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五十八
兩個時辰后。
太極宮，承天門上。
立在內(nèi)閣樓里的媚娘側(cè)首，約略掃了一眼殿外情形，便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過來看著殿內(nèi)輕道：
“眼下瞧起來倒都還好……你可依計(jì)行事�！�
一聲應(yīng)是在殿內(nèi)輕輕響起，媚娘看著那道身影離開轉(zhuǎn)身，理理身上火紅色鳳袍，又整治一番頭頂鳳冠，突然揚(yáng)袖輕道：
“走罷�！�
立時便有明和應(yīng)聲而前，行了一記禮后，便一揚(yáng)手中拂塵，傳令移駕前門樓上。
……
片刻之后。
承天門下，皇城之中的廣場之上。
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早早兒得聞圣旨，前來觀禮的百姓們。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廣場上的人，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明和依著媚娘之令，先在閣樓下看了一眼，不由吐吐舌尖，轉(zhuǎn)頭看著媚娘淡然的面容道：
“娘娘，下面兒好多的人呢！比昨日的陣勢還大些……看起來，竟是半個長安城的老百姓都出來了呢！”
“豈止�！�
一邊兒臨時被調(diào)過來用的清和搖頭道：
“聽師公說，這一次主上恩旨天下，但有愿來觀禮者盡皆可入皇城。所以好些人早早兒就入了京，等著今日大典呢！”
媚娘卻還是神色不動，微閉又目，合手交疊放于腰間，一派淡漠之色。
這樣的表情，直到傳來李治駕到的聲音，才被打破，她綻開一點(diǎn)兒輕笑，抬眼，看著正一步步走來，身著玄色繡金龍袍的李治，笑了笑，卻不說話。
“你怎么來得這般早……就說讓你好好兒歇一歇……”
李治一邊兒快步上前來，一邊兒忍不住低聲抱怨。
媚娘卻習(xí)慣了，只是搖搖頭，由著李治拉了自己的手握在雙手中，來回暖了一會兒才輕道：
“你看看，手都冰涼了……這樣的天氣……”
媚娘再度含笑，搖搖頭，輕道：
“不冷�！�
李治看看她，嘆了口氣，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身邊的德安催著吉時已至，于是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托了她的手在掌心中，看著她笑笑一眼，便轉(zhuǎn)過身來，一步一步地引領(lǐng)著她，往閣樓前而去。
當(dāng)李治與媚娘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數(shù)萬觀禮之眾的眼底時，立刻引發(fā)了一陣天搖地動的山海之呼！
每個人都在歡喜地叫著，喊著，面上的表情，都是極度真誠的。甚至還不等宣禮官宣禮，已然有無數(shù)人自發(fā)地叉手行叩拜大禮，口中更大喊道：
“陛下萬歲圣安！娘娘千歲圣安！”
這樣的聲音，這樣的場面，已然叫那些原本還僵著臉的官員們，露出了些意外與震驚之色。原本依禮依規(guī)，好好兒地袖手而立于門下皇道兩側(cè)的文武百官們，一時間也是怔然，猶豫一番，正在看著時，已然眼見長孫無忌與李績齊齊大禮而拜！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跪拜，下叩……
越來越大的歡呼聲……
越來越多的人走入皇城，再跪拜，再下叩……
不過片刻時光，整個皇城廣場上，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呼禮轟轟若雷炸響！
媚娘的眼睛，微微地濕了。
一邊兒的李治看到她這副樣子，心中也是忍不住柔情萬千，又是驕傲難自制，便勾唇一笑，自去攜了她的手，輕輕道：
