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鳳袍,淚織金冠二十六
午夜。
麟游。
萬年宮。
大寶殿中。
已然歸殿,易了常服,正坐在榻上邊喝著茶水邊吃著點心的媚娘凝重著神色,看著李治,輕輕道:
“治郎以為,慕容嫣此番之語,是否可信?”
李治頭也不抬,半晌才輕聲道:
“你是想說……堂兄與韓王妃嬸嬸之事?”
“嗯。”
李治看著媚娘,半晌才輕輕道:
“不見他的面,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媚娘揚眉,目光不免憂慮:
“治郎要見他?可若見了他……”
“早見晚見,終歸是要見的。”
李治嘆了口氣,可是目光卻是切切:
“畢竟他是我的堂兄,雖則我們平生素無交往,可到底……他也是我的堂兄。”
媚娘沉默,半晌才輕道:
“治郎若如此言,那媚娘也只當從命。只是要如何安排呢?他這樣的人物,韓王怕不在他身邊設上幾重眼線,卻是不敢放心使用的。”
李治點頭,慢慢道:
“所以便要看他是不是能夠用最快的時間,得到王叔的信任了……”
媚娘聞言一怔,不久也便一聲嘆息,默默點頭。
……
次日,午后。
韓王別苑之中。
元嘉正坐在水榭之中靜靜聽曲,忽然見得沉書神色凝重地匆匆奔來,便揚了揚眉,一揮手,示意左右退下。
接著,攏好了衣裳,靜待沉書前來。
不多時,沉書來到,乃先行一禮,才輕聲道:
“殿下,沉書查到了些東西,只怕殿下會感興趣,于是便緊著來了,卻掃了殿下雅興。”
“無妨,何事?”
韓王含笑看著他。
沉書又行了一禮,這才起身正色道:
“之前行刺宮中之事,沉書查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一個人?”
“是。一個人。”
“誰?”
“程靜。”
“程靜?”
元嘉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可是神色卻依然不動:
“此人是誰……本王應當知道嗎?”
“這等小人物,殿下本也不必知曉的。只是……只是他身邊有個人,卻實在是殿下必須得知曉的。”
“誰?”
“人稱‘一劍’的天下第二劍客慕容嫣。”
元嘉猛地抬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輕道:
“她?她與這程靜……”
“回殿下,沉書奉殿下之命,去查澤州之事時,發現那個為首的咱們內制之人,所用的劍器,卻非是咱們內制按著王府中的劍師所訂的圖紙一樣。雖則外形無甚差別,可幾處緊要的地方,卻頗有些細微的不當之處。
沉書心中有些疑問,便循著這把劍追了下去。”
元嘉聽著他說話,目光終于開始亮了起來:
“說下去。”
沉書應了聲是,便繼續道:
“咱們王府中的劍師,可謂便是內里有司的那些所謂名家也不能及的,鑄造一道之上,實屬常人難敵。是故一著他瞧過這把劍的圖樣之后,他便立時言道此劍雖看似像極了咱們王府所鑄,實則卻是長安一家叫做天工坊的官用器坊所造的仿品。”
“天工坊……那不是工部下設的專為京內外各駐扎禁軍護衛,各府門護王禁提供這些兵器之物的官家器坊么?怎么就會是他們?”
“殿下有所不知。”
沉書呼了口氣,這才輕道:
“天工坊里所出的東西,因著是官家所用,依著朝廷律例與工部之令,是要加上鑄印,并且在所用之器上,也頗與外面的民間私坊或者地方官坊不同的。尤其是天工坊里出的鐵制劍器,一律都是要加淬高火數遍方能成事。
因著天工坊獨掌一門極為高超的淬火之術,那鐵劍制成之后,天生便帶有艷藍如孔雀懷寶(當時有種說法叫孔雀懷寶,是因為覺得孔雀胸前的藍色——這里應該是說藍孔雀——非常非常美麗,像寶石一樣,所以就叫孔雀懷寶)般的火淬之色,卻與常見的民間私坊或是地方官坊所鑄成的鐵器上帶淡淡滲藍的火色不同,極為艷麗奪目,是故便一眼可看出。”
元嘉深吸口氣,慢慢點頭:
“這一點,本王倒也是聽說過的……
這般說來,你是看準了的?”
“是。原本也是看不準,但眼下,卻是實實在在看準了的。”
元嘉沉默良久,之后輕輕道:
“那么,天工坊與這程靜,又有何關系?”
“回殿下,這天工坊名義上是歸工部所用,但其幕后另有主人,便是那一支由江南遷入的南頓程氏所有。”
“南頓程氏……”
元嘉揚揚眉:
“本王素知五姓七望,亦對先帝所立氏族志多有了解……這個南頓程氏,卻是不甚熟悉……”
“也不怪殿下不知。這南頓程氏,卻連氏族前二百之位都未排得上,自然殿下也是不知的。”
沉書輕道。
元嘉點頭,然后便道:
“看來這個程靜,卻是這一支程氏的家主了?”
