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二十一
次日午后。
長安外官道上。
旌旗幢幢,車馬如云。
李治車駕之中。
看著剛剛轉回的長安密信,李治的唇角不由露出一抹淡笑,轉頭,他笑眼盈盈地看著自己身邊正在拿了個小馬,逗弄著尚在襁褓中的李賢歡笑的媚娘。
媚娘卻無察,只是一味地看著兒子笑。李治心中甚喜,也不打擾她,便自將這密信收好,轉頭交與身邊清和,低聲吩咐一句之后,又去看了看媚娘。
一邊德安見狀,不由膝行兩步上前,輕道:
“主上,可是娘娘的事兒,辦成了?”
“不止辦成了,還辦得相當好。”
李治點頭,笑意更濃,眼睛只是盯著媚娘,卻半分也錯移不得:
“對了,你去招呼一下,豆盧望初已然了結了韓王府的差事,是時候歸駕邊了,著影衛諸人好生招呼著。
還有,傳朕的話兒與他,便說眼下現無甚大事,聽說他京中妻子又有身孕,再有四五個月便要臨盆,正好這些日子朕也無甚事需要他辦著……
便著他自行調養一番,以待后用罷!”
德安應了聲是,又道:
“只是豆盧大人向來是最勤勉的,只怕卻是難得會肯啊……
畢竟豆盧大人最忠于先帝,這韓王殿下若與當年之事有關,那他必然不能就此放下……”
“肯也好,不肯也罷,他也得歇著這半年……韓王叔畢竟是韓王叔,何況此番他還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李治笑容微斂,沉思一番之后,卻輕道:
“罷了,你便直言與他,多則十個月,少則半年……大事將至,至時他需得費盡全力來護得媚娘周全。
是故這些日子,他在家里呆著,也不能得閑,那些影衛多少身手都有些退了下去。叫他好好兒挑幾撥人去練一練,免得至那時卻因著武藝生疏壞了大事。
另外,再傳朕的話兒,早早兒預備著后手,以防韓王叔瞧破了豆盧卿的來處。”
德安點頭,恭聲道:
“是,德安記得了。至于這豆盧大人的出處后手,主上卻是大可放心。師傅早年就說過,韓王殿下了得,所以咱們安排進韓王府的所有人手,都有后手。若有萬一,絕對可保得他們平安脫身。
其實主上也是過于恩重了,畢竟咱們安排進韓王府的,都是一等一忠心的死士。如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便是以身殉國,也斷然不會泄露機密的。”
李治搖頭,輕道:
“朕何嘗不知他們忠心?可這世界上,有的是讓忠心鐵齒之人也能泄露秘密的法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治閉目,搖頭,好一會兒才睜開眼道:
“那破衣上的事情……果然如媚娘所料?”
“是。正是當年宇文昭儀所經歷的事情。說起來巢剌王果然狠絕,宇文昭儀那等人物,竟然也被他逼得不得不以血書自保其母子二人……
而且……”
德安看了看李治,有些猶豫。
李治頭也不回,看著媚娘輕聲問:
“而且什么?”
德安深吸口氣,也看了看媚娘,這才向前傾了傾身,輕聲道:
“而且據那寫在油紙夾層之內的血書所言……似乎韓王殿下當年也曾親眼目睹母親受辱,所以才會如此……”
李治臉色登時變了,轉頭瞪著德安,看了好半晌才輕道:
“你說……韓王叔親眼……不會是你看錯了罷?那東西寫在布上,雖說在油紙夾層之內,可畢竟這些年來多少也會漿洗過,有些字跡受損也是……”
“主上,血書寫在油紙夾層之內,外面更加了數層油布上去,斷然濕不得的。而且正因為這油布加了數層,才會被娘娘與蘇兒二人察覺出不對的。
主上,娘娘說過,這件破衣雖看著與普通厚重冬雪棉衣無甚差別,重量也頗為相似,但正因內里加的不是松軟絲綿而是油布,所以多少薄了些,手感也硬了好些。想來也是少洗的。”
李治再沉默,良久才輕聲道:
“那上面兒還寫了什么?”
“主上,德安已著人將血書抄譽一封在此,請過目。”
德安立刻從袖中抽出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交與李治。
李治一字一句地看過之后,臉色慘憫,合信沉默片刻之后,又展開再閱,這一次,他目光中已然隱有水光。德安在一邊看著,也是不忍。
好一會兒,李治才輕道:
“其實宇文昭儀……朕也是見過的。她……是個好人,總是待朕很親,很親。雖則她不愛笑,可幼時每次朕由著父皇母后帶去見皇祖時,她總會對朕微笑,也總會拿很多孩子最愛吃的玩的東西與朕……
這樣的一個女子,竟受這等……”
李治言至此處,卻再也說不下去,只能默默搖頭,半晌才輕道:
“雖則說韓王叔所為之事,朕實在也是不能原諒。可想一想宇文昭儀與他幼年的經歷,不由又多少對他生出些同情之心來。”
德安輕聲道:
“主上,雖則宇文昭儀為人善良,韓王也確是有些受屈。可這都不能成為主上對韓王網開一面的理由……
主上,娘娘將此事做得這般隱秘,為的便是多少給他也好,宇文昭儀也罷,留個清白的名聲。畢竟此事一旦招揚開來,那頭一個高興的必然便是元舅公。
有了此事拿著,元舅公可就能盡著力可著勁兒地將韓王往遠處推,讓他再也無法窺伺皇位了啊!”
