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入宮,稚奴遇險
唐貞觀十年(公元636年)六月,一代賢后長孫無憂,終因氣疾,崩逝于太極宮立政殿,享年36歲。
太宗痛失愛妻,悲不能已,罷朝三月。尊愛妻為文德皇后,且依妻之意,營山為陵,是為昭陵。更著百官孝素以示悲痛。又因皇后近侍尚宮花言獻皇后生前遺作《女則要錄》十卷,太宗益傷,乃言此生痛失佳佐,大唐更失賢后。故此生不欲封后,以慰愛妻之靈。
七月初,文德皇后入殯,所生諸子皆哀痛難止,諸大臣亦自素服以奉。然眾中,唯以長孫皇后嫡生三子,時年九歲之晉王治最為可憐,幼年喪母,哀難以止。竟至數度哭絕泣死于靈前,太宗因憂其身體故,每欲著人抱走一邊,卻又被治奔往前來,俯于母靈柩上,久泣不起。
且又因其年幼不舍生母,拼死抱緊母親靈柩,不允發。諸人再三勸阻無止。其舅長孫氏相勸,亦只哀告,哭求阿舅尋母歸來。
一眾人等聞小兒天真,渴念母親之言語,無不為之泣下。
太宗本傷,見得愛子如此,憐子年幼失母,又兼之素來疼愛,當下哭抱于懷中,好生勸慰道:“母后雖離,父皇仍在。但有父皇一日,斷不令稚奴再悲如今日也。”
治雖聰慧明理,此刻也知當由母親安眠,然終是不忍,再抱太宗頸,俯于太宗頸中,哀哀哭泣,最后終至哭啞聲音,又在文德皇后入陵后禮畢之時,因悲傷過度,首犯風疾,昏倒于太宗懷中。
太宗大驚,長孫無忌急命太醫前往診治。
后經得一番調養,治方清醒。仍欲再泣。太宗為慰其心,乃與其舅長孫無忌郎舅二人共撫之,治見母舅,又得父皇垂憐,方漸漸止泣。
太宗又憐治失母可憐,遂拒**貴淑賢德四妃,求為報后恩,代為撫養晉王之請,下詔曰:“自晉王治仁孝可愛,然幼年失母,則父母大道,自當由為父親撫育之。另有晉陽公主安寧,亦當一同親撫。”
內外聞此詔,皆驚嘆,長孫無忌等人更進言,帝王親撫之事,自古未聞,不可行。然太宗意堅,更泣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稚奴自幼仁順,長與朕及皇后為伴。已然不能離。今日皇后離朕而去,唯留下稚奴兄妹二人以慰朕思。汝豈可奪朕之末念微思?”
故,自此天下皆知。晉王治、晉陽公主李安寧,由太宗親自撫育。哺食添衣。
貞觀十一年(公元637年)十月初九。
夜色深沉。
長安城內,華燈初上。
驛館中。
天字上房里。
一個容光殊艷,發如濃墨,膚如白雪,眉如遠山,目如秋水,唇如胭脂的女子,正坐在窗前,手捧著一卷翻得斷了線的書簡,看著窗外夜色。
床前,坐著她的母親,一位雖然年紀已大,卻依然容色不殊的貴婦人。
“媚娘,早些休息罷!明日還得往內里遞上名書(即唐時入宮采選時,把自己姓名,生辰,出身家世等,寫成一本奏折,遞交宮內,由相關負責人檢閱之后,分三六九等送給相關的人來挑選。擇優去劣。最高的等級,就是交給皇帝本人親閱。像這樣的,基本都會是世家貴族)與畫像呢。”楊夫人輕輕道。
媚娘淡然一笑,纖纖玉指輕撫書簡道:“母親不必擔心,名書不會被退回的!
楊夫人卻憂道:“但愿如此……只是聽說,這一次韋家也選了人上去。只怕……”
媚娘卻沒有回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天邊的月亮,怔怔出神:
已經九天了,他還是沒有回信?磥怼K究還是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媚娘,媚娘!娘在跟你說話,你在發什么呆?”楊夫人不滿道。
媚娘這才回神,急忙轉頭笑道:“母親莫怪,媚娘只是有些失神了。”
楊夫人何嘗不知道女兒心思?便不悅道:“你呀,事已至此,便莫再做他想了。他是何等身分的人?斷然不會來迎了你去入門的!