“你該得的�！�
媚娘轉(zhuǎn)頭，看著李治，目中含淚，唇角帶笑，宛若一朵剛剛盛開的牡丹花，還帶著朝露般迷人。
李治一時間竟是看得癡了……
“主上小心！”
一聲驚呼，打破了眼下的片刻平靜，李治還不及反應(yīng)，便覺得面頰前一陣寒風(fēng)閃過，接著一點(diǎn)銀芒斜里刺過！
他立時手上一用力，腳尖一轉(zhuǎn)，媚娘猝不及防被他卷在身后，牢牢擋��！
而就在這剎那之間，那點(diǎn)銀芒卻堪堪從他鼻尖不過一寸之處閃過！
“治郎！？”
媚娘駭?shù)每诖浇园�，在李治身后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br />
李治卻是淡然，剎那間卻不及安慰她，只是目光跟著那銀光而去，聽著它“奪”地一聲狠狠扎入地板之上，看清了是把細(xì)若柳葉的飛刀之后，皺眉喝止身邊神色大變，個個刀劍出鞘的衛(wèi)士：
“且先不要驚慌！莫引得眾人注目！”
這一句輕喝，卻叫諸人都心中微定，立時便有眼露機(jī)警殺氣的玉氏姐妹沖將過來，玉如手按腰間軟劍，擋在李治夫婦面前，玉明便自奔過去，仔細(xì)看了看那仍舊晃動著的柳葉刀之后，甩開箭袖，小心將它拔起，看了兩眼，又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嗅，便急急奔回，以絹袖襯著托于李治面前，輕道：
“刀上有劇毒�！�
李治看著那閃著淡淡青光的刀尖，目光又轉(zhuǎn)向了自己身邊面色慘白的媚娘，看了幾眼，接著又轉(zhuǎn)首，看看樓下，似乎已然察覺了樓上有事發(fā)生的民眾，淡淡一笑，向前幾步，不理媚娘與其他人大變的神色，自顧自獨(dú)立于樓前最顯眼處，含笑揮手。
這樣的李治，自然安定了萬民之心，立時，又是一陣山呼海嘯響起！
媚娘立在他身后，看著他，目光遲疑不定，卻被李治一句話兒便說得默然：
“都到了這樣的地步了……你實(shí)在不必再因?yàn)槲叶ヮ櫦伤麄�。你要時刻記得，我永遠(yuǎn)在你身邊。所以……”
李治轉(zhuǎn)身，看著她，輕輕道：
“一旦他們動了手，到底是你受傷，還是我吃苦，卻是不一定的�！�
媚娘黯然，好一會兒才輕道：
“是啊……是媚娘太過縱容了……卻叫治郎……”
她轉(zhuǎn)頭，看看那把被玉如捧在手心的柳葉刀，再轉(zhuǎn)過頭來，看看廣場之中，依然歡呼著的民眾百官，突然明白了：
“是啊……原來媚娘錯了……原來媚娘錯了……”
她頓了頓，輕輕道：
“原來媚娘一直都忘記……自己現(xiàn)在，已是大唐皇后……是治郎身邊唯一可信任，可以依賴的人了。所以……”
媚娘目光，漸漸凝重：
“所以媚娘的生命，再也不只是屬于媚娘一人的。所以一星半點(diǎn)兒的傷害，媚娘都不能再受。因?yàn)槊哪飳χ卫桑瑢Υ筇贫�，很重要。�?br />
她表情淡淡平淡下來，輕對李治道：
“這一次是媚娘錯了……不過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問題發(fā)生�！�
承天樓下。
離樓門最近的長孫無忌微抬起頭，看著樓上含笑而立的李治與神色漸漸平復(fù)的媚娘，目光復(fù)雜。
身后同樣跟著跪伏于地行禮的禇遂良卻是看出些不一樣——雖則承天門高大，剛剛的騷動又只是一瞬間之事，當(dāng)時萬眾激昂，又都在跪伏行禮，能看出問題的人并不多……
可他畢竟離得近，又是素知李治行舉，立時便看出不對來，于是便輕輕問道：
“老師，主上……”
“傳人去看看�！�
長孫無忌看了眼與自己隔了皇道兩兩而立于文武兩列官員之首的李績，發(fā)現(xiàn)對方也是神色凝重，心知有異，便立時叮嚀。
禇遂良立時應(yīng)聲，便去安排。而長孫無忌則是立在原地，神色沉重。
不多時，便有人來回報，只是來回報的人，卻是叫長孫無忌不曾料到卻又理當(dāng)意料之中的人，所以當(dāng)他看到來報之人時，一時間也是怔了下，才輕聲問道：
