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二七
次日晨,李治早朝。
駕起之后許久。
媚娘凝視著面前的妝臺,看著鏡中玉如細致體貼地替自己妝發的倩影,眉目淡然,啟紅唇,吐語如珠:
“明和在哪兒?”
一道清秀的身影徐徐走近,倒映鏡中,長行一禮:
“娘娘喚明和。”
媚娘頭也不轉,只舉起幾支手指。玉如見狀,立時行禮退下,走前還將殿下所有侍人盡數摒退。
大殿之中,只剩下媚娘與明和,只聽得到他們的呼吸聲,一平穩,一微急。
靜寂,寂靜。
空氣仿佛業已凝結成冰。
明和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急促……最后,已近似喘息。急喘。身上開始汗濕透體衫。
終于,一滴汗水沁透肌膚,滴入眼底,他忍不住眨了下眼。
一陣火灼般的刺痛,叫他再也承受不住如有實質般的千斤之重擔壓在肩上,撲通一聲跪伏于地,手中拂塵也“喀”地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生生折斷,木刺立刻劃過他手臂,剎那間血流如火蛇,蜿蜒繞腕,觸目驚心。
“娘娘……明和知錯……可明和……明和不悔,還請娘娘降罪!”
他顫抖著聲音輕道。
媚娘轉頭,欲言,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終又止。只嘆了口氣,起身兩步走到他身邊,扶起他,取了一側白巾紗,替他仔細扎好傷口。
明和一直不敢抬頭。
“呆會兒去找秦太醫好好兒上一上藥,若有必要,便去找你師傅,開了本宮的璽令,去宮外請孫老哥看一看也好……
還有,忙完了,再去領一柄新拂塵罷!你這柄,也著實太舊了些。”
媚娘包扎好,看了眼地面折碎的拂塵,淡淡道:
“這黃楊木的不結實不說,論起品秩來,也不該配你這內侍少監的身份。便換玉的也好。你師傅們用白玉鳳尾絲的(鳳尾絲,就是孔雀,雉雞或者錦雞的長尾毛,其實清理灰塵的作用不大,更多是裝飾和身份的象征——這里長孫皇后真賜了沒有我不敢保證,只是拿來寫一寫),那是先皇后娘娘破格賜的寶貝,咱們不能越禮……
但翠玉還是使得的。
便如此說了,你……還有清和,你們兩兄弟,一并趁機換了翠玉彩鸞絲(同樣是孔雀,雉雞或者錦雞的長尾毛,但要比鳳尾絲短很多)拂塵。”
明和聞言,猛抬頭,看著媚娘,眨著眼:
“娘娘……不怪明和?”
“你所做,只是盡你所職責應當。<>畢竟治郎是天下之主,大唐后廷之主。便是本宮,論理也不應有所欺瞞于他……”
媚娘垂眸,半晌再道:
“何況眼下這等事態……”
她又一搖頭嘆道:
“本就該知道的。此事便是你不說,德安也不會輕易放過……只是……”
明和怔愕:“娘娘意思是說師傅……”
媚娘不愿多言,只道:
“于情于理,他都必得讓治郎知曉此事……只是此事經他之口與經你之口,只怕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明和再一怔,欲再追問,卻只見媚娘搖頭一嘆:
“罷了,天意如此……你且去,替本宮傳話兒,請元舅公明日觀音寺一見。這一樁事,卻可以向治郎回報——只是得讓他相信,本宮根本不知道你要去回報。明白么?”
明和一怔,剛欲說些什么,卻終究默然,點頭應禮而去。
看著他離開,媚娘才轉頭,看向窗外輕嘆。
午后。
洛陽宮,貞觀殿內。
李治聽畢了明和所回,半晌默然。
良久,他才問明和手肘傷勢如何?答之無妨,李治遂又問:
“你莫不是將稟于朕之事,告知媚娘了?”
明和想了一想,垂首道:
“……娘娘不曾問過,只是叫安排見元舅公之事……”
李治聞言,眉頭一揚似頗為詫異,然后緘然,只揮手示意他可離開。
明和剛行了禮,欲轉身離走,李治便又叫住他道:
“明日之會,便安排在白馬寺后廂房中小佛堂內罷!你家娘娘正有孕在身,那兒光明潔凈,又是極僻靜的所在,于她卻是最合宜的。”
“可是主上,那里是內寺禁地……白馬寺為千年古剎,先帝在時又特特劃入皇家禁制之中。如今論起來也是內宮御所,元舅公依制也不得擅入啊……”
李治聞言一呆,揉了兩下額頭,看著德安。
德安會意點頭道:
“主上,這孩子倒是沒亂說,不過若是皇后娘娘賜恩,元舅公倒也未必不可進。畢竟那里有先皇后娘娘圣靈在,身為長兄前往祭拜,于情于理于禮于法都是合的。只是卻得需煩動他老人家,朝服正冕而入了。”
“那便如此罷!你去告訴舅舅,就說勞他正裝一次。”
“可是主上,娘娘說了不可聲張……就是……總之娘娘說不能聲張,連主上都……都不……呃……不能說……”明和好險將媚娘有意泄與李治一事說出口,好在他機靈,緊忙轉了話兒來,只是轉得太硬,差點兒咬了舌頭也說不囫圇。<>
李治聞言又大皺其眉:
“真是……德安!”
