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訣別六十五
李恪默默,半晌忽然抬頭看著媚娘:
“是么?
主上果然是這等心思么?
可是……
難道他就不怕么?
不怕日后,本王一旦復得權位,會依舊不知感恩,依舊無法息了爭位之心?”
媚娘傲然一笑:
“殿下,恕媚娘說句殿下不太愛聽的話——
治郎之慧之謀,你們幾兄弟之中,實在是無一人能出其右。
這樣的后續,他又如何不曾想過?
只是……
他太清楚一件事,一件殿下本也應當清楚的事。”
媚娘看著李恪,輕輕道:
“殿下,先帝千古明君,一代帝圣,他斷人識能的本事,實在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而他這十幾個兒子之中,能夠以才德之名流傳千古的,又豈是一二之數?
遠至先太子承乾,近至與你相爭至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還能以一條命,將吳王殿下你最后一線生機都給狠狠斷絕的濮王殿下,以英德之名傳于大唐上下的紀越二王……
哪一個不是堪為帝王的人物?
可為何在這么些孩子之中,他獨獨選了一個本無意于帝位,且還最不受人看好的治郎為后繼?
難道當真只是因為,他覺得以治郎之仁,可保你們兄弟活命么?
吳王殿下,身為先帝,那般大德大能,難道不明白,最好的保住你們兄弟幾人皆可活命的法子,就是削去你們幾人所有的王爵貴祿,權利前途,將你們一貶至庶民,再無爭位之可能……
這樣一來,不止是你們幾個兄弟可以保全,便是坐在帝位上的那一個,也能安穩了……
難道先帝不明白么?”
李恪從未想到這一點,一時怔忡,腦中如大鐘轟鳴:
是啊……
若論起來,先帝那般謀略,如何看不透這一點?
為何不做這樣的選擇?
他突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微微一沉。
“沒錯,先帝明白,可先帝當時更明白,自己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便是治郎。
說句真心話,如今事態走到了這一步……難道殿下沒有看出來,你們兄弟十幾人中,無論心胸謀略,手腕韜府真正最似先帝的,是誰么?”
李恪心底,突然一片明亮,不由失笑了起來:
“原來是他……
原來竟是他……
枉我李恪這些年,困在父皇的一句‘最類我’里……
原來在父皇心底,原來真正最類父皇的,竟是他!”
媚娘點頭,輕輕道:
“不錯,最類先帝的,正是當今坐在圣位上的治郎。
而正因是他,先帝才敢斷定,有他在,你們幾兄弟,甚至是幾位王叔,還有元舅公等諸臣,便是不被剝爵奪籍,也一樣可以保得一世清貴,一世平安——
只要……”
媚娘若有深意地看著李恪:
“只要你們還愿意活下去,還愿意繼續當一個親王,一路走下去。
那么……
你們的一切,治郎都有法子,替你們保了下來。”
媚娘輕輕地說完,只是緊緊地盯著李恪。
子時過半。
太極宮。
立政殿中。
已然是等得半睡半醒狀的李治,終究還是等回了他的媚娘。
看著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的李治,媚娘不由搖頭一笑,回身看著瑞安道:
“你們也是……
怎么便不叫醒了治郎?
由著他這般睡……
雪夜寒涼,仔細再凍著。”
瑞安立時道:
“也不是沒有叫過呀,只是主上一味地不肯睡下,無論如何也要等娘娘回來……
好在殿里暖爐備得齊全,總算也不太冷。”
媚娘立著感覺了一會兒,倒也點點頭——
的確是不太涼,可人一旦睡著,總是易冷。
她正欲張口,再說幾句,卻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了緊。
低頭一看,榻上躺著的李治,正睜了眼,拉了自己的手,嬉嬉笑著。
被那么一雙黑亮亮烏透透的眼睛這般看著笑,媚娘的心也不由軟了下來,嘴角含了幾絲笑意道:
“虧你還笑得出……
這般大冷的天兒……
就這么睡著了。
若是凍著了可怎么是好?
眼下可不是你能借著生病告休朝的時候呢!”
李治笑吟吟地拉了媚娘坐下道:
“你這般的身子,都出去忙著。
我又怎么睡得下?”
媚娘聽到這話兒,心里一動,微微垂了頭道:
“是我不好……
叫你擔心了。”
李治面上的笑容微斂了斂,坐直了身體,輕輕將她摟在懷里,又把蓋在身上的錦被好好兒往她身上披了一披,替她擋了一些寒氣,這才道:
“我沒有怪你不愛惜自己……
我也知道,此番去見三哥,也只有你能去了。
只是……”
李治的笑容,徹底斂了起來:
“只是無論如何,我一想到你……
唉,就覺得自己當真是心里煎熬得緊。”
這話兒實在說得極素,素得如一碗無油無脂亦無肉,只灑了一兩顆鹽粒的胡餅一般。
可越是這樣的素語,卻說得媚娘心里身上手中,全是暖暖的一片。
好半晌,媚娘才軟軟地躺在了李治的懷中道:
“有治郎這樣的一句話兒,媚娘如何也是值得的了。
何況……”
她淡淡一笑道:
“何況今日之行,卻也未受什么苦楚——
實在是因為吳王殿下自己,也不曾熄了半點兒求生之念呢!”
李治目光一亮,低頭看著媚娘嬌俏如花的笑容:
“你說……
三哥他……他應了?”
“應了。”
媚娘淡淡一笑,仰面看著李治:
“雖則沒有說出口,可媚娘從他的眼睛里讀出來的話兒,分明便是應了。
何況……”
媚娘笑著又低下頭,伸手捏了李治胸前的一塊兒玉綴玩:
“何況我離吳王府時,已然聽到殿下在喚著左右,替他換上一壺新茶了——
他說,那茶已然涼了,喝不得了。”
李治目光微濕,心中震動,半晌才輕輕道:
“……好……好!
知道貪暖了便好……知道貪暖了便好……”
他伸手,緊緊地握了媚娘的,反反復復只叨念著一句話:
“知道貪暖了便好……”
……
次日晨起。
立政殿。
媚娘醒時,李治早已離開。
只是他最心愛的那件銀雪領墨裘,還是好好兒地蓋在自己的身上。
媚娘伸手,玉一般的五指陷在銀雪長毛的狐皮領子里,幾乎都看不出來哪里是春蔥指尖,哪里是雪狐毛皮,心里卻是又甜又暖,仿似喝了一大碗的甘釀一般。
旁邊兒文娘早早兒過來,侍奉她更衣梳洗,見到她這樣握著那件大狐裘,不由也訝然笑道:
“主上這也太過了些罷?
自今年入了冬以來,每日每夜的,不在咱們立政殿里過夜便倒也罷了。
可若一過夜呀,準得‘忘了’來時身上穿的大毛衣服……
唉!
別的倒也罷了,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
可這一件可不是一般的衣裳啊!”
文娘無奈地笑,一邊兒新入的小侍女浣畫聽到了這樣的話兒,不由嬌憨笑道:
“文娘姐姐這話兒說得好奇怪……
不過是件衣裳,又有什么一般二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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