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鳳袍,淚織金冠十八
十日之后,午后。
“什么?!”
唐都長安。
太極宮中萬春殿內,傳來王皇后的一聲驚呼: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她披衣而立,面色鐵青地看著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侍,咬著牙問。
小侍嚇得衣衫簇簇,半晌才輕道:
“回……回娘娘的話……今日早朝之上……
舅……舅公大人因著前番王老大人之事,而引咎請辭中書令一職……
原本……原本都是這樣走走樣子的……
誰知……誰知陛下竟應允了……”
王善柔只覺渾身一軟,撲地一聲無力地癱坐在了椅上,好半晌才輕問:
“怎么會……”
這倒還罷了,出事的那日朝中,他還一個勁兒地往柳老舅公那里遞著眼神兒。
原本他們兩家有姻親這等子事已是叫柳老舅公為難,他這般地看著,擺明了是要叫柳老舅公往難里送。
柳老舅公也是個義心仁腸的,雖說在知道此番事出之后,便已是早早地遞了名貼過去,與那王應之說明白了,因著不恥與這等人相為姻親,故兩家前約作廢。可到底在廷上,也沒把這樁事給揭開了,并且還替了他去求情。
可陛下那等仁善勁兒也經不過這等的折辱啊……先是明詔賜恩,又是警旨以訓的……那王老大人這般為事,莫說是九五至尊的陛下,便是換了個泥捏的人兒也得有了幾分火氣是不?
所以就涉著了咱們舅公大人了。”
王善柔沉默半晌,才突然輕道:
“是么?
可若非舅舅自己心中不安,自己主動去求了陛下貶他……
只怕陛下也不會貶罷?
舅舅這樣的性子,鎮日里看著他的……又有幾個人不知呢?”
小侍眨眨眼,看著王善柔,似懂非懂地道:
“娘娘的意思是……此番之事,卻是有人設計著要害舅公大人?
可是……王應之大人的事……”
“與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今日里無論犯事的是誰,只要掛了姓王姓柳的名兒,眼下這等局勢,舅舅都是會要著急擔心的。
也都必然是會要求的,然后也必然……”
她停了一下,才嘆道:
“也是必然會被陛下所拒,然后引咎而求自貶的……
那么是不是王應之,是不是王氏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娘娘這意思,竟似是這害著舅公大人的,非同凡人呢?”
小侍總算是明白了些,便有些賣弄地氣憤叫道:
“是了!肯定是那長孫無忌!那個……那個……”
一介小侍,終究還是無膽去罵大唐首相的,只能咬了咬牙才輕聲道:“那個長孫氏的,成日里看著咱們氏族一系的不得好已非一日,今日這等事,能將陛下的性子摸得這般透,又算得這般準,加之那告了王老大人的,又是他視當是眼珠子似的那個狄仁杰,審了此案的又是大理寺的唐儉……
娘娘,怕還真是他呢!這老……老……”
他又咽了咽口水,才小聲道:
“他如今已是身居高位,想不到卻這等不知足呢!”
王善柔卻搖了搖頭,慘然一笑:
“本宮也希望,此番之事,真是他所為……若真是他,那……舅舅也好,咱們太原王氏,河東柳氏,甚至是氏族一系,倒還有些希望。
若不是……”
她頓了頓,目光卻漸漸絕望起來:
“那就真的是末路了。”
同一時刻。
千秋殿中。
聽罷了小侍婢得意洋洋的回報,蕭淑妃卻沉了臉色,瞪著那原本笑意盈盈,最后卻漸漸變得不安起來的小侍婢半晌,才冷道:
“你是真覺得此事是好事么?”
那小侍婢眼瞅著蕭淑妃的臉色不好,哪里又敢說個實話?于是便惶恐道:
“小婢愚昧,還請娘娘明示……”
蕭淑妃哼了聲,原本意存著賞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一記耳光,解一解心中煩氣的念頭,也只得按下,半晌才冷道:
“若是別人別時,倒也罷了。怎么眼下這等事態這等時光,你還看不透?怎么就跟了本宮這大半年?學的東西都學到肚腸里去做了下水么?”
小婢聞蕭淑妃罵得難聽,也不敢回嘴,只敢低著頭在心里想著蕭淑妃被李治貶斥那日哭花的臉解恨。
蕭淑妃眼見她低了頭,心里的氣倒也解了幾分,然后才搖頭道:
“你也是真不知深淺的了……別的自且不提,那柳奭是何等人物?他又到底是皇后的親母舅,之前陛下貶了皇后的生母,已是對她極大的折辱,如今又擺著明地將皇后家中宗族無德之罪詔告天下,誅心誅名誅人,又借著這機會貶降了這柳奭……
何等大事,你還看不明白?”
