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二十八
唐永徽六年三月十八。
長安城外。
終南山,獵宮之內。
當看到朱袍冠帶的李績凝重著神色,匆匆走來的時候,李治便知道,必然有些話兒,是不能讓外人聽到的。
于是他立時手一揚,周圍便只剩下德安與清和二人侍立。
李績立下,卻還是不言不語。
李治一怔,看了一眼他,又看看德安與清和,這才輕輕道:
“你們兩個,也在外面兒守著罷!”
德安清和自然心中詫異——自從服侍了李治開始起,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李治居然把德安也摒退的。可詫異歸詫異,他們還是應了聲是便立時轉身而出,只列在十步開外,以備聽用。
李治這才看著李績道:
“英國公可有什么要緊的事,竟是連他們兩個也聽不得的?”
“清和倒也無妨,可是德安少監……”李績沉吟,李治心中一緊,看著李績:
“德安怎么了?”
“德安少監與瑞安少監是為兄弟,有些關于昭儀娘娘的話兒,他若聽了,自然是少不得要與瑞安說一聲的。而今日這事,實在卻是不宜讓昭儀娘娘知曉。”
李治再一怔,看著他,心念電轉之間便輕聲道:
“可是媚娘母族有事?朕聽說前兩日英國夫人曾于一次酒宴之上,與媚娘母姐不甚歡喜……不過想來媚娘為人英國公也知曉,自然不會擔憂她會不會挾怨以報。是故……
莫非是別的什么事情?”
李績抬眼看看李治,輕嘆一聲道:
“主上英明,只是此事……此事……”
李治卻是鮮少見他這般吞吞吐吐的模樣,不由心中大為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能讓英國公也如此無奈?”
李績抬眼看看李治,依然猶豫。
李治淡淡一搖頭:
“英國公不必顧忌,媚娘與她母姐向來不睦,你與衛國公交好,又自小兒視師傅為親子般疼愛,師傅之妻又與媚娘那般投契……這些事,自然應該知道。”
李績點頭,卻再嘆道:
“知道歸知道,可再怎么不睦,也是母女之情。這樣的事情若是老臣說出來,只怕娘娘會無法承受。可若是不說……
又恐娘娘日后知曉,不但會受到更加沉重的打擊,還會因此而受害,不利于己。”
李治更加奇怪,只是看著他:
“英國公不必緊張,但有什么事,盡管說便是。朕聽著,若是有些確有不便與媚娘相言的事情,自然會設法處置好了便罷。”
李績等的便是這句話——畢竟是媚娘的母姐,由李治來處置,實在是最好的辦法。
于是他點點頭,乃道:
“主上,您可還記得昭儀娘娘的長姐賀蘭夫人身邊那一雙兒女么?”
李治一怔,立時想了一想,卻搖頭道:
“曾經早些時候,賀蘭氏為得虛榮之名,借口說是那兩個孩子想見姨娘,著人將他們送入玄武門內,請求后廷見駕。可是朕問了媚娘之后,還是將他們送回去了……
他們未曾出生,媚娘便已入宮,哪里有什么姨甥的情份在?怎么,可是他們兩個惹什么大禍了?那個女兒還小,若是惹禍也惹不到什么……
所以,多半是那個兒郎罷?
他叫什么來著?賀蘭敏之……
他怎么了?是不是仗著媚娘之勢在外欺人過甚了?若是,英國公自行處置便好,媚娘是斷然不會不滿的……”
李治聞得此言,一時心思便散了,便一壁漫不經心地念著,一壁欲轉身,可是李績卻跟上去道:
“主上所料,卻是不差,正是那個長子出了事,不過他一未為非,二為做歹,只是他與他的外祖母……他……”
李績說到這里,已是老臉憋得通紅,欲言,卻不敢言,欲嘆,卻無能嘆。
李治實在沒見過這樣的李績,一時好奇,轉身看著他,半晌不見他回言,不由急道:
“他與他的外祖母到底怎么了?英國公不妨直言。”
“他……他……”
李績臉漲得更加紅,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主上,這些話兒,還是……還是……”
“英國公!”
李治瞇了瞇眼,輕聲道:
“英國公多年殺伐沙場,什么樣的情勢未曾見過?何以今日這等優柔?”
李績張口,嘆氣,再張,再嘆,最終才搖頭,上前一步,向李治一禮后,便以掌遮口,在李治耳邊,說了一番悄悄話。
李治初時還怔了怔,再聽,便是雙目倏然瞪大,接著,臉漲得通紅,最后竟化做一片憤怒,連李績話也未聽完,便揚袖將一邊兒精致的茶碗茶壺全數掀翻在地,怒喝道:
“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如此枉悖人倫!他們想沒想過媚娘的名聲!!!”
不遠處,被李治如此震怒驚得一跳的二侍欲行上前,卻被李治急手阻止:
“你們就呆在那兒!別動!也別叫別人過來!”
他聲音不大,可卻冷厲入骨,驚得德安與清和疑不定,自顧自看著彼此,最終只能帶著滿心疑問立在原處。
眼見李治如此,李績不由情急叉手行禮道: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
連說了幾遍息怒,李治這才喘了口氣,咬著牙輕聲道:
“英國公向來不喜這些女人家的流言……今番竟主動前來告知于朕,想來……”
他看看李績難看的臉色,輕道:
“想來是有實證了?”