德安嘆口氣,也是無奈點頭道:
“主上莫急,倒是還有一法,只是需得有人在廂房之前,留著守門……而且此人身份,還不能太低了……”
……
次日午前。
辰時剛過一刻,洛陽西郊白馬寺外,便有無數金吾衛打馬揚鞭,來回奔馳,仗旗喝號,凈道清街。
原因無他——
當今皇后娘娘此時業已從洛陽宮中起鳳駕,登寶車,前往白馬寺而來,目的,自然是為了腹中小皇子,向這座歷經千年,香火不絕的古剎伽藍求福,乞安。
洛陽民眾聞之,無不急急走避之余,也難免對這位早已名揚海內的皇后娘娘頗為好奇,一心想看個究竟。
于是一時間,洛陽宮往白馬寺前的官道上,盡是民眾圍于鳳駕御道兩側,延頸而望。
辰時過半,大唐皇后武昭的鳳駕前引儀仗衛列,便出現在了御道之上。
寶蓋幢幢,羅傘幛幛,旌旗烈烈,斧鉞叢叢。一派威嚴華貴之相。
民眾們一時間都跪叩,叉手唱頌而禮,可目光,還是忍不地往被圍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鳳輦里探去。
騎著桃花馬,緩行隨侍于鳳輦一側的玉如見狀,下意識按住腰間長劍,卻被一側同樣縱著胯下烏云稚緩行從侍的李德獎拍了下肩,示意莫急。
“可是師傅……”
玉如緊捉手中韁繩,一雙明眸只看向德獎仍舊氣度瀟灑的面容之上,滿是憂色。
李德獎淡淡一笑:
“早就與你說過……論起來我也只教過你們姐妹一套劍法而已,師傅之名卻是不能當得起的。以后莫再這般叫了,不然我可就不能與你姐妹二人如此平輩而交了。”
接著,他頓了頓,轉頭,無視玉如水漾一般的眸光,只看前方道:
“這樣的陣仗……娘娘不憂,反會喜。所以你真的不必著急。”
想了一想,隨即又是淡然一笑:
“嗯,娘娘是會歡喜的。”
接著也不理玉如一臉訝然,便自打馬往前,跟緊了媚娘鳳輦。
……
德獎的確是明白媚娘心思的。
坐在寬大而華麗的鳳輦之中,媚娘看向簾外的目光滿是寧靜與淡然。這讓正一側正看著小侍女撩了紅袖添凈香的明和很是意外,不由得多看她幾眼。<>
媚娘沒有回頭,卻似能感覺到他目光也似:
“覺得奇怪,是么?本宮竟似頗喜這等虛張架勢……”
明和沒有立時答言,只待那小宮娘添了香,告禮退出之后,才老老實實道:
“確實,不似娘娘日常心性。”
“也的確非本宮本性。只是……”媚娘似有些倦了,微闔一闔眼,又睜一睜眼,良久乃道:
“只是本宮如今已是治郎之妻,大唐皇后。該有的架子,無論再怎么不喜,也得擺。畢竟所謂‘后’者,便是與帝同尊,亦是未來新君之母。
為了治郎,為了孩子們,本宮便再不習慣再不喜歡,該擺的,還是要擺出來,該習的,還是要習慣得。而且還要更進一層,學會如何利用這一切,為治郎,也為孩子們,帶來更多的益處。”
明和似懂非懂的目光,讓轉頭看著他的媚娘,忍不住閉目一笑:
“不明白?”
她再睜開眼,看向窗外,悠悠道:
“本宮身為皇后,為了治郎身為帝王的名聲與大計,為了孩子們的將來,那便只有兩條路可選:若非德賢,即得有能。
如為德賢之后,自顯帝德光輝更盛,如先皇后娘娘便是如此。
若為有能之后,則更彰帝才雄略,如我大唐開國太穆皇后……”
媚娘再淡然一笑,輕道:
“總之,都斷不能做個無聲無名的影子,以為乖乖巧巧地立在皇帝身后就好的影子。誠所謂帝者,日也;后者,月也。帝后同輝,日月互彰,才是一國之幸,萬世之德。”
明和側頭想了很久,想到媚娘幾乎要再度睡去了,他才突然喃喃道:
“所以……天下人都怪說是娘娘害了王氏,其實卻是冤了娘娘呢!畢竟是她自己把好好兒一個皇后,當得影子也似,黯然無輝……所以輸了才是正理。
那……元舅公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么?”
“元舅公何等人物,他又怎么會不知不明?若果然不知,為何他在后來,還一味避開王氏一門的求盟之意?”
“那為何他還要那般暗中扶著王氏一把呢?”
“……因為他需要借王氏之事,將本宮釘死在了品德有污的名聲兒上。也因為他知道王氏不宜為后,可太原王氏與氏族一派,當時勢氣過雄,若要在那樣形勢下斷其生路,唯有……”
媚娘突然睜開眼,目中寒芒一閃:
“捧殺一計。”
明和皺眉——這些話兒聽著簡單,可細考之下,卻叫他腦仁都想痛了也不得結果,只得吶吶道:
“捧殺……那元舅公對娘娘也是捧殺么?”
媚娘突然轉頭,對著他淡淡一笑:
“捧殺么……只怕卻正是相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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