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漸逝,玉兔初升三十九
太宗長長嘆息:
“惠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朕自這些年來,苦心設局,讓稚奴吃盡苦處,是為了什么?”
徐惠不由回答:
“陛下說過……陛下早就說過。
妾記得,一直都記得,故太子侍童稱心死后當夜,告與陛下已然無心于儲位時……
陛下便說過,雖然陛下心有不甘,卻終究還是不得不扶太子殿下上位。可是太子殿下性子過于柔善,雖然知機無敵,心懷仁慈卻手腕凌厲,唯是始終狠不下心來。
是故,需得多多打磨……
妾記得……”
太宗點頭:
“記得便好……惠兒,便是在普通人家,若是有些明見的為人父母者,也知道若要子女安好,與其日日盯著防著,生怕他們有星點損傷,不若先讓他們吃些苦,受些難,知道些人心險惡,自保之道……
惠兒,你若當真為她好,便當知,她是必然要走這條路的。所以早早地受些磨難,早早地想開一些事,比晚一些,那是好得太多。
惠兒——朕看稚奴,便如你看媚娘。明白么?”
徐惠咬牙,默默點頭。
太宗長出口氣,又道:
“無論如何,現下該布的子,朕已然都替他們布好了——接下來這新一局該如何開局,卻是看他們自己……
惠兒。朕是看不到了……
你替朕看著,可好?”
徐惠聞得此言,再忍不住,撲在太宗懷中,放聲痛哭。
又是痛哭一會兒,太宗才勸止了她,又道:
“還有一事……明日,你明日便設法把青雀帶入宮內來……記得,別驚動了別人。朕……想見一見他。”
徐惠含淚點頭。
太宗見狀,長長地吁了口氣,一陣疲憊感涌來,又漸漸地合了眼。
徐惠驚惶萬分,欲待大聲呼喚,可又發覺太宗呼吸細細,這才知太宗不過是睡著了,心下微微寬了一些。
可是目光中,卻依然飽含著傷痛與絕望。
他……
難道真的要走了?
或者……或者只是一時不好罷?
……一定是這樣的。
徐惠安慰自己:
“一定是這樣的……說不得過幾日,孫道長便來了,然后便……便好了……
一定會是這樣的。
他這般心牽太子,憂懷大唐……
怎么舍得這般就離開?”
一定是這樣的……
徐惠流著淚,告訴自己。
一定是這樣的……
……
貞觀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
夜。
太極宮。
立政殿內。
已然瘦得脫了些形態的太宗與瘦得一路來時,幾乎無人識得的青雀,父子二人默默盤坐在長孫皇后靈前,各自奉著祭紙(燒紙)。
良久,太宗才緩緩開口,對著滿眼淚水的青雀道:
“過幾日便是清明了。
朕到時自然是要去翠微宮的,那兒雖說偏僻了些,可卻看得見你們母后所在。
尤其是含風殿。”
青雀嗚咽一聲,一張臉卻被祭紙點燃的火苗烤得干痛——盡管淚水涔涔。
良久,太宗又道:
“青雀啊,人這一生難免一死。若為國為家故,則死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之分。可是若為自己……
孩子,只要一生過得大半如意,那便沒什么遺憾的了。”
青雀抹了抹眼淚,乞求太宗道:
“父皇不要再說……也許孫道長不日便來呢?”
太宗卻輕輕一笑道:
“傻孩子……稚奴與惠兒那兩個急壞了心思的傻孩子便罷了……怎么你也看不透?
若非早知父皇身體有不安……孫道長那等以濟世為要的高人,如何躲得不見蹤影?”
青雀如何不曾想到?只不過終究是不愿意承認罷了。于是只一味地哭,一味地替自己母親燒著紙錢,心中暗暗乞求母親能多保佑父親幾年,多留父親幾年——
他還不曾盡足了孝道……他還不曾好好兒承歡膝下……
突然之間,他恨不得舉劍自刎——當年那般多的好時光……為何自己都浪費在了爭名奪利上?
太宗見狀,卻也知他心思,柔聲伸了手,輕輕撫著他的頭道:
“傻孩子……但凡是人,少年時多有輕狂……你看,便是父皇也一樣……當年不也曾為了一些虛名利位而浪費了好些時光?
甚至……”
太宗閉口不言,青雀卻知太宗此番沉默,卻是心痛后悔自己當年與兄長建成弟弟元吉相殺之事,正恨自己無用,竟再累得太宗傷心,便又聞得他道:
“說到底,你們三個,是比父皇有福氣的。孩子。雖然承乾去了,可是你還有稚奴……
你還有稚奴啊!
以后父皇不在了,你便要好生照顧他——你也知他,那般柔善性子,父皇當真是害怕他為人所欺啊!”
青雀聞言,心如被揉成碎片一般,痛嗚點頭。
太宗見狀,又輕輕嘆息一聲道:
“還有一事……青雀,你要答應父皇。”
青雀聞言急忙拭了淚水,點頭咽道:
“青雀聽命。”
“……你三哥,恪兒,他是個好孩子。青雀,你心中清楚。若你們這幾個兄弟之中,有哪一個沒有與稚奴爭位之念的……
除了你與承乾,那便只有恪兒……”
青雀聞言,卻大為不解:
“可是父皇,當年初立稚奴時,您不是還因為擔心他動作太多而……”
“那是父皇刻意為之。若不如此,一來不可震那些欲借他上位而得名利的大臣之心,二來……青雀呀,若是父皇不表明態度,必然不會立他為太子。
你覺得他……會如你與承乾一般幸運,得以在與稚奴的相爭之中保全性命么?孩子,父皇與你舅舅自四歲起,便一同長大……
四十多載的光陰,日夜陪伴,你以為父皇不知道你舅舅的心思?
便是恪兒老實本分,你舅舅還要設法除了他呢……他若再有異動,豈非自尋死路?青雀……
你舅舅的本事,你們幾個之中,除去稚奴,便是你最清楚。”
青雀至此方知太宗深意,乃因受其感,含淚點頭道:
“父皇一番苦心,青雀日后必然力保三哥不死……”
太宗點頭,眼瞅著祭紙已焚化畢,才又與青雀輕輕道:
“青雀……若說這世上,有比父皇更在乎大唐之人,那便是你舅舅。可是正因如此,他才會落得如今這般,一顆身心,全被那關隴世閥給牢牢拉著,不得松懈……
不止如此,只怕他日后,還必然會被關隴世閥所用,成為稚奴一大負擔……
青雀呀,至那時,你與恪兒,一文一武,文可興邦,武可安國……
稚奴這帝位,便全仗著你們這兩位兄長啦……
可明白么?”
青雀終于明白了,點頭痛哭:
“多謝父皇……信任……多謝父皇……”
“傻孩子……你是父皇的兒子,父皇如果不信你,還能信誰?稚奴也一樣。他不信你們這兩個兄長,他還能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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