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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位有變,風云暗爭十七


  徐惠心中一冷:“所以……所以……”

  媚娘轉身,立定,堅毅的目光,看著徐惠,輕聲道:

  “所以從今天開始,惠兒,咱們要與稚奴劃清界限……因為于禮不合,會惹人疑竇。

  他,必為大唐未來之主!”

  一句話,震得徐惠呆立當場,良久不語。

  姐妹二人,便這般在晦暗的牢房中,兩兩相望。

  徐惠只覺得,她與媚娘中間仿若一下子隔開了千山萬水,她再不能似以前那般依偎在媚娘身邊,巧笑倩然。

  ……

  良久,徐惠長長出了口氣,看了看天空,眼中含淚,卻微笑道:

  “媚娘啊媚娘……想不到……

  想不到咱們兩個為避這宮中爭斗,一步一步地退,退到最后,竟然退到了最有可能成為這太極宮未來主人的人身邊?”

  媚娘目光復雜,同樣目中含淚:

  “時也,命也……我又何嘗不想,咱們二人,只伴著陛下,能夠做一對無憂無慮的兩生花?

  可惜……惠兒……

  對不起,我終究是沒能護著你,逃離這些斗爭之中……”

  徐惠微笑,眼淚落下,徐徐前行,幸福地握起媚娘雙手,輕輕道:

  “媚娘,我很滿足了。

  真的。

  直到此刻我才發覺,你為我犧牲太多太多……

  有姐如你,徐惠再無他求。”

  媚娘含淚哽咽不止:“對不起……惠兒,我終究還是沒護好你……”

  “不……我很好,真的。沒關系。以后我會注意,多少與晉王爺保持些距離,我也明白這才是逃離宮中爭斗之法。

  只是,終究是苦了你啊……

  媚娘……”

  徐惠看著她,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流淚輕輕地抱住媚娘,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聞得徐惠一言,媚娘臉色一變,似是受了極大沖擊,竟是愣在當地,再也動彈不得。

  ……

  很久很久之后。

  直到徐惠已然離開許久。

  媚娘依然呆呆地立在牢中,呆呆地看著前方。

  耳邊,久久地回響著徐惠那句話。

  “……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媚娘失聲一笑,茫然地走向床鋪坐下,緊緊抱著自己,像只受驚的小獸,緊緊抱著自己:

  “怎么可能呢?惠兒……你亂說的……

  亂說的……

  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可能!!!”

  最后一句,她是閉著眼睛低喊出聲的,像要告示天下,又像……

  要告訴自己。

  次日。

  太宗聞得掖庭獄中,武氏才人已然清醒,便親詔,著移武氏入掖庭冷宮居。

  更調金吾衛一百,守其所在,再著大理寺孫伏迦入內,親審武媚娘。

  午后,孫伏迦便入太極殿稟報,道武氏審理已畢,已知其確不知湯羹有毒之事。太宗沉吟,猶有為疑,便不準釋,只教繼續禁足掖庭。

  宮中諸人聞之,各有所動。

  晉王便于是夜入內,奉陰氏書于太宗。然太宗觀之,猶豫不決,只道無人可證,當從緩之。晉王憂急,便急奔延嘉殿,欲取延嘉殿宮人證詞,卻被充容徐氏婉拒不得而入。

  晉王驚覺徐惠似有所變,急回甘露殿,著德安召瑞安前問。瑞安乃道日前夜訪武氏之后,便是如此。晉王不安,便悄然向掖庭冷宮而去。

  然方至掖庭,卻正逢武媚娘借口侍其左右之晉王心腹不得力,著金吾衛斥退一眾晉王安排人等。

  晉王至此,方知媚娘心意,竟欲避己。

  ……

  甘露殿西配殿。

  稚奴呆呆地坐在圈椅之中,看著面前空無一物的桌案。

  良久,他才慢慢道:

  “瑞安。”

  “在。”

  瑞安急忙上前,輕輕應道。

  “從現在起,你再也不是甘露殿的人。”

  稚奴一句話,說得德安瑞安臉色一片雪白,剛要跪下求情,便又聞稚奴道:

  “你也不必再忠于本王……記住,從現在開始起,你要效忠的,只有一個人,便是武姐姐。明白么?

