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落，便是初夏。

　　陽光就變得熱烈起來，大中午，太陽高高的懸掛在正空，沒有絲毫疲倦地散發(fā)著光和熱，每到這個時候，庭院里的花草就變得有些發(fā)蔫。對這種天氣，奴婢們是最不喜歡的，還要汗流浹背地走出房間，端著澆花的小壺，游走在偌大的庭院，給花草澆水，不過多是有些慶幸，雖然辛苦，卻與那些佃農(nóng)相比，還是要幸福得多。

　　王家大郎安葬后第三天。

　　大房這邊依舊有些靜謐，雖然喪禮所用的各類燒紙、縞素都已撤銷，但相比于其他各房庭院中還有奴婢在行走，這邊卻靜悄悄地，平日里細心打理的花草枯萎了一大片，干枯的枝葉落在地面上，無人理睬，因為有大樹的原因，整個庭院呈現(xiàn)出光暗的兩極對比，這種情況下，便是有人出來也不會太精神。

　　一個小廝緩緩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擔(dān)憂，卻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悄悄地走到偏房，敲了敲門，得到里面的應(yīng)允之后，走進去，沒過一會兒，經(jīng)常跟著何氏的婢女連同小廝一起走出來，她看了看正房，有些猶豫，最后沖著小廝擺擺手，在小廝離開之后，她才推開正房的門，隨著吱呦呦地聲響，正門隨手一推就被打開，讓陽光照進去，婢女皺了皺鼻子，有些霉味兒。

　　“少夫人，你又沒吃飯嗎？”婢女的聲音響起來，看著愣愣地坐在軟塌上的何氏，她旁邊的飯菜還有些溫度，卻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似乎剛剛意識到婢女走了進來，何氏輕輕咳嗽了一聲，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玉兒，我實在沒胃口。”

　　被喚作玉兒的婢女眼淚就落下來，走到軟塌邊，抿了抿嘴說道：“可是少夫人，你這兩天要么不吃，要么少吃，身體比郎君在世時還要削瘦，這個怎么吃得消，若照此下去，總有一****也會病倒的。”

　　“病倒了也好，就不用想這些傷心之事。”何氏嘆了口氣，轉(zhuǎn)向玉兒，拉著婢女的手，在婢女彎下腰的時候給其擦了擦眼淚，“你手中拿的是信？誰寄來的？”

　　“二郎寄來的，聽送信的小廝說，二郎昨日去了棲霞山，記掛著少夫人，所以托人送來的。”玉兒將手中的信件交給何氏。

　　何氏一邊拆開信封，一邊說道：“兩天前廬江那邊來了消息，問我有沒有改嫁的念頭，這邊的父母亦是通情達理，說起此事，任我心意，只是被我拒絕了，我很擔(dān)心，我與大郎并無子嗣，這番住在這邊，是不是不妥。”

　　“這不就是少夫人的家么，住在自家中，怎會落人話柄。”玉兒回道，看著何氏撕開了信封，從中露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紅。

　　山紅葉。

　　何氏手一顫，然后手忙腳亂地將落下來的山紅葉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目光怔怔的，削瘦而蒼白的俏臉仿佛被山紅渲染，多了一絲血色，同時眼圈一紅，流下淚來，她急忙用手絹擦拭……這幾日經(jīng)常睡著睡著就流下眼淚，如今再次落淚，讓眼眶酸疼，她雖然心中愁苦，但人死不能復(fù)生，王玄之終究去了，其實她心里很清楚，只是終究懦弱地選擇不去面對，不去度過這個坎兒。

　　如今看到山紅葉，腦海中仿佛再次閃過往昔時光，與王玄之的初識等等。

　　“少夫人……”玉兒在旁邊攙扶著她有些顫抖的身體，被她回以微笑制止，將里面的信件放在桌子上。

　　上面大抵是王凝之不走尋常路的產(chǎn)物：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棲霞山紅，盼嫂安好！”

　　拒絕了玉兒的安慰，何氏眼圈又紅了起來，只是嘴角卻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微笑，將桌子上的一枚山紅葉拿在手上，干枯的山紅葉脈絡(luò)清晰，應(yīng)該是被人制作成了書簽，卻被王凝之討要過來，寄給何氏，雖然小小的不值一錢，卻象征著一份關(guān)懷……觀賞了一會兒，何氏將山紅葉放下，環(huán)視著房間，皺了皺眉頭：“玉兒，將窗戶打開，叫些奴婢過來清理一下，飯菜熱一下，我有些餓了……”

