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滿城風雨
平日里即便無事,孫潤年也不太愿意待在家里,與鮮明輝煌的士族田莊一比,寒門終究是稍遜一頭,讓他總有一種被壓下去的感覺,他的家族一直依附義興許氏,他又在會稽郡郡守許慎手下辦事,平日里走動頻繁,關系密切,公務多了便寄居在許慎家中,美妾佳肴自然讓他樂不思蜀。
只是,家還是要回的。
古人云,糟糠之妻不可棄,更何況,妻子與他門楣對等,亦是寒門出身,家族之間利益關系綁定在一起,無論外面的風景如何讓他流連忘返,卻也終究要返。
只是今日他剛進廳堂,便被妻子拉住,屏退其他人,夫妻之間相互對視。
“怎么了今日,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孫潤年說著看似關心的話,只是看到妻子遜色于歌姬美妾的模樣,讓他覺得非常別扭。
夫妻二人早已心照不宣,妻子甄氏對他關心的話并不在意,反而嘲笑道:“看來郡守大人家中姬妾品貌上佳,郎君瀏覽日久,臉色大抵是不如妾身,所以說,還請先照顧好自己”
“你有什么事?”孫潤年可不想聽甄氏的冷嘲熱諷。
“妾身什么事都沒有,有事的是郎君。不知日夜流連忘返于郡守府上的郎君,可聽到關于郡守大人的傳聞?”甄氏臉色有些可怕,“有傳聞說郡守許慎不但私挪軍款,更是私通流民軍,聯合有謀逆之嫌,甚至不惜以身犯法,誣陷王氏,來表明自己逆反之志郎君非要與其親近,妾身本不應插嘴,只是郎君,你并非只有一人,背后還有孫、甄兩家,謀逆之心,株連九族,還請仔細斟酌!”
孫潤年心頭一顫,看著面色可懼的妻子,不知其所言真假,但就算是傳言,依附于許慎的他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指不定會被連累。
只是,這能放棄眼前的榮華嗎
閑暇之時,謝安總喜歡捕魚打獵,與名士、名僧同游,如今雖官至侍中,卻依舊閑散。
“安石將逸少家三郎、四郎遣回,于此時風雨中,怕是多又不適,逸少雖性情寬和,心中卻難免會有怨氣!敝x安身邊垂釣者說道,語氣有些擔憂。
謝安將魚竿擱置在一邊,正看著一封信,聽著身邊之人的擔憂,笑了起來:“就怕逸少并不知情,在他們離開之前,我寫了一封信讓他們帶回去,他們的二哥王叔平打開了信,自然會幫他們找借口應付過去你且看看這封信!
垂釣者接過來,看了一遍之后非常驚訝,疑惑地看著謝安。
謝安攏了攏身上的烏衣,站起來,目光遠遠地掠過低矮的池邊灌木,望向天際線:“令姜侄女返家之后對王叔平百般不待見,我便陪著她回去,恰逢叔平在學堂講課,也是他提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言論之時,風采卓然,那時我就知道,某些人終究是厚積薄發,屬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那一類人,叔平品性佳好,如今又有能力,我那侄女,只怕心愛還來不及,應該不會嫌棄了。”
“現在關于許慎的謠言亦是風生水起,應該出自王叔平的手筆只是,如此做法,又與許慎一等有何區別?”垂釣者疑惑道,對王凝之的品性表示懷疑。
謝安搖搖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極是快心之事,方顯叔平風流灑脫之趣”
“黑七兒再講些故事吧!
夕陽下,幾個人影拉得很長很長,從村口的老柳一直想外拉伸,混入昏黃的光澤之中,模糊不堪。
有了經驗之后,黑七兒他們經過考察,就被允許單獨跟著道人下山,道人們走街串巷,治病救人,他則帶著宣揚教義的故事,給人講些故事,往往自己也會沉浸在其中,想到種種表象,想到那日出席錢塘道聚會是別人尊重的目光,他就很有成就感,認定這是一條出路,熱愛這份難得的事業,自然會沉浸進去,以至于講的故事都帶有感情,被鄉民所喜。
只是那些故事很多都是道人們編撰,少部分則是王凝之送過來的,近日他所知道的故事都講完了,如今被人問起,去不知該講些什么,只能無奈地攤開雙手:“沒有了,今天的故事講完了,等以后有新故事了再講!
周圍的人很掃興,卻也不會埋怨,與一些村民相比,黑七兒的年齡有些雙方都會相互體諒。
不過故事講沒了,黑七兒跟著的道人馮新依舊沒有完成今天的救治,他們只能隨意聊些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名人軼事往往是村民、佃農等等茶余飯后最活躍的談資,今日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黑七兒你說那會稽郡守許慎陷害叔平公子,如今有什么結果?”受到黑七兒的感染,王凝之在這群人心中有著很高的地位,“叔平公子不會受到影響吧,風評太差會受到中正的嫌惡!