“你怎么在此？”
“主人，阿羅方將奉主人之命，守護(hù)主上，免其受賊人暗害，初已功成，眼下樓上雖看似平靜無波，實(shí)則暗衛(wèi)已然盡數(shù)入內(nèi)暗伏潛查。
無論是哪一個逆子妄徒敢對主上不利，立時便是殺無赦。主人可以放心了。”
來的人，正是阿羅。他依舊穿著那身侍臣衣衫，卻是低聲回道。
長孫無忌神色未變，一邊兒的禇遂良卻已了然點(diǎn)頭道：
“是啊……幸得老師事先安排，否則只怕此番主上便真要遭了賊子之手……”
“禇大人，那刀卻不是沖著主上去的�！�
阿羅一邊兒輕語，一邊兒看了眼長孫無忌。
果然如他所料，長孫無忌的目光卻是凝了起來：
“是沖著她……”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高高樓臺上的那個紅影，一時間竟露出些遲疑之色。
“是�！�
阿羅低道：
“當(dāng)時阿羅便立在他們身后，看得明白，那刀來勢正是向著她而去。且刀尖極薄又沾了毒。發(fā)刀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若非當(dāng)時阿羅巧合之下以旁側(cè)旌旗為劍，略略擋了擋它的去勢……只怕此時主上已然……”
禇遂良聞言，卻是怔了一怔，很快也就明白過來，搖頭恨道：
“主上還是這樣……一味地護(hù)著她！也不想想自己……”
“主上也是人，何況她于主上的意義，你知，我亦知。這樣的情況下，你以為主上會躲在她身后，抑或是看著她受傷？”
長孫無忌神色凝重，突然看著阿羅輕道：
“那刀……你此番上去，竟然主動攔下來……看來去勢，卻不止是對著她那么簡單罷？”
阿羅點(diǎn)頭，看看已然開始沿著門樓緩步而行，欲往鳳樓而去的李治與媚娘，這才轉(zhuǎn)頭看著長孫無忌，用了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得的語氣輕道：
“那刀是沖著她去的，可是……發(fā)刀的人，卻是站在主上同向的……而且以阿羅看來，此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測，暗器手法尤其高絕，竟能將一紙薄葉似的刀自數(shù)十步遠(yuǎn)的地方準(zhǔn)確無誤地向著她發(fā)出……可阿羅卻不明白，這樣的高手，不知為何所發(fā)之刀卻只使了七八分的勁道，倒似存心讓別人都看到它似的……”
長孫無忌臉色剎那間沉了下來，禇遂良更是咬牙：
“好……果然好算計(jì)啊……若是直接沖著主上去的，自然主上會躲，可若是沖著她……”
禇遂良恨恨地罵了幾聲狡賊豎子，便看著長孫無忌道：
“老師，依您所見，此人是哪一邊兒的？”
“眼下朝中能夠使得起這等高手的，也只有那一個了�！�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神色肅殺，轉(zhuǎn)頭看著阿羅道：
“你當(dāng)時，可看到對方的面目了？”
“卻只看見一個……背影。就在阿羅前面。且此人易容之術(shù)極精，便是阿羅去看，也只覺是個普通侍人，是故在他發(fā)刀剎那，阿羅也是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被他動了手。更奇怪的是……后來阿羅欲去扯他時，他卻沖著阿羅笑了起來，還做了個使柳葉刀的手勢。似乎……”
阿羅揚(yáng)眉，看著長孫無忌，輕道：
“他不但知道阿羅的真實(shí)身份，還知道阿羅最擅長的暗器便是柳葉刀�！�
長孫無忌突覺脊背盡濕，一片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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