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就這樣跑了?
關(guān)千劍聞到了魚香。好不容易才等到冷凝的邀請：“關(guān)老爺，不吃飯嗎？是不是成仙了？”
“來了！”
他沿著湖岸全速奔跑，影子在桃樹下幾閃，頃刻已到冷凝的小樓，再一躍，穩(wěn)穩(wěn)站在樓前的臺階上。
“看你跟逃命似地，餓死鬼！”冷凝含笑迎接。
“可不是因為餓，第一次有幸品嘗你做的飯菜，心里激動！”
冷凝小嘴一抿道：“可惜我打小就只知道舞刀弄劍，賢妻良母的本事一樣沒學(xué)會。我都不知道是生是熟，只看鍋里在冒煙，就急著盛到蝶子里，能不吃半生不熟的東西你就該謝天謝地，可別指望有什么美味佳肴獻上啊。”
關(guān)千劍笑道：“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夾生的，吃下去也能延年益壽。”
冷凝知道他有一說，故意做出迷惑不解的樣子問：“這又是為什么？”
關(guān)千劍道：“你是仙女下凡，平常的青菜蘿卜，給你吹兩口仙氣，也成了靈丹妙藥，不僅包治百病，還能增強功力……”說得冷凝眉花眼笑。
兩人進屋，桌上三樣小菜，一尾青蒸鯉魚，一個大白菜，另一個只是腌蘿卜。這樣的伙食，并不豐盛，但從菜色和香味看來，冷凝絕不是像她自謙的那樣，是個菜都燒不熟的懶婆娘。
關(guān)千劍隨手把請諫放在桌上，端起飯碗，筷子懸在空中，一時沒決定向哪里下箸。冷凝在對面坐下，指著請柬：“這是什么寶貝，我能看看嗎？”
關(guān)千劍道：“本就是你的東西，我只是代你姐姐轉(zhuǎn)交給你�！�
冷凝不滿道：“她有東西給我，為什么不直接交到我手上，非要經(jīng)過你的手？——她跟你站那么久，都說些什么？”
關(guān)千劍看她含嗔帶怨，醋味十足，心中感到甜蜜，故意輕描淡寫又模棱兩可道：“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你的親姐姐你還不知道？說話沒個正經(jīng)�！�
冷凝道：“你知道她不正經(jīng)就好了！我不許你跟她走得太近�！�
關(guān)千劍笑道：“我能和她走得多近？最多不過肩并肩，手挽手……”他話說一半，先看對方的反映，本以為冷凝會醋勁更濃，哪知她眼睛一閉，慢慢睜開，帶著淺淺的笑意，平平淡淡道：“如果是這樣，我就非得找你借個東西用用�！�
他問：“什么東西？”
冷凝道：“你背上的劍�！�
關(guān)千劍奇道：“做什么？你自己不是有，還用找我借？”
冷凝道：“畢竟是你的好用些。——你哪邊肩膀和她并過，我就削你哪邊肩膀，你哪條手臂被她挽過，我就砍你哪條手臂�！�
關(guān)千劍聽得心中“嗖”一聲刮起了寒風(fēng)，下意識摸摸被黑狐抱過的手臂，暗中慶幸：幸好她剛才沒看到，這女人說得出做得到，以后還得小心在意！
冷凝看關(guān)千劍啞口無言，和顏悅色道：“你不要怪我心狠，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我自然不會，不會蠻不講理……”說著有些不勝嬌羞，低頭翻開請諫來看，以為遮掩。
關(guān)千劍雖覺得她神情可愛，卻也不敢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等她看了一會，不失時機地問：“有沒有興趣湊個熱鬧？”
冷凝笑容早收了，合上請諫，放在桌上，端起飯碗，抬眼看關(guān)千劍：“你的意思呢？”
關(guān)千劍道：“岳嵩和莊夢蝶都是當(dāng)今武林中頂尖的人物，這一戰(zhàn)對于學(xué)武的人來說，多少都會有所禆益，我認為要是錯過了，未免太可惜�！�
