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訣別六十二
媚娘徐徐點了下頭,轉身,尋了圈椅坐下——
她到底身懷有孕,久站易疲。
然后才緩緩道:
“既然如此……
那濮王殿下在選擇了自盡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替元舅公等一眾關隴權臣,定下了最終的結局。
所以便是吳王殿下您不死,這個結局,也必然會發生。”
媚娘抬眼,深深地看著李恪:
“因為對主上而言,無論是你,還是濮王殿下,都是他看得極重的人。
甚至……
從某一方面而言,舅父再親,也終究是親不過自己的親生兄弟的。
哪怕你與主上,異母同父也是一樣。”
她若有所思地輕輕道:
“因為舅舅雖是長輩,卻到底只是長輩。
而你與主上……
還有濮王殿下,卻是流著同樣血液的兄弟。
所以……
濮王殿下的死,只會叫主上更加不能失去殿下您。”
李恪喉頭上下微微一動,只覺一口硬物,哽在胸口不得而發。
好一會兒,他才幽幽道:
“是么?
可是古來,帝王之家,上位者護兄愛弟的……
都不會有個好結果。
難道主上不怕么?”
媚娘不答反問:
“吳王殿下以為,主上需要怕么?”
李恪靜默,良久才茫然道:
“我不知……
我當真不知……
我也不知自己……
會不會如那些血跡斑斑的史書中所載的王者一般,為得上位,可滅六親,誅九族。”
媚娘點頭,輕輕道:
“是啊……
殿下的確不知。
可是以媚娘觀之……
殿下今日能與媚娘說出這樣一番話,卻已然是替自己日后所為,定了一個底線了:
若是殿下當真定了心要反,那……
這樣的話,便不會從殿下口中說出,傳于媚娘之耳了。
不是么?”
李恪看著媚娘,一時間恍恍惚惚,一如身置火中,又一時如落入冰流,冷熱交替,全身竟齊齊打起了寒戰來。
好半晌,他才輕輕道:
“原來……
娘娘是來試我的話兒來了……”
媚娘卻搖了搖頭,鄭重地看著李恪,目光之中,滿是柔和之色:
“非也。
本宮今來,一非試殿下的話兒,二也非要殿下做出什么承諾……
本宮今夜前來,為的只是想讓殿下明白一件事:
若是主上有心叫殿下活不下去,那么便不會如此費盡心機,為了保住殿下,這些年來一直容忍著韓王的那些行事了。”
李恪猛地抬頭,看著媚娘,輕輕道:
“韓王行事,與我又有何關?”
媚娘淡淡一笑問:
“滁州兵器庫,若論起來,確是與殿下無關。
可是那些兵器之中,有一樣東西,卻是非同一般——”
媚娘直視著李恪道:
“天機弩……
殿下不會不知道這個東西罷?”
李恪打了個寒戰,突然省悟道:
“主上早就知道了?
看來……
韓王叔早就排好了我們這些棋子的先后啊……
先是高陽,再是荊王叔……
最后,最后便是我了……”
“非也。”
媚娘淡淡道:
“這東西,主上知道的時候,卻遠在韓王要主上知道之前——
準確地說一些……
是在主上登基之前,便已知曉了。”
李恪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瞪著媚娘,良久才寒聲道:
“我不信!
若是他早就知道了,為何……
為何……”
“為何要等到今日?”
媚娘淡淡挑眉一笑,唇邊露出一絲無奈又痛心的笑容:
“吳王殿下果然不明白么?
就正如這些年來,他費盡心機在吳王您,與濮王二位殿下之中調停著,努力地左右著元舅公的一諸行事……
所為的不過是求著一個天下太平,一個骨肉血親,不至互相廝殺而終么?”
媚娘輕輕嘆了一聲道:
“殿下……
您還不明白么?
治郎……他一直都沒有變,他一直都是那個當年最害怕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吵架,最害怕大家冷鋒相對,最希望一家子人和睦相處的小小稚奴……
他一直都是那個最害怕孤單不安的稚奴啊……”
李恪一時,怔忡難言。
同一時刻。
長安。
長孫府中。
長孫無忌易了寢袍,坐上榻,手里捧了一本書,由著老妻替自己披了一件厚實的外袍在身,慢慢地向后一靠,長舒了口氣。
趙國夫人看著他,不由道:
“夫君似乎頗有些愁煩啊……
何事?”
