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訣別六十九
片刻之后。
太極殿中。
李治正在煩著今日中書省新上的奏疏里,字字句句篇篇本本,都是點著名兒變著法兒地要逼著自己速下決斷對荊高等人下手的呢,忽然就聽聞耳邊兒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你說誰來了?”
李治心里正火著這些臣下竟然個個只看著諸位首輔大臣的眼風(fēng)兒倒,全似不當(dāng)自己有回事一般,偏生又在這樣時候,聽到德安竟如此怯怯地叫了這么一聲,登時沉了臉道:
“誰來了又如何?!
難不成朕不要自己的叔叔兄長姐姐就死,他們便要來太極殿罵上朕一通么?!”
天子一怒,自然威勢非凡。
可德安卻似絲毫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轉(zhuǎn)頭拿著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看著李治。
李治一怔,初以為是長孫無忌去而復(fù)返,沉下了臉子,正欲再使一回性子,突然就聽聞殿外傳來一聲司禮監(jiān)的請呼:
“立政殿武昭儀,請參圣駕——”
這一句可喊得李治心跳都停了兩下子,立時從龍位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伸手抓了德安的領(lǐng)子來小小聲地低吼:
“媚娘來了你那些小子們怎么也不通報一聲就放進來了?!”
德安無辜道:
“主上……
是您自己下的密令,但凡是您駕之所至,這太極宮中,無一處不可娘娘不請圣意,自行而入的呀……
小子們也只是遵著您的旨……”
李治此時的表情,就仿似自己幼時一次為向母后逞強表明自己長大成人,有了力氣,硬是要穿著新衣新靴,抱了只大寒瓜自己走去東宮見兄長承乾,結(jié)果還沒走出立政殿的大門口,便一失手將瓜跌碎在自己的新靴上,碎了個血紅一片不說,還疼得他只想大痛一場一般。
咬了咬牙,他快速地左右看了看,便逃也似地從龍椅上跳將起來,嗖兒地一聲躥進了龍椅后面兒的繡金大屏風(fēng)后,一邊兒向著德安拼命打手勢。
德安此時心里,也著實是毛毛的,可眼見著李治滿臉的“只要你好膽說出朕躲在哪里與媚娘聽,你這輩子就休想再見蘇兒一次”的樣子,也只得硬下頭皮來,接了這個差事。
——誰叫今日王德奉著李治的令,去了后花園司庫房里尋些舊年間文德皇后娘娘留下的東西,圖著能夠送入元舅公府上,哄了元舅公一時開心,好替自己那不爭氣的叔叔兄長姐姐們多開脫些日子呢?
王德不在,李治自己又深知今日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大錯誤,又如何叫他不想躲著?
是故,當(dāng)媚娘入殿之時,看到的就只有一臉尷尬地立在殿前,陪著笑容的德安,與空蕩蕩的龍椅,幾上還冒著熱氣兒的新茶。
好在媚娘本就在來之前,料到太極殿里必會有這般一出子景致,倒也不去追逼難得露出一幅可憐兮兮樣子的德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瑞安。
瑞安立時會意,費了好大的勸兒,憋了笑意兒在胸口里,自己沉著一張臉,踮著兩只腳,小心翼翼地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上了玉階,伸手扯了還有些莫名其妙的親大哥下來。
“你……”
德安剛想說話,便被瑞安一個眼神給瞪住了,接著,便只聽弟弟低聲道:
“哥,你可不是糊涂了?
主上與娘娘兩口子鬧些小心氣兒,你可擋在中間做什么?”
言說至此,忠心為主的德安尚且還想上了玉階去好歹替自己主子擋上一擋,可卻被及時察覺的文娘又?jǐn)r了下來,低聲笑道:
“德安哥哥,難不成你當(dāng)真不想再見蘇兒姐姐啦?”
一張口便是自己的罩門,德安立時閉了口,只得眼睜睜看著媚娘淡然從自己身邊走過,一步步如貓般地?zé)o聲無息走上玉階,然后左右巡視一番后,毫不猶豫地走向屏風(fēng)一側(cè)立定,對著屏風(fēng)內(nèi)里的李治嬌柔一笑道:
“治郎喜歡這里……
看來是這里很暖和咯?