媚娘變色,道:“母親!”
“難道不是嗎?他可是世家子,便是他對你一片真情,他父母又哪里看得上你父親這個應國公!便是真入了他府中,也只不過是個妾室罷了!孩子,母親無能,不能將你生于貴世名府?杉热荒忝凶⒍殒呛尾蛔隽颂煜碌谝蝗说逆?!
再者,你命中注定,是要入宮的……可莫忘記了那袁道長與你的贈言!”楊氏苦勸道。
贈言……
應國公次女——武昭,字如意,小字媚娘,苦苦笑了一聲,手輕輕撫向頸中那枚牡丹金墜子。
這枚墜子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張紅泥灑金的小箋,上面,正是當年她滿月之時,偶然游歷至應國公府前的大天師袁天罡所留給父親的八字命批箴言。:
后為武女,唐三代昌。
這道批言,連母親也不知道。因為父親自得到這道批言的時候,便一直瞞著所有人,包括媚娘自己。直到前不久,父親病故前,才將她喚至床前,告訴她這件事。
他把這道批言用一枚巧奪天工的墜子封了起來,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步入那深如血獄的**。
然而……世事終不如他所愿。眼看著兩個兒子對這個最疼愛的女兒的痛恨日漸增長,眼看著女兒因為自己武氏一族并非世家,不得適與心儀之人……
“媚娘……也許,真的是爹錯了……爹錯了……也許,天命真的不可違……只是……只是爹好恨自己,不是一個世家……不能為你以后……以后掙得個好……好歸宿……媚娘……這個……這個墜子里的東西……你可在父親去世后……她欲將你適與……適與什么顯貴族中做妾時……拿與她看……
她會保你入宮的……
孩子……父親保護了你一生……為的便是希望看著我的女兒,能夠天真快活地過一生……可是現在……現在終究是父親錯了……
父親錯了……”
想著父親的遺言,媚娘心中,深深地生出一種淡淡的厭惡來。
是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其實母親最疼愛的,原本是大姐。因為大姐嫁了一個讓她臉上有光的郎君?墒沁z憾的是,那個臉上有光的郎君,卻只能給自己的“小妹”找一個“姐妹同侍一夫”的“佳話”。
大姐怎么可能容忍?
年僅十三歲的媚娘不禁苦笑。
是。〈蠼闩c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彼此,莫說是大姐不愿意讓自己的夫君娶自己最不喜歡的妹妹為妾。便是她武媚娘,也不愿為人妾。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著“他”來,等著“他”告訴她,她不必入宮為人妾了,因為“他”要娶他為妻。
唯一的妻子。
她在等。
一直在等。
……
可是終究,直到這送上名書的前一夜,“他”終究還是沒有來。
媚娘又是苦苦一笑:是呀……自己早就該知道的了。前兩天,大姐不是還特別遣了人來,好意告訴她,“他”已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與那太原王氏的庶小姐,訂下了親事么?
沒錯,如果是娶得世家子,便是一個庶小姐,也是比她這非士家的應國公嫡女,來得光彩。
媚娘不怪“他”,從來不怪。
因為她知道“他”有太多的無奈,也知道,自己的命運。
轉身,她慢慢走回屋內,坐在床邊,將那枚冰冷的菊花墜子,收起來,放在盒子里。
現在,這個金墜子,是自己最大的本錢,是保住她,不會被母親當做禮物,送與那年已六十的崔大人為妾的最大本錢。
其實母親說得也沒錯:既然注定為人妾室,何不索性為了那天下第一人的妾室呢?
何況,母親心里,其實是持念著,她能封后封妃,榮耀一生,順便,也將自己母家光彩一番的罷?
……
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混沌睡意攏來時,媚娘腦子里,突然跳出這么一句話來:
她現在,直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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