞧著你家妻癡人品行事,不就是為了讓我看到,他是個多么值得效忠的明君英主?你這般為他思謀,不就是為了……”慕容錚抬眼,看著她淡淡一笑:“為了能將我家那個混帳老頭子留下來的一萬神弩鐵騎,收為他用?”
媚娘看著他,卻也不否認,只是淡淡一笑道:“但若你不想交出來,誰也不能勉強你。不是么?”
慕容錚看著她,半晌突然失聲搖頭笑了起來:“罷罷,你果然還是最懂我的。沒錯,我不是慕容策,早已忘卻了那些什么復興大燕的皇室遺命……雖然還掛著個慕容的姓氏,卻早已非當日之舊了。所以,這東西,今日便交給你了,你待會兒便替我直接給你家妻癡,也算是我謝他言而有信,好好兒地將那些一心只打著嫣兒主意的程氏子弟給收拾一番的勞苦了。”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只不小的紫檀木盒,雙手高舉在媚娘面前,神色平淡。媚娘看著那紫檀木盒,卻是半晌沉默,不肯接過。
“接下罷!早說過了,大燕已是前塵舊事,如今天下,早已是大唐盛世。莫說是我這等閑散性子,便是鈞弟,也早就想著要率一萬神弩鐵騎歸附了。這些年……這個擔子,背得我們兄弟好累。”慕容錚目光懇切而溫柔地看著媚娘:“雖然對不住你……但你既然也叫我一聲兄長,就當是替我,替你那素未謀面的鈞兄長,接下這副早該丟下的重擔罷!”
媚娘目光微濕,好一會兒才起身,先對著雙手舉著那紫檀木盒,穩穩坐于位子上的慕容錚舒袖展臂,行皇后叩陳天地之大禮,然后復起身,看著那紫檀木盒好一會兒,方慢慢地,接了過來,穩穩地抱在懷中,含淚帶笑地看著慕容錚:“媚娘是該謝謝兄長的……謝謝二位兄長,這份厚禮。”
慕容錚卻像是得了解脫一般拍手哈哈一笑道:“無妨無妨!你只告訴那個混蛋小妻癡,便說這東西,以及那一萬神弩鐵騎就算是我慕容……不,是我大燕成武皇帝(即慕容垂)九世嫡長孫,大燕皇主,英烈皇帝慕容錚,送與我義妹大唐皇后武昭的一份嫁妝。他日若是他李治敢有對不住我義妹一星半點,那便是與我大燕有天地之仇。縱是大燕國在別人眼中早已亡廢三百載,可大燕神軍仍在,一萬神弩鐵騎仍在,便是拼盡最后三分血骨,也會讓他付出代價。明白么?”
媚娘淚水,幾已盈眶!
……
片刻之后。
貞觀正殿之上,李治正等得不耐煩時,卻一眼掃到了正神色莊肅地捧著紫檀盒子,緩緩而來的媚娘。
不止是他看到了,便是左右諸位國主,也都看到了,于是一個個目光灼灼地停下手中酒杯,看著易裝改簪之后,更顯得華貴無方的媚娘。
李治見狀,正歡喜欲起身,卻覺得有些不對,便揚眉欲問。
可媚娘卻沒給他這樣機會。
只再行一步,媚娘便穩當當地停在殿正中,手捧那紫檀盒子,立在了離李治足有半個大殿遠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停下來了,不止是李治與諸國帝主,連絲竹之聲,舞樂之伎,亦都停了下來。
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她。
媚娘沒有說話,只是深吸了口氣,緩緩地將那紫檀盒子高高舉在胸前,抬頭,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朱唇微啟,朗朗聲道:
“大唐皇后武氏今代吾主大唐皇帝陛下,迎大燕成武皇帝九世嫡長孫,大燕皇主英烈皇帝慕容錚親奉圣物……
傳國玉璽。
圣璽流世已久,今得日月同輝,上天顯圣,復歸帝主!
妾乃斗膽,恭請吾主親臨圣駕于此,奉圣璽而歸正位!”
言畢,她在一陣轟然炸開的嘩然聲中,緩緩打開了那只紫檀盒子——
一只通體潔白,一角包金的帝王玉璽,現于諸人之前!
李治的雙眼瞪大了!
每一個帝主的雙眼,都瞪大了!
傳國玉璽!
是真的傳國玉璽!
所有人的熱血,再次被這個永遠出人意料的女子,點燃了!
每個人都在看著她,聽著她,每雙眼睛,都在盯著她!
而媚娘似乎并無什么感覺,只是平靜地繼續道:
“另,大燕皇主英烈皇帝慕容錚與駕下皇弟明王慕容鈞,親率一萬大燕神弩鐵騎,此時已待命洛陽城西郊,以國書盟誓,原永入大唐治下,永世誓為大唐臣民!”
立時,所有的帝主都瞪大了眼,直直地盯著媚娘:
一萬神弩鐵騎?!那支橫掃西域三百年,一直讓早已滅國三百多年的大燕皇室,仍可傲視西域諸國,甚至是遼東一隅的神弩鐵騎?!
他們……要永入大唐,永為大唐臣民?!
所有的國主,都摒住了呼吸,直愣愣地看著李治。
李治的目光,卻只是溫柔,只是溫柔……
只是溫柔。
他只是溫柔地看著那個含淚盈眶的女子,看著那個比他這個原本最應該激動的人,更加激動的女子……
他摯愛的,癡愛的,一心只為他想著,念著,一心只為他好的……
那個為了他,甘愿謀盡天下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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