　　玉兒有些發(fā)怔，不過很快反應(yīng)過來，重重地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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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棲霞山，王凝之很熟悉，跟著人過來，就輕車熟路地進了棲霞觀，并從觀主鄭青峰那里討要來去年的山紅葉，自己留了些做書簽，又分別給家中的妻子、嫂子、弟弟、妹妹等寄過去些，這些也算是棲霞特產(chǎn)，會稽是不會有的，雖不貴重，但圖個新鮮……前提是，忽視掉鄭青峰僵硬的臉。

　　不同于第一次過來，棲霞觀只是一個堅持不變革的小道觀，除了每年的辯論之外，在諸多寺廟、道觀之中，名氣并不大，但如今去有些不同，借著王凝之蹩腳的進化論，以及各種各樣有趣的小故事，通過下山在鄉(xiāng)野之間與各地農(nóng)人講述，反倒是混得風(fēng)生水起，連名義上的五斗米道首領(lǐng)杜子恭都有了興趣，派其弟子孫泰前來學(xué)習(xí)。

　　王凝之一來就被曾經(jīng)救下的流民寨的人圍住，聽著他們的感恩等等，做些客套的回應(yīng)，等人都散了之后，身邊就只剩下黑七兒還跟在身邊，二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大白鵝在旁邊扭動身子跟著，碰到鳥獸便撲騰著翅膀嘎嘎嘎地一邊叫一邊飛撲過去將其嚇走，然后立刻返回來繞著二人轉(zhuǎn)圈，似乎是在邀功。

　　黑七兒一腳將它提到邊上去，一臉地慎重，聽王凝之給自己講述幾日前的事。

　　王氏與許氏的沖突一開始并不被注重，但當(dāng)謠言滿天飛起以及雙方都有了動作之后，就進入了很多人的視線，被人關(guān)注著，所以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能傳出來，棲霞山離建康很近，連皇帝都知道的事，這邊自然也有耳聞……由于經(jīng)常走街串巷，這邊也干脆被王凝之安排著搜集各類信息。

　　“公子，那許慎真的是被你所殺？”聽著王凝之有些渲染地講述，特有的語言魅力將黑七兒勾入其中，仿佛自己就是里面的主角兒一般，雖然王凝之沒有說許慎的死因，但代入進去之后，精明的黑七兒還是有了發(fā)覺。

　　王凝之嘴上帶著笑，看著大白鵝因為被主人踹開有些焦急的模樣，隨口回答道：“他只是被自己所殺罷了，不要亂想，也不要亂說。”

　　“哦……”黑七兒懊喪地低垂這頭，半晌之后說道，“咱們不去亂想，但外面那些世家公子們可不會聽話，今早兒我從那孫敬遠身邊經(jīng)過，就聽其與人說起此事，還說公子很厲害，大凡與伯遠公子有關(guān)之人，全被你給……。”

　　“未曾親眼所見，他們也只能猜測，無需多慮，便是他們認定我動的手，也不會亂說話，最多心里忌憚一些罷了。”王凝之伸出手，修長的手指透過陽光動了動，打斷黑七兒的話，“如此干凈的手，怎可能惹上塵埃？”

　　道觀多是小巧精致，多轉(zhuǎn)折，前面幾顆瘦竹隨風(fēng)輕輕搖晃，帶動著墻上的影子也無聲搖曳，從瘦竹旁經(jīng)過，正要轉(zhuǎn)彎，迎面就遇上了兩個陌生的面孔。

　　對面的兩人停下，一人寬厚平和，面帶微笑；另一人面容俊逸，盯著王凝之的目光卻有些驚異，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恐懼。

　　“叔平兄，又見面了。”帶著微笑的那人沖著王凝之點點頭說道，“在下孫泰孫敬遠，數(shù)年前跟隨師傅給尊公診過病。”

　　“原來是敬遠兄，還請恕我眼拙，一時間未曾認出，旁邊這位是？”得知這就是孫泰，王凝之多看了幾眼，順帶看了看旁邊之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孫泰叫了名字之后，孫泰旁邊那人臉色一變，更是在自己詢問他之時轉(zhuǎn)身就走。

　　“我……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

　　王凝之瞇起雙眼，盯著那人漸行漸遠。

　　“咳……他叫許珍，是……”孫泰急忙解釋。

　　王凝之終于確認：“義興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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