冷凝放下飯碗，伏在桌上，向關(guān)千劍湊近一些，歪頭看著他，只是搖頭道：“奇怪，奇怪�！�
關(guān)千劍嚇得把滿口沒有嚼爛的飯菜圄圇吞下，問：“什么奇怪？你這樣看我，我會被咽死�！�
冷凝道：“莊夢蝶兩個孽徒那樣對你，你為什么還要替他們隱瞞？難道你是想借岳嵩的手，讓他們吃點苦頭？”
關(guān)千劍驚道：“你已經(jīng)知道周四方不是莊夢蝶？還知道他們是莊夢蝶的徒弟？”
冷凝道：“我既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白癡，跟了你們近十天，怎么會連這個都搞不清楚？”
關(guān)千劍聽她這么說，立即想到：“這件事情她直到這時才戳穿，早上說起下毒，她說的仍是莊夢蝶，看來她并沒有和我推心置腹的意思�！�
冷凝像是看出他心意，又道：“我看你并不告訴我，也故意不說破，就看你什么時候才跟我坦白�；蛘吣闶冀K揣著明白裝糊涂，那也不打緊，反正六如門的事跟我沒有關(guān)系，他們誰是豬，誰是狗，我才不理會�？赡銥槭裁疵髦f夢蝶是假的，還要說這一戰(zhàn)不容錯過？難道你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才一開始就覺得厭煩，一有機會就要開溜嗎？”說到最后，語調(diào)中極盡哀怨。
關(guān)千劍沒想到她倒打一耙，感到這話很難辯解，喉中哽了一會，才道：“我原本不知道岳嵩約的是哪個莊夢蝶，我只道他已經(jīng)找到正身……”
冷凝搖頭道：“從仙翁鎮(zhèn)開始，真正的莊夢蝶就一直在暗處，世人認定的都只是他的大徒弟周四方，岳嵩遠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辨明真?zhèn)危豢赡馨l(fā)現(xiàn)神出鬼沒的莊夢蝶的真身。”
關(guān)千劍勉強狡辯道：“你不是辨出真?zhèn)瘟藛�？�?br />
冷凝一笑道：“我并不是天下最聰明的人，這一點我很清楚，可像我這樣緊緊吊在假莊夢蝶身后的人，全天下只有我一個，即便如此，我也是在兩三天前才恍然大悟的�！�
關(guān)千劍自知理屈，有些臉紅，點頭道：“這一節(jié)我倒沒有認真想過，這么說來到了那一天，岳嵩只能屈尊降貴和莊夢蝶的弟子們玩玩了？”
冷凝搖頭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莊夢蝶和岳嵩一個都不會到場。岳嵩此舉不過是移禍江東之計，他把所有參預(yù)其事的人都聚到龍吟湖，讓莊夢蝶和我?guī)煾�、仙猿、云九霄這些人拼個你死我活，他自己卻繼續(xù)圍攻六如門，說不定等到龍吟湖畔腥風(fēng)血雨之時，就是他大舉進攻六如門的時候。他又怎么會知道，真正的莊夢蝶正在向他靠近？而他的死期，也不會太遠了�！�
關(guān)千劍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有誰會想到，時隔四十年，莊夢蝶竟然訓(xùn)練出武功臻于一流、幾可亂真的假莊夢蝶，而事實上，《六如》也早已不在六如門。”
冷凝道：“本來我?guī)煾负退彩�，我窺破這個秘密，理應(yīng)稟告師尊，知會岳嵩，但他要利用我?guī)煾缸鏊膿跫疲眯年幎荆@就不能怪我知情不報了，這次非讓他在真的莊夢蝶手上栽個大跟頭�！�
關(guān)千劍笑道：“這樣一來，岳嵩再陰毒百倍，還是要敗在你這個小女子手上�！�
冷凝豎起筷子，在桌上重重一頓，叫道：“好啊，你的意思是我比岳嵩還要陰毒一百倍以上了？”
關(guān)千劍忙陪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哪敢這樣想？我是想說，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冷凝錯著牙齒，做出兇悍的樣子道：“算你舵轉(zhuǎn)得快�！f，你為什么離開我，還找這么爛的借口！”