真是的,既然如此,為何方才抱了弘兒來時,不索性把弘兒就如此一般塞在這里算了呢?”
幾句話便堵得李治一邊兒賠著笑,說著里面不暖不暖,只是自己掉了東西在里面兒去撿,一邊兒灰頭土臉地跟著媚娘從屏風(fēng)后走出。
走出來的時候,他還不忘躲在媚娘身后,沖著被瑞安拉得結(jié)實,被文娘擋得結(jié)實的德安瞪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就在告訴德安:
“你這輩子,是當(dāng)真不想見蘇兒了呢!”
立時,德安便覺得自己烏云罩頂,欲哭問蒼天,卻不知何處可得淚流。
不過好在,他也總算是運氣好,媚娘雖則心里當(dāng)真存了心想教訓(xùn)一番李治這般胡鬧的阿父行徑,可到底也念著英國夫人的密信,于是也不多啰嗦,只待李治乖乖地握了雙手,坐在龍椅上,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己之后,便從懷中取了密信,放在他面前:
“幸好趕上了……
眼下英國夫人正在萬春殿里見皇后,治郎還是早早兒地看了,早早兒地下個定奪,早早兒地回個信兒安一安英國公的心為好。”
李治一怔,這才明白原來媚娘此來,竟非為李弘之事。
于是吐了好大一口氣,立時賠著笑去拿了密信來看。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便平淡起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
“英國公一番赤誠,本當(dāng)良加慰勉。
可眼下江夏王如此,已是叫我心里難過,又怎么能再把他也扯了進來?
還是不要的好。”
他一邊兒說,一邊兒便立時提起朱筆,便在李績所書密信之上,回得數(shù)十字,又復(fù)封好了口,交與媚娘。
媚娘接下了,便也略略行了個禮,轉(zhuǎn)身欲走。
李治見她如此干脆,卻反而心中不舍,起身伸手扯了媚娘的衣袖道:
“你……
生氣呢?
弘兒……
弘兒可還好?”
媚娘停下腳步,也不轉(zhuǎn)身,只是回眸看著他,淡淡一笑道:
“知道怕了?
知道怕了便好……
以后呀,媚娘也務(wù)請治郎再起了這般頑童心思時也好好想一想,弘兒到底能不能陪著治郎這樣胡鬧。”
言畢,也不等李治開口,便輕巧一轉(zhuǎn)身,將自己的衣袖從李治手中抽出來,直下玉階,出殿而去。
只留李治一人悵然若失地跟著她幾步下了玉階,走到殿口,呆呆地看著伊人離去,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心懊惱:
直到這一刻,李治才意識到,自己今日所為,實在有失一個男人應(yīng)有的穩(wěn)重——
無論如何,那都是自己與媚娘的寶貝幼子……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這般不顧及媚娘心情,一通胡鬧的……
沉重地閉了閉眼,一股沮喪之感,浮上心頭:
他又何嘗想這般做呢?
實在是……
這個元正,是他李治一生之中,過得最痛最傷的一個了。
他也是多么地希望,這般的胡鬧亂來,能夠替自己,替每一個人,都爭得一份短暫的喘息啊!
……
片刻之后,立政殿內(nèi)。
瑞安看著派了文娘去借回禮的名義,送還密信之后,便一臉淡然地坐在殿中讀書的媚娘,不由輕輕道:
“娘娘,其實主上也是這些時日心里苦,所以……”
“你想說什么?”
媚娘挑眉,看著他。
瑞安咬了咬牙,輕輕道:
“主上今日這般拿著代王殿下做鬧,不過也是因為他這些時日,實在是心里苦……
所以娘娘還是別與主上置氣了罷!”
媚娘卻淡淡失笑,放下手中書卷道:
“你以為我今日與他置氣了?”
“不是么?”
瑞安怔怔地看著笑容如花的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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