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十二
大唐永徽六年正月二十。
午后。
因著近日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國之戰事越發吃緊,李治也一日比一日忙碌起來。
然而這樣的忙碌,卻未必能代表他便成了全瞎全盲,無聞無知。
至少德安從來不敢做此等妄念。
所以,當他自太子弘文館匆匆奔入太極殿前庭,聽到李治陣陣怒喝,與拍案之聲時,心里便多少有了幾分準備。
看看左右,他向著一側垂首立著不敢多言的清和招了招手:
“可是聽著了?”
清和點點頭,悄聲道:
“師公到底也是年紀大了,靜安那小子又急著討好賣乖,這不就露了。”
德安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搖頭嘆了口氣,大步入殿,行禮。
李治見他來了,多少還是收斂了些火氣,只是挑著眉,看著他行完了禮,然后目光一緊道:
“這些日子宮里的事情,你聽了多少?”
畢竟早有準備,德安倒也是不慌不忙,輕聲道:
“回主上,德安盡皆有聞。”
“盡皆有聞?”
李治眉毛一發揚得更高,他冷笑一聲道:
“既然盡皆有聞,為何不及時來報?!”
德安再輕聲道:
“因著娘娘不允,且近日以來,朝政日緊,德安以為,此時眼下卻不敢報與主上,故便自己做了些處置。”
李治聞言,眉目依舊未松,只是沉靜了許多,揚著眉道:
“你做了些處置?
什么樣的處置?”
“掖幽庭內所有涉傳此流言者,一律明令收監,明查,明審,明刑。
另,太極宮正宮之內,但有涉此流言者,亦一律依此處置。”
李治聞言,怒火稍息,微一思考,便點頭:
“明監,明查,明審,明刑……
好,這也算是處理得當……這樣的流言,是斷然不能曖昧處置的,越曖昧,越惹人嫌疑。宮中向來是事非極多的地方,若一味地躲閃避引,反而會教人一發懷疑起媚娘清白。好。”
李治點了點頭,又輕道: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不會有人依然暗中質疑,你是在故作明正呢?”
德安坦然地看著李治,半晌才道:
“主上,恕德安直言。之所以有此番流言,無外乎是因為有些人知道,昭儀娘娘一登鳳位,已是大勢,難以逆天移轉。
但到底他們對娘娘防范多年,就這般輕易讓娘娘登位,難免耿耿于懷。是故便會設了法子,多少毀一毀娘娘名聲,好叫娘娘便是高登鳳位,終究還是難免受人質疑,為日后一朝遇到萬一之事,可借此先機,對娘娘不利。
而娘娘也好,主上也罷,未必便看不透這一層。
娘娘明理,自然知道這是她要登上后位時回避不掉的代價。
是故自然不會在意。
娘娘不在意,德安等人以為,本也不必在意——何況以臣等愚昧,實在也想不出良策來。
然而于主上而言卻未必能夠如此心寬,且主上處事機明,自然會有回天之法。
是故德安才如此匆匆,來請主上示下。”
李治瞇著眼兒看了他好一陣,才搖頭忍不住一笑:
“你這小子……這些年下來,別的沒學好,竟是學得了一張油滑嘴。”
又笑了幾聲,李治也自搖頭坐下,嘆了口氣道:
“也罷了……
本來此事也就不好處置。
若是媚娘那一日非要穿那件破衣裳,實在也引不出這樣的話頭兒來。
只是她任性,偏偏就要如此……
唉,朕也早該知道她的性子的,越是人人皆言不當為不可為之事,她只怕便偏偏越是要硬為之。”
德安聞言,不免也是好奇,便上前幾步,走上玉階,一壁替面露疲色的李治輕輕槌打著肩膀,一壁小聲道:
“主上,容德安愚昧,直到今日,德安也不明白,那身青灰破衣裳,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讓娘娘如此動心勞神,連主上您也是如此憂心忡忡。”
李治抬眼看看他,好一會兒才搖頭道:
“你自然不知……畢竟此事卻在朕出生之前業已發生。
莫說是你,便是朕也知之不甚詳,只知那衣裳卻是韓王叔母親族,宇文一門極為看重的東西,似乎是他們祖上某位先宗所遺,頗為寶貴。
宇文氏一門向來都視若珍寶。而這件衣裳卻正是在當年的宇文昭儀入宮之前,便由其兄親自做了陪妝之物送入宮中,以示忠君之意。
后來此物因著宇文昭儀逝世,便下落不明,誰知道媚娘從哪兒把這東西找了出來,還特特地挑了那一日韓王叔安排著襲駕之時,披在身上……
說實話,便是朕,至今也只能將媚娘在此事上的心思,揣摩個八九分出來,尚且有那么一兩分不確定。”
德安一怔,立時了然道:
“娘娘那日著了此衣,是要激怒韓王么?”
李治點頭道:
“多半是為此。
韓王叔陰詭雄才,可謂梟雄。只是他一生冷絕,唯獨對自己母親卻是極為孝義。
這件衣裳,父皇在世時,韓王叔便向父皇求過,想請父皇在后宮之中遍尋之。父皇倒也應了,只是不知為何就是尋不著。
后來朕登基之后,他也曾尋了機會,上表請朕準賜此衣。
朕也懶得理他,再者也有心試一試,看他在宮中耳目如何,便準他尋了一個日子,自安排人入內查問此衣下落。
誰曾想他安排進來的人,竟是由堂……竟是由沉書先生所排。
莫說是替他安排耳目了,便是尋得此衣也是不甚上心。
是故他也只好作罷了。”
德安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輕道:
“若說如此,那么此番誣蔑娘娘說她將王蕭二人酷刑折磨,以至四肢俱殘,不能行動,只可以甕中之食為生的流言……
卻是他有心借皇后生母柳氏之口激得娘娘憤怒,一解娘娘心頭之氣么?
主上,會不會是咱們想得太簡單了?
韓王這樣的人物,怎么可能只因為一件破衣,便如此莽撞?
若是娘娘果然將王皇后好端端地放出來……
那他可就成了柳氏頭一個要出賣的人了——
畢竟當初他利用皇后之事,柳氏心中也是恚怒的。”
李治想了一想,卻淡淡道:
“這一次,你卻是猜錯了……
只怕他正是拿準了媚娘不會也不能將王蕭二人放出來,他才會如此行事的。”
德安一怔,卻看看左右,然后輕聲道:
“主上的意思是……
韓王已知蕭氏死,且娘娘以啞穴封王氏,每日以誅心之計折磨一事?
主上,若依韓王素為,他若知此事,必然是有九成把握,抑或有證據在手。
為何他不換他法發難,卻要如此?”
李治目光微微一凝,手指下意識地輕撫著龍椅扶手,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是呀,為何不換他法發難,卻要如此迂回小心?
莫非……”
他抿唇,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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