“也是,也不是。論起來這個程靜,倒也是個人物。早年里因著家中宗族甚多,他又不被宗族長老所重,是故早早便與他寡母幼妹被宗族中人借著成年當自立的由頭逐出了程氏本族,強占了他家田宅。
他也是個有骨頭的,一沒告,二沒鬧,十三四歲的年紀,竟自拼出了一派成就,更翻手復手之間,奪回了自己家原本的田宅,將那當年主事奪他家產的一家子都給謀算得家破財亡,最后還被當年那個收了這一家子好處,便逐他們母子出祖宅的長老給著除了程氏名籍。然后他又不知怎么地做了手腳,叫這長老也丟了顏面,不得不將這程氏家主一位,與了他程靜。
而據人所說,這程靜上位之中,便是沒少有慕容嫣的相助。”
元嘉突然瞇了瞇眼,笑道:
“有趣……倒也真有趣……本王還道這位天下第二的狂劍卻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呢……卻原來也是七情六欲,五毒俱全呢!”
沉書點了點頭,又道:
“所以殿下,沉書知道此事涉及這二人,便覺得有些不妙,乃著人再入宮深查一番,結果發現那個澤州內制出來的刺客首領,家中竟是有個妹妹的,而且這個妹妹,眼下卻正在宮中立政殿內當值。”
聽得立政殿三字,李元嘉立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猛地轉頭看著沉書:
“說清楚!”
黃昏。
麟游。
萬年宮中。
大寶殿。
李治難得今日無甚要事,便早早兒回了內殿,一邊兒抱著李弘在懷里教著認字讀書,一邊兒聽著李德獎捎回來的沉書口信。
好一會兒,李治才抬頭看著與自己一樣露出一臉贊許微笑的媚娘道:
“果然是堂兄……只用師傅輕輕一點,他便立刻知曉該如何是好了。”
媚娘也點頭,含笑道:
“可不是?不過要說真是難得……能抓住韓王心思,往他最忌諱的地方戳下去,引得韓王就算想到可能會是陷阱也要跳進來的這份本事……也真是奇才不輸當年的幾位殿下了。”
李治點了點頭,笑吟吟地看著她道:
“那也得有你配合得好哇!若非你設計好了,就在那行刺事敗之后,調了那個像極了那個刺客的女孩子入立政殿里,又特意分了個不能常見外人,卻極為優厚的閑職與她……
只怕韓王叔一時也是不能信得堂兄的。”
李德獎也點頭,贊道:
“娘娘也真是摸準了韓王的性子,更是料準了事態竟會如此,一早便安排下了。”
媚娘搖頭,卻道:
“我也不知道這一步到底是會用在誰的身上……不過就是早做準備,知道無論是誰懷著何等心思來查探,總是能夠將真相掩下,并且將一切引到最利于咱們行事的方向上罷了。”
李治點頭,看著李弘寫得直打呵欠,便笑著親親他的小額頭,又拍拍他的背,含笑叫他自去跟著明和,找了姆娘吃點心去,這才拿起愛兒方才寫下的一篇牡丹賦一邊兒以朱筆批閱著,糾正著些寫得不甚規整的筆劃,一邊兒笑道:
“沒錯,這般便如咱們小時兒玩的戲法一般。眼瞧著徐姐姐她們來了,便好好兒地將園子里清了人,不讓無相關的人進,然后只把寶貝埋下去,任著她們找就是。
反正無論是徐姐姐找到,還是元姐姐找到,都無坊,對咱們而言,卻是一樣。”
媚娘看了他一眼,卻搖頭道:
“怎么會一樣呢?那樣的游戲,是我們歡喜的。可這一次的游戲……”
她嘆了口氣:
“便是贏了,其實也不甚歡喜的。”
李治聞言,抬眼看了看她,笑著搖搖頭,微放一放手中紙張,輕道:
“你若是一味想著眼前會傷多少人,自然不會歡喜;可你若是想一想這些所謂被傷的人,之前都對徐姐姐她們做過什么,又想一想這些人不在了,你與孩子們的日子,還有與我的日子會有多好過……
那又怎么歡喜不來呢?”
李治一番話,卻說得媚娘一怔,好半晌才笑著點頭道:
“是了,竟是我多愁善感了。只也不知道卻是為何。”
李治聞言哈哈一笑,丟下手中紙筆,伸手去攬著她的肩卻道:
“只怕卻是因你腹中這個小家伙呢!”
媚娘羞于德獎在場,不由拋他一個白眼,然后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轉頭看著德獎道:
“那……沉書可曾說過,韓王下一步要如何行事了么?”
德獎含笑點頭:
“正要說這一塊呢。據沉書所言,因著此番之事,他的表現也算是讓韓王刮目相看,加上事涉娘娘,如今他在內闈之中的眼線又被除得七七八八,于是便大大方方地安排了沉書入內闈,想法子套取消息……
如此一來,主上想見沉書先生的機會,自然也便有了。”
李治聞言,卻極為歡喜,連連點頭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
他猶豫一番,看著媚娘輕聲道:
“只是卻不知他肯不肯見我呢?”
媚娘會意,笑著道:
“那……便由媚娘打個先鋒,且自看看這位當年的汝南王殿下罷!不過治郎,若要媚娘見他,只怕無論是那千秋殿里也好,萬春殿里也罷,卻又要折上一兩個人,才能得法與他順利相見了。”
媚娘一語,卻讓李治無奈搖頭:
“總之你就是看不得她們安生幾日就是了。也罷,說起來為的也是她們,早折幾條臂膀,至最后時刻動起手來也是方便。你要怎么做,便只管教著下面的人去做便是。只一樁,你別拿自己作由頭。否則若再如上次一般……”
李治警告的目光,卻引得媚娘嬌憨一笑,抿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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