關(guān)千劍聽她一句“為什么離開我”，被激起萬丈柔情，再遇上她秋水盈盈的眼波，感受到她殷殷切切的情意，不由得不心旌搖蕩，難以自持，兩人四目相對，他癡癡道：“給我天下第一的名聲，我也不離開你，我怎么舍得離開你！”
冷凝像是被他這一番表白說得無比受用，又無比羞赧，低下頭悄聲問：“既然是這樣，你還去不去龍吟湖？”
關(guān)千劍不愿正面回答，支吾道：“那當(dāng)然得看你的意思。”一轉(zhuǎn)念間，清醒過來，心中吃驚：黑狐所料不差，她果然要阻止我去龍吟湖，看來她們兩姐妹在爭功，那一個武功不如，不能正面下手，只好用這種捌彎抹角的方法……
冷凝并不滿意他的回答，腰一扭，把手也從桌上收回來，側(cè)身對著他道：“我的意思還不明顯嗎？這么說，你還是想去！”
關(guān)千劍道：“就算我想去，想得發(fā)瘋，但是想歸想，你不愿意去，我還是不會去。這不恰好證明，我想什么都不如想你來得迫切？”說完差點忍不住給自己一巴掌。
冷凝被他一個“想你”刺激得耳根子都紅了，紅得像雞冠，心里同時慌成一團糟。又怕這窘態(tài)落在關(guān)千劍眼里，被他輕視，忽地站起來，丟下一句：“算你識像�！便@著頭向門外沖。
關(guān)千劍沒注意那么多，見她舉動失常，奇道：“你到哪里去？”
冷凝腳下不停：“你管我！吃你的飯�！�
關(guān)千劍道：“你還一口都沒吃，有什么事吃了飯再辦不行嗎？”
冷凝已到了門外，隔窗道：“你不要管我，也不許跟出來�！�
……
她突然感到煩悶！
也許這只是一時的情緒，并不是什么特別嚴重的事情。
但對于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來說，無疑是第一次遇到這情形，所以誤以為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離席而去。
幸好座中沒有長者，只有關(guān)千劍一人；不過以冷凝的性格，即使師尊在座，她一樣會不顧一切，起身就走。
若問她的煩悶從何而來，那就不得而知了。誰能弄清少女的心思呢？
她自己更糊涂：為什么煩悶的同時，還感覺到雖很淡薄，卻又回味無窮的甜蜜？
她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淹沒在花海中；啊，這些擁擁簇簇的桃花，不正是她的心思嗎？如果想數(shù)清它們，任何人都會急得滿頭大汗，氣得胸腔欲裂，然而，它們粉紅的顏色，只有藍色的天空堪與比擬。
所以桃花只供人玩賞，而不需人來將它們數(shù)清。
冷凝回來時，沒有察覺自己臉上的笑意。
一只腳跨過門檻，另一只腳卻僵住了。笑容也僵住了。
桌上擺設(shè)如故，只有魚腹上陷下一個指頭大小的坑，露出里面白色的肉質(zhì)。而人已不知去向。
“關(guān)千劍——”她沒有很大聲地叫他，她希望他只是到樓上去，隨便看看，這聲音足夠讓他聽清，而他就會立刻現(xiàn)身。
但是，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種凄涼的預(yù)感：他走了。
她返身奔出屋外，轉(zhuǎn)身四顧，花海沉浮，陽光寂寂，卻不見人影�！瓣P(guān)千劍！——”她望著空山放聲大叫，……她從沒有過無助之感，這一刻她體會到了；繼之而起的是憤怒，是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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