  哪怕日后,武姐姐要你做些對本王不利之事,你也要依她之命。

  明白么?”

  看著稚奴如雪夜晴空的眸子,瑞安德安一片恍然,心下感動。

  瑞安無語,只放下白玉拂塵,恭恭敬敬叩首三遍,含淚起身,抱了白玉拂塵道:

  “王爺,瑞安就此……別過了!”

  稚奴閉眼,揮手。

  瑞安點頭,又看了看同樣含淚的哥哥德安,轉身,毅然決然,離開了甘露殿。

  德安看著弟弟的背影,心中一片感慨,終究,還是落淚下來。

  又沉默良久,稚奴才再睜開眼睛,看著德安:

  “想個法子,我要知道,武姐姐與徐姐姐在掖庭之中的對話,到底說了些什么。”

  “是!”

  片刻之后。

  掖庭冷宮中。

  瑞安順利過了金吾衛,入了媚娘所居。

  媚娘聞聲,起身來看,卻是他。

  便是一怔:

  “你怎么在這兒?”

  瑞安輕輕一笑,含淚道:

  “武姐姐,從今日起,瑞安與甘露殿便再無任何關系了——王爺方才已然下了令,著瑞安從此刻起,調入延嘉殿,受武姐姐差使。”

  媚娘容色一動,又淡然道:

  “若是我叫你回去呢?”

  “那瑞安,便只能回到內侍省,重新做個小凈人了。”瑞安笑道。

  媚娘心中便似大浪激蕩,良久,才道:

  “我不會那么快信你的。”

  “多久都沒有關系。瑞安等得。”

  媚娘眼淚欲奪眶而出,又強抑道:

  “我也不會再與晉王爺,有任何牽扯——我再也不想牽扯進這宮中任何事情了。”

  “無妨,只要武姐姐歡喜,什么都好。哪怕是要瑞安去對王爺不利。瑞安也做。”

  瑞安含笑道。

  媚娘雙拳緊緊一握,良久才笑道:“我只是不想再扯進宮中諸事,何必說得這般決絕?”

  又是良久,她才輕輕地道:

  “替我倒些熱茶水罷!瑞安,是該吃藥了。”

  瑞安聞言,容色一松,眼淚便滴滴而下。一拂袍袖拭凈淚水,他高興地應了一聲好,便自去忙碌。

  看著他的背景,媚娘目光復雜變化,最終,閃下一顆淚珠。

  ……

  次日午后。

  早朝畢,稚奴回到自己寢宮之中,繃著一張臉,聽著德安回報。

  良久,他才輕輕道:

  “所以……武姐姐是已然下定決心,要離宮了?”

  德安點頭道:

  “至少文娘是這么說的……她說,武姐姐得了宮外確信,道那劉弘業正妻已是病入膏肓,再不得救。所以,劉弘業便屢屢傳信入內,苦求武姐姐出宮,續前緣……

  聽說,武姐姐頗有意動,還痛哭好幾日——

  雖然最終因為擔心似劉弘業這般信件往來會被發現,引得殺身之禍。

  不過,她還是說,自己必然出宮,卻絕對不會適于當年棄她如蔽履的劉氏一……”

  他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因為稚奴冷不防將桌幾踢倒,一本書卷飛起,險些砸在他臉上。

  德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又被稚奴一把揪住了衣領。

  “我說過,早就說過,但凡宮外傳與武姐姐之信,都要一一分驗過再入……為何那人的信,還能到武姐姐手中?”

  稚奴眼睛中,閃著寒光,看得德安天靈發麻,渾身發冷,變色道:

  “那……那劉弘業之信,卻……卻不是信使入內……

  是……是……是劉弘業私下借了錦繡殿一名小宮人之手,才……才傳入內……”

  稚奴眼兒一瞇:“錦繡殿?”

  “正是。”德安從未如此害怕過——他從未見過這般的稚奴。

  稚奴松了手,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道:“那劉洎朝中可有宿敵?”

  德安想了一想:“無他,唯有諫議大夫禇遂良,曾因私事與之結怨一二。”

  稚奴回身,思慮良久,云淡風輕坐下,看著德安收拾起東西后才道:

  “去打聽一下,二人為何結怨。”

  “是!”

