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成鴛鴦,再得瑞兆十七
夜已深,然九月初一的太極宮內(nèi),依然是燈火通明。
一來,為了望月之儀(唐時初一十五,都會拜祭月亮,這是規(guī)例),二來,也為了宮中近來鬧得喧然一片的先帝太妃之死因。
因此,便是這般夜色之中,太極宮中竟也是傳來陣陣輕語,似有人交耳附議。
……
立政殿內(nèi)。
若說整個太極宮現(xiàn)下是一鍋已然滾燙,只差一點兒火候便要沸騰的熱水,那立政殿,可算是這鍋熱水旁單單放置著的一碗冷水。
平靜,也清涼。
寢殿內(nèi),文娘尋了些新制茶點來,一邊奉與媚娘,一邊含笑地看著略顯疲乏的媚娘道:
“姐姐這些日子,可是累得緊了……
卻不知今夜,還等不等主上?”
媚娘長吁了個呵欠,無聊地道:
“治郎今夜,必然是回不得了。
一來高侃將軍不日便要執(zhí)車鼻可汗歸京見駕,二來……”
她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二來么……
說不得惠兒的事,這兩天便要出個結(jié)果……
所以對治郎而言,此時倒是不分神的才好。”
文娘點頭,柔順道:
“那姐姐便早日歇了罷!
好歹總是得將身子養(yǎng)好了。”
媚娘想了想,又點頭,然后便自由著文娘替自己除了一頭發(fā)飾,又除了身外袍衫,正待更替了寢袍時,卻聞得李治駕到。
一時媚娘訝然道:
“怎么這會兒來了?”
文娘聞駕至立政殿,也急忙慌著替媚娘理整了衣服,眼瞅著是換不得正裝了,索性便易了寢袍,請媚娘立在殿邊候駕。
李治入時,正見一身寢袍烏發(fā)散地的媚娘待欲見禮,便急忙上前扶了她,柔聲道:
“吵著你了?”
媚娘含笑道:
“剛剛文娘才給媚娘換了衣裳,還不待睡下呢,便聞得治郎來了……
今日不是國事繁忙,怎么會這會兒來?”
李治嘆了口氣,摟著媚娘一路走到榻邊坐下,再看了眼德安。
德安會意,立時摒除左右,自與匆匆而來的瑞安守在殿門外,不叫人進(jìn)出。
媚娘見李治這等正色,心中不由一緊,伸手去握了他手放在腿上道:
“治郎怎么了?
這般鄭重……”
李治點頭,又看了眼文娘。
文娘極知機(jī),便自轉(zhuǎn)身退去殿后小門邊守緊著,同時也盯牢了那只有寥寥幾人知曉的密道出口。
李治這才轉(zhuǎn)臉過來,看著她嘆:
“唉……
事情卻是有些變化。
只怕……
只怕眼下,卻還不能借著徐姐姐之事,將皇后一舉拿下……”
媚娘一怔,微微一思索,便道:
“莫不是……
高將軍他……”
李治點頭,不甘道:
“王仁祐此番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竟是早早兒地知曉高侃對自家一個遠(yuǎn)房侄女頗中意,于是便竟索性將這侄女許了與高侃,做了側(cè)夫人……
是以,只怕此番皇后聲勢必然大漲了。
唉!
是我不好,沒有仔細(xì)查檢,便由著他先行步了一子。”
媚娘沉思一會兒,才笑著道:
“這樣才好呢!
若是事事如意,其實本也無趣。
人呀,活在這世上,最大的樂趣,不就是總有些事情可以與之相謀相較么?”
李治一怔,轉(zhuǎn)身看了看媚娘,突然笑道:
“你倒是看得開……
我還以為你會著急。”
媚娘搖頭,緩緩道:
“太原王氏一門也好,博陵崔氏一族也罷……
這些人,都是興盛了數(shù)百年的大家族。
一個家族能活得這般久,必然說明其中有些道理……
又怎么是一朝一夕,便可改變的?
何況,她畢竟是皇后,一國之母。
諸位大人們便是再對她不滿,多少也會顧著她的顏面,顧著大唐的國威……
所以,媚娘本便不以為,此番可以順利成事!
李治聞言,心中也是愧疚:
本來此番他卻是拿定了主意,以為總是可以借徐惠一事,拿下皇后之位——
他以為此番計謀精妙,又是媚娘與諸人著力相置,便是不能借此良機(jī)一舉拿下整個太原王氏一族,至少也要捋了這王善柔皇后之位……
可惜,看來他還是太過急躁,太過輕敵了——
事情往往如此,一旦牽涉到媚娘,他常常會做出一些叫人匪夷所思的錯處來。
媚娘見他這般內(nèi)疚,心知其意,不免也好生安慰一番,又勸道:
“說到底,治郎也知道,這氏族幾家,都是數(shù)百年的大族,繁衍至此,必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長處。
所以根深,所以葉茂,所以不易清理。
治郎本來也是智計無雙,謀略天下的。此番之所以疏失有差,言歸到底還是為了媚娘……
其實便是此番皇后不得下臺,有治郎這顆心,媚娘已然很歡喜了。”
李治聞言,面色微霽,轉(zhuǎn)過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眨啊眨地看著媚娘:
“你……
當(dāng)真不覺得我很糊涂?
當(dāng)真不覺得,我行事處法還是很不牢靠?”
媚娘笑著道:
“治郎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么?”
“自然不覺得!
“那媚娘便更不會如此想了。
因為對媚娘來說,治郎若有什么不是之處,那也只是在一時一事之間,卻非長久如此!
