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中有計,計有連環九
是夜。
長安。
太極宮。
千秋殿中。
月色如雪,一發映得坐在廊下乘涼納爽的蕭淑妃更加粉面朱唇,美艷不可方物。
她是美麗的,也是年輕的,無論是豐潤姣好的容顏,還是嬌嫩細滑的身段,處處都透著一種活力。
可是她的眼睛卻無半點兒活力,反而是一片漠然。
就好像是無星無月的黑夜,渾不見半點兒光。
因著這般的目光,她整個人無論如何完美,看起來也是失了一絲生機,與人的感覺,就仿似是一尊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瓷雕人兒,竟是一星半點兒的活氣兒也似無。
一邊侍立的小侍看著她這般模樣,也是了無意趣地看著天空一片昏暗。
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道:
“阿莫來了么?”
正出神的小侍乍然聽到這仿似從地底發出的聲音,一時間竟是嚇了一跳,好頓了一下才緊忙回:
“回稟娘娘,未曾見阿莫來歸……想是事已成,不愿連累娘娘的。”
蕭淑妃垂眉順目,好一會兒才道:
“陛下可著人入萬春宮搜出了那些東西了……卻為何不見阿莫再行一步?”
“這個……許是現在不便罷?何況聽說今日里陛下也是在行宮中發了好大的火,無論如何也是要當庭廢了皇后的,只是因著元舅公力止,這才沒出事的。”
蕭淑妃抬眼,黑黢黢的眼睛沉沉地看著她,仿佛毒蛇一般:
“你說長孫無忌?為何?事已至此,他為何還肯保皇后?
何況他不是平素最喜愛李弘那個孽種的嗎?”。
“娘娘,雖說這……喜愛是歸喜愛,可到底也是庶子,比不得有皇長子東宮在身側的中宮皇后。何況代王并未出什么大事。
便是武媚娘也是那般命大,雖說中了毒,卻竟是半點兒也不見損傷的,連腹中的胎兒都安安得保了。”
蕭淑妃瞇起眼:
“你說什么?
腹中胎兒得保?!怎么會保得下的?”
“娘娘,您可不是忘記了孫老神仙了?
有他在,便是死人也得復生,何況是阿莫那樣的人物尋得的一些子不知毒性重輕的東西來……
只怕要立時治死了那武媚娘,卻是難。”
蕭淑妃頹然向下一躺,輕道:
“是啊……
倒是本宮疏忽了……忘記了還有一個醫術通神的藥王……
罷了……”
蕭淑妃意趣懶懶地看著天空,目光復變得沉沉如夜:
“她總是逃不掉這一關的。便隨他們去罷。”
那小侍猶豫半晌,卻輕道:
“娘娘,恕婢子有一事不明,斗膽請娘娘示下。”
“說罷。”
“娘娘,那阿莫論起來,其實也是陛下的近信人物……如何他便肯為娘娘所用,與那皇后為難呢?”
“……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不肯認命的。只是不肯認命的方式不同罷了。有些已知事已難回,便索性向前看去,譬如瑞安,德安兄弟。
而有些……”
蕭淑妃輕聲道:
“便如這阿莫一般,心懷痛恨怨懟,卻自以為若能將過去傷害自己的人與事一并抹殺涂毀,便可換得自己的一身安寧與平靜了。
只是……”
她淡淡一笑卻不屑道:
“覆水難收這個道理,總是不會錯的。
所以這個阿莫也注定不會為陛下所重用,永遠只能做為他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同一時刻。
太極宮。
掖幽庭內。
一處小亭中。
瑞安難得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拂塵,獨坐亭中,一壺佳釀,兩碟細點,對燭而飲。
燭光映在他細白而仍富有光澤的面孔上,竟顯得分外昏蒙,映得他的臉暖昧不清。
不多時,兩個近身小侍,押著一個被蒙了頭,還嗚嗚做響的人往前來。撲通一聲跪在亭外三五步處。
瑞安頭也不回一下,只是怡然自得地繼續喝著他的酒,品著他的細點,一邊,兩個五大三粗的小侍押牢了那掙扎不休的蒙面人,向著瑞安行了一禮:
“師傅,人帶來了。”
“嗯。”
瑞安點點頭,看了眼暗處。
立時,另外一個年輕而機靈的小侍便奔了出來,走到那被押著跪在那兒的蒙面人前面,伸手扯掉了那個頭套。
立刻,一張熟悉而充滿驚恐的臉露了出來——是阿莫。
雖然他一直掙扎著,希望得到光明,可當他真的被還與光明的時候,卻是呆愣愣地好半天,才能回應過來。
然后,他瞪著坐在亭中的瑞安臉上的視線,充滿了吃驚與不信,繼而便是恍然與憤怒,再然后,便是怨毒與仇恨。
突然之間,他整個人都瘋狂地掙扎著,拼盡所有的力氣要掙扎開!