  是夜。

  延嘉殿中。

  徐惠聞得文娘來報,便輕道:“六兒不知罷?”

  搖頭,文娘道:“娘娘放心,六兒也只知道日前那劉弘業曾幾次遞信入內,卻再不知武姐姐根本不曾拆閱過這些信件。”

  徐惠聞言便松了些許:“如此便好……媚娘一心離宮。此番又受陛下所疑,如此重創,我如何能讓她就此抱傷離開?

  再者她對晉王……”

  搖頭,又恨道:“那劉弘業也該有此劫,當初不知珍惜,現下卻屢屢來挑撥媚娘。正室方歿,便又欲引得媚娘舊情復熾,出宮相適?

  他好大的心思!竟連媚娘安危也不曾顧!”

  文娘亦冷笑道:“可不是?口口聲聲一片真心,卻不曾想若是這等私信被發現,那武姐姐必是死路一條……

  也該讓他收斂一下。再者晉王爺那邊兒,也正如武姐姐所言,卻是不能……”

  “誰說不能?”

  徐惠卻道:“媚娘一心二心要逃離宮中,原來是為了不得陛下之幸,心存無奈。現在……卻是因為這宮中,有了讓她牽掛在意之人。她害怕罷了。

  也難怪她,生她養她的,是那等母親;長大之后,又遇上那等男子……難怪她會怕。

  可是這晉王爺,對她卻是一片真心。不可錯過。”

  文娘卻憂道:“可是娘娘,文娘覺得武姐姐分析有理,這晉王爺……

  只怕以武姐姐的身分,是不成罷?”

  “成與不成,皆當知天命,行人事。”徐惠搖頭:“媚娘究竟是個無幸才人,算不得正經妃嬪。陛下待她,又一直只若孩童。

  若是晉王當真去求,便是他不為國儲,陛下也會答應的。”

  徐惠嘆息:“只是媚娘自己,一直看不破便是。”

  文娘便點頭道:“所以娘娘才要借晉王爺之手,去懲戒那劉弘業一二。一來為了讓那薄幸兒再不來糾纏武姐姐,使其傷心。二來也是為了借此點醒武姐姐,是也不是?”

  徐惠不語點頭。

  ……

  同一時刻。

  太極殿中。

  太宗批完奏疏,邊喝著枸杞茶水,邊問王德:

  “前方如何?”

  “回主上,方才來報,大局早定。”

  王德道。

  太宗點點頭,又問:“東宮呢?依然如故?”

  “……是……”

  “青雀那兒呢?”

  “……這幾日,也是多與朝中大臣來往。”

  “隨他去……錦繡殿里呢?”

  “一樣,也是暗中運籌。只等時機。”

  太宗冷哼一聲,重重放下茶杯:“好一個只等時機,當真以為朕死了!”

  杯蓋未曾蓋上,那杯中水與枸杞果兒,便跳了出來,灑了幾粒。

  王德便不語,上前收拾。

  太宗看著案上枸杞果兒,又問:“稚奴打聽劉洎與禇遂良之事,還是因為那武媚娘罷?”

  王德點頭,輕輕道:“劉弘業數番借了錦繡殿中人,送信入內與武才人。武才人并未曾觀閱。晉王爺如此,怕是擔心武才人會因劉弘業受累。”

  太宗聞言,怒笑不得:“一個一個的……當真是有出息!一身本事成日里荒著,今日竟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施展!!!”

  王德聞言,便低頭輕笑道:“主上,容老奴說句不好聽的,晉王爺這般,可不是跟著主上與皇后娘娘久了,心生艷羨的緣故?”

  太宗一怔,轉頭瞪他:“依你說,便是朕的不是了?”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想起,主上平日里總是得意自己一身長材皆為護皇后娘娘一生無憂所用,這才得了大唐天下,盛華治世……說不定,這晉王爺,可就是與主上一般呢?”

  太宗聞言,瞇了瞇眼,又瞪了他一眼,緊繃了數日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笑意:“你呀……”

  然后,容色一平:“隨朕去一趟掖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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