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訣別四十九
是夜,太極宮中負責戍衛宮廷與皇城之間的地帶安全,與平日里素行走動于宮中巡邏執事的金吾衛所宿之下衛院中突然起火,火勢既大且兇,很快便將在下衛院中屬于銀衣衛可以居留的一間下衛房和夜宿其中的十二人,一并吞下火腹之中化作灰燼。
宮中走水,其事體大,人人驚異,卻不知為何,亂做一團無人指揮救火,連同居此院中的其他幾間分屬于金吾衛與銀衣衛的同僚一時間也是怔怔愕愕,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人叫了一聲快滅火,否則會引燃其他房屋時,他們才手忙腳亂地開始各自尋了東西去提水,以圖澆滅這股越燒越大的火苗。
可奇怪的是,無論他們怎么努力,最終,這座下衛房還是被燒成了一片白地。只是幸好,因為它獨立而與其他院子不相牽連,一時竟成了保全這下衛院的最大原因。
……
但是誰也不會去關心這個。
至少太極殿中的李治,與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會。
媚娘入殿時,已是戌時三刻。
平素里,媚娘是斷然難見得著這樣的李治的:
滿頭烏發蓬亂,金冠零落,還是像小時候一般,躲在那人人都沒有想到他會去的陰影里痛哭失聲。
這樣的李治,他從登上儲位那一刻起,他便丟掉了……
這樣長的時間過去了,媚娘一直以為他已然忘記了這樣的情感,原本柔軟溫厚的心,也應該隨著這些年的殺伐決斷,早已丟了無邊無際了……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他還記著。
目光中浮現出了些淚花,媚娘輕輕地坐在李治身邊,伸手將他緊緊地抱住。
因為他的高大,她一直都只能在踮著腳的情況下,才可將自己的整個臉都放在他的肩膀上。
可是今天……
媚娘看著將頭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這個男人,忍不住跟著微微抽泣起來:
今天……
縱然還是他高她低,可是需要將自己整個臉埋在她懷里,不教任何人看到他的痛哭的……
可不就是他本人么?
……
許久許久。
久到媚娘以為,李治已然如小時一般,哭得累了,睡著了,肩膀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帶著沉重鼻音的男聲:
“我小時候,四哥最疼我了。”
媚娘的目光一松,眼眶也跟著微微一熱,然后輕輕點頭道:
“嗯……我知道,青雀殿下,的確一直是最疼愛稚奴的。”
稚奴。
這兩個久未曾聞的字眼,在李治聽起來,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熟悉。
良久,他才微微抬起頭,看著媚娘道:
“是啊……
四哥的確是最疼稚奴的。
我自小兒便養在父皇身邊,父皇教我,總是不若母后那般溫柔。
因此便每常里,總是纏著四哥要母后……”
李治眼圈兒又紅了,眼里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那時我當真還年紀小不是?
竟然不懂得,與懵懂無知的我比起來,已然心智過人,性子沉著的四哥,更加痛苦……
因為我當時還不懂,不知道母后的離開意味著什么……
而他不一樣。
他已然知道,未來的路,我們三兄弟不會再有母后相陪相伴,也不會在危險之時,有母后的回護了……”
李治抿著嘴,笑著落著淚:
“可四哥還是跟我說了……
四哥說了……
只要有他活一日,那我便必然不會沒有人疼的。
母后不在,他便將母后的那一份兒疼愛,一并與了我……
而他,也真是這般做的。”
李治一邊兒說,一邊兒怔怔地看著媚娘被淚水打濕的粉面慢慢落淚:
“無論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他都是第一個想到我,便是大哥承乾,有時公務纏人,在對我時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他也一定會設法想方地提醒大哥,事后彌補……”
李治思及此,不由輕輕一笑道:
“說起來,大哥在的那些年里,居然一直沒有忘記我的生辰,只怕多少也是因為四哥每年都會想盡辦法,叫他來替我慶生的原因罷?”
李治的目光,漸漸哀傷起來:
“后來……后來他有了那樣的心思……大哥也被廢了之后……
我也一度以為,他不會再如以前那般待我了……
到底是天家人,哪里能如外面的普通百姓一般無所顧忌,溫厚親密如同一起?
況且別說著我多少也算是對他的一份威脅了……”
李治搖頭,目光痛楚: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他比我想象的,更加疼愛我……
更加不舍得讓我受委屈……
媚娘……媚娘……我想要四哥回來……”
李治一邊兒說,一邊又將媚娘抱入懷中,發泄似地痛哭了一場。
媚娘也不勸他,只是一味由著他在身前哭,他的眼淚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好一會兒,直看到他哭得有些累了時,媚娘才接了口道:
“治郎……不,主上。
您要為一位故人痛哭,晚一些,也還來得及……
可您眼下若是再不回到正事之中……
只怕也是要替另外一位尚且在世的故人費盡心機,卻是難有回天之術了。”
李治不哭了,瞪著他,突然跳了起來:
“你是說……三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這么快就知道了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呢!?”
媚娘見李治急了起來,心里倒是一寬,急忙起身扶著他道:
“治郎別急,眼下還遠不到那樣的時候,你且先別急。”
李治一怔,看著媚娘,半晌也漸漸冷靜下來,咬了咬牙,強將心中悲痛忍了一忍下去才道:
“你說得……
不錯……
眼下還遠不是能夠痛哭的時候……”
他目光漸定,轉首看著四周道:
“德安呢?
瑞安呢?”
媚娘輕輕道:
“德安眼下尚且不知,不過瑞安,治郎放心,我已然命他去打掃一番內庭中的耳目了。”
李治會意,轉頭看著媚娘,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難過,又是愧疚:
“媚娘……你……”
他的目光落在媚娘小腹上,媚娘卻輕輕搖了搖頭,報以一笑:
“媚娘不要緊,只要治郎能夠盡快起而護之……
那么,一切倒也不算為時尚晚。”
李治看著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
子夜過半。
立政殿中。
究竟媚娘身懷有孕,李治不能看著她這般操勞,早早兒地就送了她回內寢歇下去了。
而德安,也歸于駕邊,仔細地報著今日之事:
“已然是都問清楚了。
濮王殿下確是跟著李風大人到了均州,也確是李風大人親眼看著他入了府的。
只是……
誰也沒想到殿下早就有了此意,竟是在暗中早備了衣馬等物,只待李風大人轉回京城之時,隱身于其隊中,一路跟著回轉原路。”
李治咬牙:
“一路上李風竟未察覺?”
“殿下只是跟著李風大人出了均州,接著便有殿下近侍青河策應著轉走了水路繞了個彎,又從另外一條近路快馬加鞭回了京……
是以竟是不得知。”
李治咬牙,目紅如血:
“那青河眼下在哪里?”
“回主上,提及此事,才叫人憤恨難當!
那青河回京之后,直奔元舅公府……
只怕……多半這些年來他留在濮王殿下身邊,竟是元舅公的安排!”
李治聞言,銀牙欲碎,最終只能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傳朕密旨與諸暗衛,但有擒此獠者,無論生死,均需帶至朕面前!
朕要用他,來血祭四哥!”
“砰”地一聲,李治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案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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