李治聞言,心中當(dāng)真暖之又暖,不由伸手握了媚娘手,動情動心。
可媚娘卻沒給他繼續(xù)纏綿下去的機(jī)會,只是含笑提醒他,那些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重臣們,只怕此刻都也是星夜未寐,在前城(就是太極宮的前半部分,重要官員們可以歇息的地方)等著候著……
李治聞言,大為掃興,不由長嘆一聲,依依不舍,慢慢起身,又趁媚娘不備,便在她唇上輕啄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抱了她,又是好一番依依不舍,絮絮叨叨地沒完……
最后還是媚娘實在困了,又想著他政事繁忙,便索性半推半哄地將他趕出了立政殿去。
李治見狀,心知媚娘這遠(yuǎn)還未大安的身子,也的確是經(jīng)不起自己這幾次三番的折騰。
可是眼下叫他去別殿他宮處,他又實在是沒那個興趣與心思,加之也的確是政事吃緊,于是只得狠了狠心,又叫著瑞安與文娘前來,好生侍奉著媚娘歇下……
直到眼看著媚娘入了內(nèi)寢,在榻上躺下,紗幔放下……
李治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而叫他想不到的是,他前腳離開,本來困乏已極的媚娘,便立時圓睜雙眼,坐了起來,面色陰沉地看著前方。
瑞安眼見媚娘如此,心下明白媚娘并未當(dāng)真如她在李治面前所言,盡皆放心,皆是寬心,便勸道:
“姐姐也不必氣苦……
說到底,主上也是一番真心替姐姐想的。
只是他太急,與姐姐一般的急,所以……”
媚娘眼眶微濕,恨恨嘆了一聲道:
“我從來沒有怪過治郎……
我怪,只怪我自己母家不興……
否則……
否則這大唐后廷……
哼!”
媚娘這一哼,卻叫瑞安放下了七分心。于是便道:
“姐姐說得何嘗不是?
所以姐姐也不必太介意——
說不得這晚結(jié)的梨子,會是一樹果實之中最甜的呢!”
媚娘不語,良久才咬牙道:
“蕭淑妃可知此事?”
瑞安想了想道:
“既然主上也是今日才知,那想必蕭淑妃是不能知曉的。
所以多半也是不知。
怎么,姐姐要通知她么?
這……
主上那邊兒倒是不打緊,橫豎主上也是急著看她們二殿都倒。
可是別人只怕……”
媚娘看著瑞安道:
“你是擔(dān)心長孫太尉?”
瑞安點頭,輕輕道:
“說到底,他也是朝之肱股!
媚娘冷冷一笑道:
“沒錯……
說到底,他也是朝之肱股,可瑞安,你也別忘了……
說到底,他可也是關(guān)隴一系的一根頂梁大柱呀!”
瑞安一怔道:
“姐姐的意思是……
若是咱們借了蕭淑妃的手,元舅公也不會……”
媚娘冷笑一聲:
“這種事,不試一試,怎么成?
說到底這究竟是后宮之事,莫說是長孫太尉,便是治郎,你看看插手又有如何不易?
所以……
瑞安,還是得靠著咱們自己。
你知道如何行事了么?”
媚娘看著瑞安。
瑞安點頭,輕輕道:
“瑞安明白!
……
永徽元年九月初一。
夜。
戌時三刻。
千秋殿內(nèi)。
聞得藥兒來報的蕭淑妃,騰地立了起來,一身寢袍簇簇做響:
“你從哪兒聽說的?!可靠么?!”
藥兒喘了一口大氣,這才道:
“千真萬確!
這是……
這是藥兒方才想著,今夜既然陛下沒有點了任何一殿的妃嬪侍寢,娘娘近日里來又是忙著替主上操勞,查清徐太妃一案而辛苦,多少有些結(jié)果……
或者,或者藥兒將此事告與陛下,陛下知曉了,一時開心,再者關(guān)心之時,自然是要來千秋殿一趟的。
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藥兒剛剛走到太極殿門口兒,便聽到殿外德安與幾個小內(nèi)監(jiān)議論此事。”
藥兒喘勻了氣,不由急道:
“娘娘,娘娘您可要好生思量一番!
這高侃若果是娶了太原王氏一族的女子,那日后必然是要相助與皇后的。
眼下咱們好不容易才將這一宮之中的風(fēng)口浪尖兒都引到了萬春殿里,若是因此事而……”
蕭淑妃不語,半晌才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冷笑一聲道:
“是么……
高侃有心娶那個太原王氏一族的女子為側(cè)室……
那看起來,他也算得上是個多情種子了。既然如此,為何王仁祐不早早兒將自家侄女兒許了他?
為何要等到現(xiàn)在?”
藥兒眨了眨眼,不解道:
“不正是為了此番皇后之事能夠解圍么?”
“解圍?皇后?
她需要么?她被禁足了么?被懲罰了么?
沒有……
她什么都沒有受到。
只是宮中之人議論紛紛,而陛下又一慣是那樣的態(tài)度罷了……
所以……
所以只怕王仁祐是另有打算……”
蕭淑妃一邊兒說,一邊看向藥兒。
藥兒機(jī)靈會意,立時便要去查,可卻被蕭淑妃攔下,低聲附在耳邊說了幾句,便叫藥兒臉色慘白:
“可是……可是娘娘,那不是咱們宮里人呀?
若是輕易下了手,那王家小姐死了的話……
只怕是要后患無窮啊!”
蕭淑妃冷笑一聲:
“所以,只要做得周全便好。做得周全了……一切才可如咱們所愿。”
看著回答自己牛頭不對馬嘴的蕭淑妃,藥兒忽然有種懷疑:
她……
是不是跟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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