小侍卻茫然道:
“娘娘……那柳奭可是自己求的貶啊,怎么就是陛下貶的?
何況那王應之之事本就是他自己無德,他與皇后又非什么直親宗戚的,便是降了,與皇后也無甚大關礙罷?”
“所以就說你真是小家小戶里出來的小人家,卻是眼界太低,竟看不懂這些。”
蕭淑妃又啐了她一口,直叫那小婢心里陣陣地發惱,卻也不好說什么:
畢竟無論如何,這位主子的出身,實實在在比她這下級官員家里出來的女兒要好得多。
她也只能認……不是么?
蕭淑妃見她不說話,倒也有了幾分解氣,便搖頭道:
“別的且不提,你只想一件事就知道此番有多嚴重了。本宮與皇后,雖則多年爭斗,可到底都是氏族大家出身的好人家女子,自然是將家門榮光看得比什么都緊要,這也就是為何天下男子都急求五姓女的理由。
無他,家世清白,出身高華,無有污瑕便是。”
難道這世上便只有你們這些氏族的女兒家出身清白,別個一出生便是娼婦游姬么?
還有那五姓女里,何時帶著你這蘭陵蕭氏了?還不是你自己強加的么?
那小侍卻是心里委屈,不敢說出口,只得聽著蕭淑妃繼續道:
“所以雖則咱們這些氏族中人,可以自己內里有些不睦,卻斷然不能叫別人辱了高門風華。
便是一房遠戚宗親,這等事也非小可,皇后自然也會受到牽連,天下人自然也會議論說這太原王氏里,竟也出了這等小人。
而陛下若是按著氏族正理來算,實實在在應該先給了太原王氏一個機會,將這王應之除了姓再行清算,又或者是如那柳奭所言,先降了他的官職再誅之,這也算多少保了太原王氏與氏族一系的面子。
可陛下如今非但未曾如此,還刻意地將王應之居于高位便清算誅斬,又因著柳奭一點小事就借機貶了他,這分明是要廢后的由頭啊!”
“那對娘娘來說,不是好事嗎?”。
“好什么呢?眼下皇后若一朝被廢,那武媚娘還沒死,更是僅次于本宮的高位妃嬪,且更重要的是,如今陛下眼里心里就只有得一個她……
后位一旦被廢,這到底是誰為新主,新披鳳袍,怕還不是件定事呢!”
“可是娘娘,小婢覺得,若是皇后廢了,那要除去武媚娘,豈非容易得緊?”
“你能不能用點腦子?你以為本宮不會那些手段么?可那是什么時候用的?非常之時才行之法!一旦皇后被廢,那么本宮從外朝支持之上,就是最有力的后位人選,如果本宮真還想登上這后位,就不能做下任何有可能激怒陛下的事情!
你以為只要手腳干凈些,不留下什么痕跡便萬事皆休?
你錯了!若真到了那時,頭一個要保護武媚娘那妖女的,反而是本宮!因為她一旦出了什么事,在皇后已失后位,甚至是失掉她的性命的情況下,陛下第一個懷疑的一定是本宮!所以本宮到時就只能忍著心去保護她,甚至她想死也不能讓她死!明白么?否則無論有沒有證據,陛下都是不會相信本宮與她之死無關的!”
一番痛罵之后,蕭淑妃的心情越發抑郁起來,咬了咬牙道:
“所以……此番之事,實實在在卻不只是皇后的難處,而且還是本宮的難處。但也未必就不是本宮的機會……”
小侍本被罵得正煩,突然聽得淑妃如此一言,便急忙轉移話題道:
“娘娘的意思是……趁著皇后還在中宮之位上,借她的手將武媚娘除去?”
“借她的手?”
蕭淑妃冷笑一聲道:
“說你蠢,就你真的賣起傻來了……這些事本宮能想得通,她難道想不通?
只怕眼下比誰都想武媚娘安安生生活著的,便是她了。
想借她的手?卻不啻是癡人說夢!”
“可之前那個小妖女不就是……”
“此一時,彼一時,你怎么還是沒聽明白?那小賤婢死的時候,王皇后家里可還沒出這樣子的事情。柳奭的中書令也坐得穩穩地,根本不必擔心!
