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陽觀怕是會記仇的。”

　　張婆子坐在蒲團上，屋子里的光線有些昏暗。

　　“無妨，今天來不是談這個。”

　　孟凡幫張婆子捏了捏肩，坐到了她的旁邊，曾經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現在竟成了親密的朋友、師姐、師弟……

　　“是小溪的事。”

　　孟凡俊美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暗淡。

　　“小溪進入裂縫，你的那些符咒雖起到了作用……但不大。”孟凡將小溪魂傷的時候，詳細說了一遍，“若不是柳指玄老前輩贈予一縷生機給她，怕是不會堅持到現在，若沒那縷生機，你便會發現小溪的情況……不容樂觀了。”

　　“生機……”

　　張婆婆喃喃自語，瞧了一眼睡在床鋪上的老神仙，她心里百感交集，生機相當于一個人的壽元，送出一份，便折壽一份……的確是情至意盡了。

　　過了這么多年，她還對老神仙當初的不辭而別，耿耿于懷，覺得再見到他，肯定會罵他，咬他，撓他……現在卻怎么也恨不起來了，她最美的韶華時光，幾乎全給了他……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她是個人，是個女人，就算是修了道，心也是柔軟的，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期盼，對他思之若狂，分分秒秒都沒有停歇……也常常會有幻想，幻想“共剪西窗燭”的那一刻……

　　不至于每天醒來之后，身旁空蕩蕩的。

　　“婆婆……”

　　“哦哦……”

　　她嘆了一口氣，撇下自己的感傷，心頭的憂傷散去了些，卻又有憂慮上了眉頭。

　　“有辦法么？”孟凡問。

　　“魂傷……不好醫。”

　　她想了半晌，想了無數種方法，才說了這五個字。

　　“我已經預料到了……”他嘆了一口氣，“柳指玄老前輩八十歲超脫長生境大圓滿，稱得上是陸地老神仙，若那么好醫，當初不會說出那句話……”

　　“他說，咱倆都欠她的……沒事就多陪陪她……”

　　言罷，他垂下眉，沉默良久。

　　她更是臉色冰冷，一語不發，屋子里一下子寂靜了下來，只有風神子的肉身，還有輕微的呼吸聲……

　　“魂傷不至于會死……但也會變成老神仙那樣子吧。”

　　半響后，他站了起來，舉步向外走去。

　　“婆婆，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村子，您就受鞋累，照顧好小溪，有些事，我必須要去做了……”

　　她點了點頭，神色很沉重，扭過頭不去看他，只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都是苦命人，偏做有緣人……”

　　她拄著拐站了起來，關了燈，屋子里暗了下來，她輕輕躺在了風神子的身旁，密布著皺紋的臉，貼到了他的胸膛上……

　　“咚咚……”

　　風神子的心跳聲，像是在和她說著話……

　　可……分明已經陰陽相隔了啊！

　　“指玄啊，鶯鶯累了，想睡了……”

　　她躺了下了，眼淚順著皺紋，流啊，流的……

　　已是深秋，豬蹄山的夜晚是很安靜的，那些蟲蟲鳥鳥畏冷似的，早早的鉆了巢，聽不到半點鳴叫，只有行將落去的枯葉，還掛在枝頭，戀戀不舍似的，輕輕搖擺著……

　　孟凡并沒有回家去，而是悄無聲息的坐在了小溪房子的屋檐上，望著豬蹄山的夜色，語氣輕柔的說道：“小溪，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并肩走在林蔭里，聽一聽……踩在落葉上的聲音了……”

　　她此時并不知道孟凡的存在，鉆在暖暖的被窩里，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偷偷的笑著……

　　“虎陽觀記住你了，我還會回來的……”

　　“不用來，不用來，我會親自去虎陽觀走一趟的……”

　　她惟妙惟肖的學著他當時的口氣，自己把自己逗得直樂：“孟可凡可真壞，那道士可真慘……”

　　他耳聰目明，在屋檐上聽到她的笑聲，撓了撓頭：“嘿，這丫頭，倒真是會自尋開心的。”

　　“這樣也好，再開心一些，開心到……有一天……不再看到彼此……耳邊還能聽到……她的笑聲……”

　　他想著想著，就垂下了頭，手指插在頭發里，哽咽了起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元稹的《離思》莫名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里，悵然一嘆，他從屋檐上輕輕飄落了下來，站在她的門前，看著那道被風雨侵蝕的、有些斑駁的木門，伸出手，輕輕敲了下去……

　　“誰呀？”

　　“我是……大灰狼啊。”

　　“呀……好可怕啊，奶奶，奶奶，大灰狼來了……”

　　她的聲音俏皮又甜美，雖然故作害怕的喊著，但聲音卻輕微極了，生怕奶奶真的會聽到的樣子……

　　“奶奶已經被我吃掉了，現在我要來吃你啦……”

　　明知道站在門外，她不會看見，他還是伸出雙手，放到了臉旁，裝成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這可真是個幼稚、蹩腳的游戲吶。

　　可他的眼角……卻濕潤了……

　　“吱呀——”

　　門開了，她穿著一件輕薄的睡衣，曲線是那么的柔美、妖嬈，完美得讓人心都醉了……

　　看著門口裝腔作勢的“大灰狼”，她伸出了纖纖玉指，沖著他勾了勾：“大灰狼啊，你進來吧……讓姐姐感化感化你吧……”

　　“嘿嘿！”

　　他咧嘴傻笑著，大搖大擺的進了屋，緊緊關上了門……

　　一關門，仿佛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一個世界冰冷、紛亂、無情……

　　一個世界溫暖、清馨、爛漫……

　　兩個人身貼身的站著，四目相顧，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的跳著，似是想要幫她說出什么話來：“抱住他！抱住他！”

　　女孩心思亂了起來，開始胡思亂想……抱起來……多難為情啊，不是要男孩子主動一些么……女孩太主動會不會顯得不端莊了呢？

　　“要不……要不……”她的心思亂得像一場春雨，“要不我給你……倒杯水吧……”

　　話音還未落，她卻就被一雙手緊緊抱住了。

　　“咚咚，咚咚！”

　　這次聽到的是他的心跳聲……

　　就這么抱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致是都累了，堅持不住了，他才抱起她，走向了床邊，像對待自己的生命一樣，輕輕把她放在了床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躺在她的身邊，“從前有座山，叫豬蹄山，山腳下有個村子，叫孟家莊……”

　　夜空里的云彩流散，點點繁星閃耀了起來，銀河好像好久不見了似的，掛在了蒼穹之上，銀河兩旁有兩顆星，越靠越近了……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古人的詩，說的也忒美了一些！

　　后院里，奇琳兒的棺槨橫在星空下，漆黑的棺身，浮現出點點星光，讓本該陰森的一幕，倒顯得浪漫了起來。

　　一條人面蛇身的怪蛇，從地上爬行過來，在棺槨上游走著……

　　那只叫阿福的土狗，匍匐著身子，慢慢移了過來，圓圓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一抹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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