長孫無忌聞得老妻發問,放下手中書,輕輕嘆了口氣,皺眉道:
“還能有何事……
左右不過是主上那些心思罷了。”
趙國夫人立時了然,又嘆道:
“主上……
還是舍不得吳王?”
長孫無忌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才輕輕道:
“方才接了內里密報,說是主上此刻已然離了天牢了。
武媚娘也離了立政殿出宮去……
雖則那些透信兒出來的人,一時也說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兒,不過……”
長孫無忌搖頭,不語。
趙國夫人點了點頭,輕輕道:
“吳王府。
若是她,那必然是去了主上最希望她去的地方。”
長孫無忌不語,良久才輕輕道:
“唉!
這孩子,從小便這般過于柔仁……
本以為他登基為帝,又經了這些年這些事,總算是有些長進……
想不到心里還是這等優柔寡斷。”
趙國夫人看著夫君,卻突然失聲輕笑道:
“夫君這般抱怨,是歸抱怨的……
可是話說回來,若是主上果真能如吳濮二王,甚或是當年的太子承乾一般果決狠辣……
你又怎么會疼他比疼沖兒幾個還更甚一些?
又怎么會在這等年歲,還拼著一把老骨頭,死得活得也要替他把大唐江山扛起來?”
長孫無忌被老妻這般一取笑,倒也自不好意思起來,嘿嘿笑了兩聲,之后才復了常色道:
“也是……
這本是這孩子的天性……
也怪不得他。
說到底,若是當年非為夫一力要捧他為繼,他今日只怕也不過是個逍遙親王的日子而已。
他這等心性,又以當年在諸兄弟之間的好關系,任是誰登基為帝,都能保得住這一世富貴閑人的命數的……
是為夫,是為夫與先帝,一把把地將他推向了如今這等兄弟相傷的境地……
也難怪他會這般行事了。”
長吐口氣,長孫無忌也點了一點頭,淡淡道:
“說得再多,也終究不能再改變如今的情狀……
為夫能替他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趙國夫人默默點了點頭,爾后突然發問道:
“說起來……
妾倒覺得有些奇怪啊……
夫君,主上行事,之前自且不提,至少近些時日以來,都是極為謹慎的。
尤其這一樁上,主上自然深明夫君會極力反對……
所以必然他是要萬分提防著,不叫夫君知曉自己今夜的行動。
可為何夫君便這般輕易就知曉了?
以前……”
“是啊……”
長孫無忌也點了點頭,表情淡然道:
“以前便是主上沒有刻意地要瞞著為夫的時候,那些行事,諸般各樣,為夫總也是要許久之后才能知曉。
可今夜之事,怎么這般快,便傳到了為夫的耳朵里呢?”
趙國夫人明眸一瞇:
“莫非……
有人刻意要向夫君放消息?”
長孫無忌點頭,不答反問道:
“以夫人之見……
這樣的消息傳到為夫耳中,對誰最有利?”
趙國夫人目光微轉,立時省悟:
“說到底,夫君與吳王之結,朝中人盡皆知。
而夫君對主上的緊要,也一般地是人盡皆知。
要說想借著這個消息傳與夫君知曉的機會,一來借刀殺人滅了吳王,隱了自己的身形,二來也能離間夫君與主上的情份,終致君臣不睦,江山不穩的地步……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手段,只有一個人。”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凝重道:
“沒錯……
除去那個一直躲在幕后,無論如何也是抓不出他來的韓王元嘉,便是為夫,也想不到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了。”
趙國夫人咬了咬牙,輕輕道:
“那……
夫君可要借他這一勢?”
長孫無忌仿似未聞夫人的問話,只是瞪大了眼,看著屋頂,好半晌才輕輕道:
“為夫眼下……
也不知當如何行事了……
一切,只看今夜武媚娘見過吳王之后的結果罷!
說到底,吳王若是無了這王爵之位,斷了奪位之念……
他與為夫,與諸位忠于大唐的臣屬們,又有何等的深仇大恨,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呢?
他……他雖流著為夫與諸位大人們最不喜歡的楊氏之血……
可說到底,那另外一半的血,卻是先帝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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