可他的行動,卻是白費,早已被那兩個有所防備的佩刀小侍緊緊按著,便如同按著一條被緊緊壓住了七寸,明知將死卻還抱著一絲希望瘋狂抖動著身體,指望能夠活下來的毒蛇一般小心而牢牢地按著,不叫這條蛇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掙扎著,掙扎著,好一會兒,終于沒有了力氣,絕望地躺在地上,臉依舊被緊緊地壓在地上,沾滿了塵土,目光緊緊地,如毒蛇般地盯著將最后一杯酒飲盡,然后慢慢起身的瑞安。
轉身,下階,向著自己走來。
瑞安走到了他面前,平靜地看著他:
“恨咱家,是嗎?”。
阿莫不能說話,只是狠狠兒地瞪著他。
瑞安淡淡一笑:
“無妨,你要恨,便恨罷……
論起來,咱家也是不能阻著你做你想做的事的。對罷?”
瑞安含笑,目光卻冰冷:
“便如你既然存了心思,要害了娘娘,以圖使得主上失了心神,往皇后身上招呼死手,那么就斷然不可能真的與咱家達成什么同盟,不去真的傷害娘娘一般的道理……
你從來不信咱家的——畢竟咱家可是娘娘最得力的人。
所謂同盟之語,本來便只是意圖借咱家之手,行方便之事的。所以那個拿了藥的小侍,是被你所殺的……
意圖,卻是叫咱家以為那行事的人不是你,你的計劃已被打斷,最后還是皇后知曉了這計劃,有心順水推舟而為……
一來可叫咱家將目光全部都放在皇后身上,二來……也真正能教主上信得,此番之事是皇后將計就計,害了娘娘是罷?”
阿莫的目光,逐漸變得震驚起來。
瑞安再一笑:
“奇怪咱家何以知道這些?哼,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罷?”
他向著側邊走了兩步,淡淡地看著天空,好一會兒才輕輕道:
“你以為咱家這些日子真的就只顧著照顧文娘了么?
你以為咱家這些日子,真的將這宮中大小事務,一應都放下了么?”
瑞安負手,半回頭,看著阿莫淡然一笑:
“沒錯,因著文娘,咱家是放下了許多事——因為實在也是顧不來……
可是主上與娘娘,還有幾位小殿下的事……
你以為咱家會放下么?
那是咱家活在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了……
你以為咱家真的會放下么?”
阿莫的目光,再次從震驚變成了絕望。
瑞安看著他這樣的表情,淡淡一笑:
“其實你也真的不必絕望的……論起來,你此番行事,卻也著實是險些就成功了……若非咱家派著去盯著你的小侍發現你暗中布置的另外一手竟為一個讓咱家也想不到的人所破……毒物落入那人手中……
咱家竟也險些被你瞞了去,叫你得了手呢!”
說到此處,瑞安淡淡一苦笑:
“論起來……你實在是贏了……那廝在宮中,在咱家兄弟身邊,在主上身邊隱身如此之久,為得便是這一擊之機……而今你雖做了他的替身,可他卻也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呢……
所以,雖則你不能親眼看著皇后倒臺,可你到底也是可以安眠了的……
放心,等皇后死故之時,咱家會親手書信一封,燒化與你,叫你也得些安慰的。”
瑞安一笑,說完了最后幾句話,便倏然出手,拔了其中一小侍的佩刀,刀光一閃,血色四濺!狠狠地插入了阿莫的咽喉之中!