李治點頭,看看媚娘,目光中滿是感激:
“這一點,朕知道。只是她自己,卻未必肯認自己是真的為宇文昭儀想呢!”
“為何我不認呢?”
孰料媚娘突然轉頭看著他,含笑輕問。這一問卻叫李治一怔,半晌揚起眉頭,往她身邊依偎得更近些,然后輕道:
“原來你都聽著?”
“這皇輦雖大,可到底也不過是個車子,就這些兒的地方,治郎說得聲音也不小……不是叫媚娘聽,卻是為何?”
媚娘淡淡一笑,一手抱著李賢,一手拉著方才被她著玉如抱得老遠,不叫他聽大人說話的李弘往李治身邊湊了湊。
李治一樂,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正待發問,卻聞得身邊小兒李弘眨眼問道:
“父皇父皇,誰是宇文昭儀呀?”
李治一怔,卻看著神色淡然的媚娘,不由有些猶豫。
他猶豫,媚娘表情卻甚是淡然。眼見李弘滿眼好奇,媚娘便將李賢交與李治抱著,自己伸手向著李弘招了一招。
李弘立刻乖乖偎入媚娘懷中,眨著圓圓大眼兒看著母親:
“母妃母妃,誰是宇文昭儀呀?韓王叔……又是誰?他是不是個壞人呢?弘兒覺得父皇好像很不喜歡他。”
媚娘側首,想了一想,卻含笑伸手撫著李弘小腦袋,笑盈盈問:
“弘兒也聽了這半日了,那你覺得他是好是壞?宇文昭儀又是好是壞?”
“呣……”李弘皺著小眉頭兒認真想了一下,這才點頭道:
“父皇說到宇文昭儀的時候,都說她很好,也好疼小時候的父皇……弘兒覺得她是好人。不然父皇不會說她好的。還有這個韓王叔叔……
他好像有點點壞,因為父皇說起他的時候老是皺眉,還嘆氣,眼神也不好。而且德安公公說舅公很討厭他,那他一定不好。
可是父皇后來又好像很可憐他的樣子……
那弘兒就不明白了……”
“嗯,說得好。”
媚娘點了點頭道:
“不過你卻是不能直接叫他韓王叔叔的,他是你父皇的叔叔,所以你該稱他一聲叔公的,明白么?”
李弘眨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頭道:
“弘兒明白了,可弘兒不明白,若他是父皇的叔叔,為什么還要惹父皇生氣呢?他不是應該疼愛父皇么?”
媚娘想了一想,卻又問道:
“弘兒呀,這些日子你跟在舅公身邊學東西,也學了不少。那母妃問你,舅公說起母妃的時候,都是怎么跟你說的呀?”
“嗯……”李弘又皺起小眉頭,想了一會兒才在李治微有些凝重的表情中,媚娘含笑的目光中說道:
“舅公說,母妃是個很厲害的女子,所以叫弘兒跟母妃多學些心思。可是就是因為母妃太厲害了,所以舅公要弘兒也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要一味地只知愚孝,說那是最不好的。弘兒說不明白愚孝是什么意思……而且舅公說母妃的時候,總是一臉很奇怪的表情,弘兒不喜歡……所以弘兒沒有聽得仔細。”
媚娘點點頭,在李治微有些釋然的目光中俯下頭去,輕聲道:
“弘兒,母妃在這里呢,要跟你說一件事。雖然你舅公不喜歡母妃,可他沒有在你面前說母妃的壞話,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君子所為呢?”
“是!”
“對了,你要明白一個道理。百善孝為先。無論是多壞的人,只要他有一點孝念,你就不能讓他這一點孝念落了空。所以你也要記得,今天無論你聽到了什么,都不要在你韓王叔公面前提,明白么?因為宇文昭儀是他的母親。雖然弘兒年紀小,卻也懂得了孝道,知道不喜歡聽到別人說自己母親的不好。那你也不要在別人面前說這些,永遠都不說。好么?”
“好!”
李弘點頭,大聲道。李治這才掛起了微笑,點了點頭。
“另外呢,你舅公說的也有道理,不能一味地只知愚孝,因為日后你也會長大,也會要幫著你父皇理政的。到時你身上背著的,也就會是很多很多個跟弘兒,跟父皇,跟母妃,甚至跟舅公禇大人他們一樣的人們的幸福與性命,所以你凡事更要謹慎審察,一定不要因為自己的一點點偏見或者一點點私心就走錯了路。否則,就會有很多人受傷,明白么?”
“明白了!”
媚娘看著李弘高興地點了點頭,不由暗暗松了口氣,回頭,卻跌進了李治溫潤如玉,含著笑意的目光里,不由微微一紅了臉,含笑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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