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日升十七
媚娘本欲再說他幾句,可想一想他到底也只是一時心性兒,終究還是罷了,搖頭道:
“一次便一次罷!
下次可不敢了。
且不提太醫們都說弘兒其實本就胎里微有不足,便是孩子安好,也耐不住這等寒風啊!”
李治聞得妻命,只是一味點頭認錯保證。
然后,他將玩得有些累了的李弘轉了個身,抱在懷里好好兒哄著睡,又看著媚娘道:
“你說……
這可該如何是好?”
媚娘沉吟一番卻道:
“這李道裕,不知現今到底是從哪里習得這一身子阿諛附媚的脾氣,好沒端端的,竟然向治郎提起那高德逸的馬來……
雖說高德逸他們確有疏失,可卻非大過。何況有軍功在身,這馬又非無良之取,且此言更非其職當言之事……
這顯是有心附議治郎,以求圣恩了。”
李治點頭,默默,半晌才輕輕道:
“說起來李公(李大亮,李道裕是他的侄子)當年子侄輩只得這一個人,我本來還冀希著,可以得用……
如今看來,他到底還是不若李云李雨他們幾個義兄弟來得更加得力。”
媚娘也是默默,半晌才輕輕道:
“不過也難說……
指不定是哪位大人出的意思,要借此機會,探一探治郎的心思,是不是一如初即位之時呢?”
李治看了她一眼:
“你是說舅舅?”
媚娘不語,李治嘆了口氣,看著李弘已然是睡得香甜,也不忍再叫他換了地方,想著政事又是心煩,正欲與媚娘好好兒一說,解一解心郁,便索性示意那些嬤嬤們退下,自己抱了李弘與媚娘一道起身,走入內寢之中,掀了紗縵,坐入榻上,夫妻二人好好兒把李弘圍在中間兒睡著。
李治又解了又暖又輕的廣袖淡青灰織銀絲底兒的龍袍,將里面那一面兒以體溫熨得暖透了的輕薄裘里子小心給李弘搭上裹好,這才由著媚娘拉了裘里兒的輕暖錦披,一道斜倚榻上,隔兒共語朝事:
“這樣的事,只怕舅舅也是想不到的……
多半看來還是禇遂良的手筆。
唉……
我把他放到遠地兒去,是想他學一學何謂真正的忠臣良員,如今看來,這些沒學著一點兒,倒是怎么玩謀弄計是越發純。”
媚娘卻嘆道:
“也不能怪他啊……
論起來,若今日他是契苾將軍,只怕治郎會因為他謀略伐斷的本事更加精進而歡喜罷?
說明白些,治郎恨的,不過是他不能完全為治郎所用啊!”
李治沉默,許久才澀聲道: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特特地……
罷了,罷了,不提了。
左右也是不能如愿的。
總之這李道裕,要罰,不但要罰,而且還得重重地罰。”
媚娘卻道:
“那治郎,你此舉豈非明著告訴元舅公與禇大人等,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事事愿意與他們相議相商的晉王殿下了么?”
李治揚眉,意外地看著她:
“難不成你以為他們還信我是當年那個一派天真的稚奴么?
他們也是斷然不會信的罷?”
“信與不信,是一回事,治郎眼下的態度,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治郎,眼下還未能拿下朝堂大權,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這樣的事情,無論私下里,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罷甚至是那禇大人都好,如何地明白了……
至少臺面上的事情,還要做一做才好。”
李治明白了媚娘的意思:
“你是擔心若過早亮明了態度,會對來事不利?”
媚娘搖了搖頭道:
“別的不說……
這事兒之中,也不是沒有牽涉到契苾將軍,可為何那御史上表參奏諸人之失也好,還是李道裕拿著高大人得馬之事不松手之事也好……
怎么樣樣事事,都沒有半點兒將契苾將軍扯進去的意思?”
李治立時明白了媚娘的心思:
“你是說……
此番之事,怕是禇遂良有意借御史與李道裕之言,試一試朕對契苾何力是不是頗有私心相待之事?”
媚娘點頭,又輕輕道:
“還有,得馬之人,可不止高德逸一人啊……
為何偏偏扯上他?
多半是這人,也是他們懷疑的對象呢!”
李治聞言,一時面色沉沉,半晌才冷冷道:
“他們可當真是算準了朕不日便要復他的位,有心尋事呢!”
媚娘看著李治:
“治郎的意思是……
不日便要復禇大人之位?
何時?”
“昨日舅舅入宮來時,便又提及此事,朕也不好不應他,何況早早晚晚都是要回來的,又想著能趁著此番之事,早早兒地將你的事兒也一并定下來……
卻想不到,萬想不到……
舅舅會在這時候,行這一招棋。”
“媚娘方才也說了,只怕此番,卻非元舅公的意思呢……”
媚娘嘆道,看著一提自己舅舅便一臉倔強的李治道:
“說不定這也只是禇大人自己的心思呢?
畢竟他向來以元舅公馬首為瞻……”
李治雖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在心底贊成媚娘說得有理,于是只好道:
“那你說,眼下可該如何是好?
我可是先說明白了,封昭儀,定是要封的,你可別又拖了。
本來去年弘兒出世之前,就該封了的……”
媚娘卻淡淡一笑道:
“媚娘便是再懶,也知道眼下這等大事是推托不得的。
是以也無此意……
只是想著治郎能不能還裝一裝傻,全當此事不知?
就這般再糊涂一次呢?
這么些年都瞞過去了,也不差這一回罷?”
李治嘆氣,點頭不甘道:
“不瞞,還能怎樣?
眼下畢竟還遠沒到能與舅舅他們正面對上的時候呢……
對了,那些寒衣們如何?”
“個個都不敢有什么動靜,多少都有些觀望之意……
倒是有個人,頗為積極,前些日子竟然便著人送了樣好叫人哭笑不得的東西來……”
媚娘一邊兒說著,一邊兒便喚了文娘來。
文娘會意,立時便應著聲兒,一邊兒先來告了禮,這才去偏殿里取了一樣東西來,與李治看。
待得她送了進來,與李治看時,卻叫他好生要笑破了肚皮:
什么東西呢?
卻是好大一只金制的鳳凰,且還做得實實地心,實實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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