可眼下不同了。于她而言,保后位才是第一緊要之事。”
蕭淑妃說到這里,卻突然自己冷笑起來道:
“不過你說得,倒也是有幾分道理……
雖說皇后眼下未必想保這武媚娘也不得不保……
那若是本宮此時不下手,卻還要待到何時?”
小侍亮起了眼:
“娘娘的意思是……
一箭雙雕?”
蕭淑妃遞了一顆白眼仁與她:
“算你還多少有幾分機靈。該怎么做,不必本宮細教了罷?”
“娘娘放心,小婢明白!”
……
片刻之后。
后宮,云澤殿內。
已然廢棄多時的這座先帝太妃舊殿,在外表看來雖則已是破敗,可在內里看來,卻實在是打掃得干凈整潔,保養得無比細致。
就連徐惠生前最愛的那幾盆蘭花,也是照常地應季開放,媚娘曾經停于此處的繡機,也是一般無二地擺放著,上面沒繡完的蘭圖,也一如當時的樣子,半點兒灰塵也不見。
窗明幾凈,綠色欞格從外面看著雖然已是因著日照時久的原因,有些暗淡了,可內里看來,卻是分明新刷過的樣子,依舊地色彩明艷。
就連殿頂垂下的白色紗幔,也是顯然地時時常換的。
此時,坐在殿里抱著白玉拂塵等待著的,正是瑞安。
不多時,一個小侍婢便匆匆奔入——正是蕭淑妃身邊那個被安排著要見機行事的小丫頭。
見著了瑞安,她原本一臉懵懵蠢蠢的模樣立刻變了,換了一張精靈的笑臉,目光中還含著些銳利之意,竟似是換了一個人也似。
瑞安抬眼看看她,目光變得十分柔和:
“你來啦?”
“君娘見過瑞哥哥。”
小侍行了一禮,竟是平禮,這要是讓別人見著了,必然會大吃一驚的——畢竟如今的瑞安,卻是跺一跺腳,就要震動整個太極宮的人物啊!
瑞安卻毫不在意,只是起身來從袖里掏出一包東西放在一邊的桌面上,伸手招了招她在一側坐下:
“來嘗嘗鮮,娘娘聽說你竟也入了宮,又知道你那般忍心竟不與娘娘主上商量,便自設法去了蕭淑妃身邊,又是知道蕭氏向來苛待下人,擔心你在那里吃不好住不好,就叫人捎了些新樣的蜜果子還有些甘飴來與我,將我給你嘗著。只是娘娘傳話來說也是可憐你卻只能在這里吃,吃不完的就好兒放在這兒,留在你姐姐身邊著。娘娘說了,你且不必著急,她必想著法子早早兒將你從那虎口里接出來。
這甘食你也不必急,娘娘自是安排得有人好好替你收著,只等你什么時候尋著機會再來這兒看你姐姐了,你再來吃。便是每日里,也都會與你安排些新鮮的飲食入千秋殿里,只是小心著別叫他們發現了,更不可因著一時貪嘴,就吃了那殿里的食了。需知那蕭玉音也是個極狠毒的。便是你做得再好,若是一朝她有需要了,也會無辜害你的。最得防便是如此。”
小侍——也就是君娘,卻紅了眼眶,忍不住露出一派天真小女兒的笑臉,淘氣地吐吐舌頭坐下,含淚打開那包蜜果兒看了看,又拈了一顆在口中嚼一嚼,細細品過之后,卻高興地又復包了起來:
“果然娘娘就是好,賞的東西也是好的。君娘要收著,等著大姐醒了一道吃。”
瑞安眼眶一紅,轉過頭去,半晌不言語,君娘年紀雖小,卻也極體貼的,見提到自己大姐時,瑞安那般難過,心中又是感動瑞安對姐姐一片深情,又是更加怨恨王蕭二人害得好容易盼得些好日子過的一對苦命鴛鴦眼看著便要生死相離,又是更加哀傷自己好容易才尋到的親姐姐,如今竟再不復得見面,說上一句話便是死離,心中更是痛傷怨恨不止,便咬牙忍淚道:
“瑞哥哥,君娘知道哥哥難受,可眼下怕卻不是難受的時候呢!那蕭氏賤人,真的如哥哥所料,卻預備著要害了娘娘,好栽著在王氏那個大賤人的頭上,自己從中得利呢!”
瑞安聞言,急忙抹了眼淚,又深吸兩口氣轉頭過來看著君娘的小臉:
“你且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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