“……是。其實,此事非是夫人首先察覺。而是老臣……”
李績嘆了口氣道:
“昨日飲宴,因元舅公、禇遂良等人相邀,老臣也說不得要列席中,也算替夫人擋一擋酒勢。因著中途離席更衣,又不熟知那家園主的后園情形,老臣又是擔憂夫人,將小侍留在夫人身邊未曾帶出來,獨自一人,這才誤走入了內苑,眼見楊氏將那賀蘭敏之抱在懷中……
初時老臣只覺得這等祖孫之情,也是尋常,且那楊氏的名號也是難纏,是故老臣也便急欲趁著他們未曾發現老臣之時便自行離開。
然而老臣剛欲離開,便清楚聽到那楊氏與賀蘭敏之的對話,那……”
李績老臉通紅,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搖頭。
李治咬牙大怒,好一會兒才輕聲道:
“英國公說當時舅舅與禇遂良等人都在,那朕問你,這些事,是不是他們也知曉了?”
李績搖頭,嘆了口氣道:
“只有元舅公知曉。
當時原本老臣也實在無心于這種骯臟之事,只是想著快快離開,轉則尋機,提點一下主上與娘娘的……
可不曾想夫人因著老臣未帶小侍心中憂慮,竟自尋了來。
主上,您也知道老臣府內為人,性子剛烈不提,最是仰慕昭儀娘娘。眼見此等敗名之事,自然大怒,便當場與那楊氏祖孫叱吵起來,老臣欲勸止,孰料原來后面趙國夫人也因事由,跟著老臣府內后面前來……
這……這就一發而不可收拾……”
李績尷尬地看著李治,從來未曾想到自己堂堂大唐首相,軍功一品的英國公,居然還會被摻進這樣的事情里,他咬牙切齒,卻也更加同情李治與媚娘。
這對媚娘而言,實在是一個天大的恥辱,而且更糟糕的是,這種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原諒的敗壞之事,竟然不早不晚,偏偏就在媚娘封后之聲勢日隆的情況下,發生了。
這意味著什么,李治清楚,他李績更清楚。
所以,他有無奈,有惋惜,卻更加多的是不安。
李治深吸口氣,搖了搖頭:
“舅舅向來視媚娘如仇,如今得了這樣的機會,想必是要設盡千方百計地去將媚娘拖了下水才是常理。
可此一番事,他竟一無動靜,想見是英國公費力。此事若非英國公及時來報,只怕日后要成大禍。
國公務必不可自責。”
李績嘆息著點點頭,張口欲言,卻終究還是咽了下去,好一會兒才輕道:
“老臣自知無能,也只可用些言語,安撫住了當時也是震怒的元舅公。可是主上,此事要快些解決,越快越好,否則……
否則只怕對娘娘,卻是大為不利。”
李治皺眉,咬牙,輕聲道:
“此事事關重大……雖那女人自己不檢點,可畢竟還是媚娘生母……且那孩子,還是……還是媚娘的親甥兒!”
提及此,李治便是憤憤,咬牙又是半晌才道:
“英國公是如何安撫住舅舅的?”
李績便道:
“主上知道老臣,也只能以此事于他而言,卻是對付昭儀娘娘最佳的一記絕計,才勉強將他安住。
只是老臣微觀元舅公之態,怕是難得長久。”
李治深吸口氣,點頭道:
“能安得住這一時,便已是大幸……只是眼下……”
李治沉吟半晌,片刻之后才道:
“朕倒是有個想法,卻不知英國公以為如何?”
李績一怔,輕道:
“不知主上所命何事?”
“國公之前與朕,皆是深憂如今軍中關隴一系諸員極不受用,更加有唯舅舅之命是從之趨。朕以為,此番國公將此事按下,又顯出與國公以往不涉后儲之位相爭之態不同的態度,想必舅舅也急著更進一步,借此時國公明顯傾向舅舅之機,對媚娘展開一擊。”
李治一邊兒說,一邊轉身回步。
李績聞言一怔,卻緊盡快跟上去輕道:
“主上的意思,是希望老臣借此機會,進一步將元舅公暗中布置在軍中的勢力,一一拔出?”
李治點頭,嘆道:
“雖說眼下說這些,卻是不好,可也唯有如此,才會讓舅舅在借用此事之前,要斟酌再三。”
李績點頭,省悟道:
“如此一來,局勢便成了老臣因著不滿他插手軍中之事,便借楊氏祖孫之事與之相弈。而一旦事涉老臣與軍權,元舅公便自然要審慎至多——畢竟于元舅公而言,此番之事,在他看來卻非偶然,而是老臣向他示好。他自然會更加看重此事的份量。
再加上老臣提出軍權一事的條件,更加高了此事的難外……
所以他必然非得萬一才能動此一事了。楊氏祖孫的名聲,暫時也就算是保住了。
娘娘暫時,也就不必為此事擔憂了。
此為其一。其二,老臣更可以借此良機一舉將軍中關隴勢力清除,且是在元舅公自求之下得機。
如此一來一不違老臣于諸臣之中素持中立不涉宮爭的情態,二來也能讓元舅公更加信服。只是……難免他設下的那些暗釘,會被留下幾個便是。
不過也無妨,留幾個,也是好的,若是全數清理,只怕老臣反而也要憂心那些軍中將官個個有異心了。”
“正是此意。只是如此一來,難免要讓媚娘落得自己盡速處置此事的下場……
國公,朕實在不便開口說及此事,只怕,還是要勞動府中夫人了。”
“這個老臣明白,主上不必擔憂。”
李績點頭。
(https://www.dzxsw.cc/book/4491/428099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