嗆啷一聲拔出刀來,退了幾步躲開那噴涌而出的鮮血,瑞安抽出一條手帕,仔細地拭凈了手,然后輕輕扔在阿莫身上,伸手從背后再次拔出他的白玉拂塵抱在懷中,看了抽搐幾下之后再也不動彈的阿莫一眼,轉頭,輕聲說:
“燒了罷。這樣的人,本也不配全尸入土的。”
“是。”
次日。
午后。
太極宮。
太極殿下。
雖然李治不在,可有瑞安在,他自然也是要守在這兒的。
況且今日更加不同的是,六宮總領大內侍監王德也奉旨回宮來了。
師徒二人一見面,王德頭一句話便是:
“你可打掃干凈了?”
“師傅放心。”
一句話,王德便點了點頭,松了口氣,又看著左右小子們將那些自己出來之前,依著李治囑咐列出來的單子上的東西去取了出來裝上馬車,便與瑞安慢慢行到了一邊,由著清和去安置。
“主上此時怕是也不愿起駕回宮罷?”
“還回什么宮呢?娘娘如此,代王殿下亦如此……主上此刻若是回了宮,那才是真正壞了大事。”
王德凝重了神色:
“昨日里主上與元舅公都爭到了那樣的地步,你覺得若是此刻主上回了宮,那皇后能保得下命來?
還是你就指望著主上如此,所以才將阿莫之事隱而不報?”
瑞安立時肅然道:
“師傅知我,我再不能這樣的!”
“就是因為知你,所以你此刻才能立在這里這樣回我的話。”
王德神色微微嚴厲:
“否則此刻你早就落了水牢了!”
瑞安垂首,好半晌才輕道:
“是瑞安的錯……此番瑞安也確是有私心的……總以為若是能把握得好,那阿莫便是一個活證,可證得淑妃之事……是瑞安有私心的……”
“罷了,也沒誰要怪你。何況從一開始你就已然打算好了要將他手中的毒藥搶了過來的——你也確是做到了。只是可惜……”
王德輕嘆一聲,目光之中無限恨憾,看著前方道:
“終究,咱們還是沒能護好了娘娘與代王殿下逃得此劫。”
瑞安卻輕聲道:
“師傅,到底是劫,還是計?師傅當真不知?”
王德又嘆一聲,看了看他,才搖頭慢慢道:
“師傅怎么不知?主上都知曉了,師傅又怎么不知?”
瑞安立時抬頭看著王德,瞠目輕道:
“主上也知……”
“就是因為知曉了,所以昨日里才只是沖著元舅公發了一通子火氣,最終還是免了皇后的死罪……
否則,皇后若真行了此事,或者阿莫得了手……你以為便是此事與皇后無關,主上能夠容得這般好的廢后機會白白溜走?”
瑞安咬牙:
“那主上此番再次容忍下皇后……卻是因為知曉此事一旦掀起,必然就是大事一樁了?”
“大事一樁?你這話兒說得可是越發不慎了……這何止是大事?根本便是大唐一難!”
王德厲聲道:
“你可曾想過,此番若那廝當真得手的后果么?!那可是大唐國崩朝裂的大難啊!”
瑞安閉口,渾身輕抖著道:
“瑞安……瑞安知道,所以才早早地除了那阿莫……叫他做個替死鬼……至少,在主上沒有想好如何處置此事之前……在主上沒能平復了心緒之前……
至少也得讓主上不必擔心,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場面會出現。”
王德抬頭,嘆了一聲,目光微濕:
“是啊……這樣的場面,何止是主上……便是咱們,又何嘗愿意看見呢?只是不知元舅公知道不知道,到底主上此刻心中受的是何等煎熬,又不知他老人家知不知道主上他到底是何等痛苦呢?”
瑞安咬牙,好一會兒才恨聲道:
“所以瑞安才肯放過了皇后!只是師傅,既然要做戲,要暫時保下那人……那,咱們便得好好想了法子,將此事也平定下來……那千秋殿里的可就不必……”
王德點點頭,淡道:
“皇后如此,她也不必太得意了。該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罷!此番不同以往,只要你留著些兒意,別給她落個死得干凈的結局,那主上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意的。”
瑞安目光一閃,輕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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