“別亂想公子,是個極厲害的人,區區會稽郡守,又有何懼!”黑七兒搖頭訓斥那人的胡思亂想,“許慎會傳播謠言,公子也會,而且公子更高一籌,如今會稽郡那邊正流傳著郡守許慎通敵賣國,風聲更是大過他對王家的誣陷!
“通敵賣國?是真是假?”
“你管他真假,這種壞名聲一出來,你們覺得許慎還能安穩的坐在郡守的位子上?”
“嘶”質樸的村民吸著冷氣,稍小一點的無法理解,但已然成年的那種,卻是不得不感嘆,不愧是公子,隨隨便便,還是用許慎的歪招兒就打的對方找不著北,著實厲害。
辦完公務回到家中,還未得到休息,司馬奕就笑呵呵地抓住阮琴。
“何事值得高興,郎君都笑出皺紋來了?”
“還記得那日琴兒所說的,那王叔平是個狠人么嘖嘖嘖,真狠啊,果然是真狠啊!”他連連感嘆。
“王叔平動手了?”
“如今那些關于王氏的污濁言論已經被替換掉,大街小巷上流傳的,盡是那許慎的事兒!
“哦?是嗎,那我可要去聽一聽!
“不用多此一舉,歇息時我自會告訴你!
時間雖有前后,卻多是在一個集中點上。
田野,鄉間,依山傍水的烏衣巷,大街小巷道觀,寺廟,漫山遍野袁氏、蕭氏、庾氏等大小世家。
關于義興許氏,會稽郡守許慎,流民帥許恒等等諸多相互親近之人的各種言論,或通敵,或為奸作惡,或野心暴露,一系列五花八門甚至連郡守府中日夜舉辦無遮大會的風流雅事都傳了出來。
滿城風雨,一夜傾慣。
仿佛臺風忽至,狠厲的風暴肆虐,將這種丑事裸地暴露出來又猶如背后一張大手,推動著,掌握著發展的軌跡,便是掌下某一環出現了松懈,也會鞭笞著、強制著,以最快的速度撫平缺漏。
王家,二房。
“不許悔棋,郎君你怎能總是耍賴!
兩個人的閨房,床鋪上,這兩個精力旺盛的人鋪開一大片空曠,放著棋盤,正在下著五子棋。
王凝之伸出手放在棋盤上,卻被謝道韞死死地按住,凡是波瀾不驚的謝道韞如今卻氣的眉毛擰在一起,白嫩的小手壓著他,同時從他手下搶下那一顆黑子,這才放手,有些喜悅地將妻子歸為原處:“不耍賴,還能玩,耍賴以后就再也不玩了!
“誰讓娘子這么聰明,每次和你下棋我都得小心翼翼地,說不準就在哪里被你吃死!蓖跄行o奈,卻也無可奈何地松了手,雖然喜歡悔棋,但謝道韞身份特殊,還好兇好兇,與婢女環兒或者學堂的那些學生還是要區別對待。
謝道韞眨眨眼,盯著他:“郎君也很聰明,輸棋應該是讓著我吧?”
“怎么會,正常對壘我已經有些吃力了,如果還放水,那根本沒法玩!蓖跄畵u搖頭,雖然確實沒有灌注精力下棋,卻總不至于為了彰顯自己的聰慧在妻子面前夸張炫耀。
謝道韞半信半疑,嘴上依舊說著話,棋也依舊在下著。
王凝之不悔棋,就讓自己的處境有些艱難,謝道韞的手法大開大合卻不乏精密,逼迫他的棋子分散,想要連成五子,有些困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月亮被云彩遮住,似乎看不下去這對兒在正確的時間辦不正確事的夫妻,這種事情說出去怕是會被人笑話,哪有結婚不久的小夫妻深夜在閨房中不行房事,卻為了五子棋的悔棋與贏棋爭得不可開交?
沒過多久,房間里終于傳出床鋪晃動與男人呼吸的聲音,仿佛完成了某種神圣的事業之后所帶來的疲憊。
“郎君贏了!敝x道韞明亮的眼睛在燭火的映襯下,瞳孔很美,里面好像只容納了慵懶地躺在床上的男人,看著他一臉疲憊的樣子,忽然間笑了起來,笑聲輕輕地,讓人迷醉。
“你放水了!笔艿綒夥盏挠绊懀跄兆∷氖。
“郎君也放水了,彼此彼此!敝x道韞將棋盤挪到床邊的案幾上,吹滅蠟燭,也躺了下來,“不管怎樣,郎君都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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