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有人生而不祥
月上柳梢, 亭臺樓閣,燈火明滅。
古穹樓樓頂處,由于秦漱知請帖上說的是隱秘行事, 故雖慕溶向十大宗門都發了邀名帖,來此的也不過十來人,但都是個門派的領袖級人物, 足見此事之凝重。
游遠譽獨立眾人身前。
略顯圓潤的靈虛主持看向一旁安靜站著的慕溶, 率先問道:“阿彌陀佛, 圣女殿下, 如今人也齊了,不知這發帖的幕后之人, 何時現身呢?”
若非慕溶、游遠譽等人都信誓旦旦, 大部分人是不相信景妄還留有血脈在這世上的, 還是千年難遇的仙脈弟子。畢竟發帖之人署名單單一個“樹”字,根本不像是大門派之人。
今日秦漱知又遲遲不出面,實在是令人生疑。
慕溶微微一笑:“主持大人莫急,事關重大, 自然是要謹慎些!
這等敷衍的話語,讓人更覺兒戲, 正惱怒間,游遠譽轉過身看向眾人, 不急不緩地慢慢道來。
“今日宴請眾人的是玄武派的七十二代傳人, 葉靈靈, ”游遠譽一本正經地胡說道, 見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地思索著玄武派是個什么門派,再想起昨日秦漱知面無表情杜撰的樣子,一時間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佯裝高深莫測地頓了頓, “此乃上古門派,初建之際可追溯到三界未曾三分之時,諸位未曾聽聞也實屬正常!
“這……”楚白歌遲疑出聲,“不知游莊主可有何證據?”
游遠譽仿佛早有所料,自儲物袋掏出一塊留影石——正是當日秦漱知進入遺址時用來記錄的那塊。游遠譽從容不迫地放出影像。
三族和睦、環境純凈的場景霎時讓眾人呆愣在原地。
“此乃玄武派代代相傳的上古留影,更有門派鎮派神獸玄武殘魂,諸位還有何疑問?”
手執拂塵的白胡子老道驚的雙目瞪大,顫顫巍巍道:“上古神魂?!老夫記憶里似乎還真聽聞過三兩分這玄武派的傳聞!……不過幼時純當書神話,卻不知竟是真的!”
此話一出,信了七成的眾人當即信了九成。
徒留游遠譽無語凝噎,玄武派這種隨隨便便的名字,話本里出現也不足為奇吧……總算是知道秦漱知為何如此隨意了。他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玄武派向來不管事世,而今之所以出現便是因為麥迎霜魔骨一事。玄武派人丁稀少,徒留樹使者一人常伴玄武神魂身側,此番召集各位,也是玄武大人的意思。”
“……樹使者?”
“樹使者無姓,倚樹而生,非人非妖,修為高深莫測,還望諸位待會面見樹使者不要輕易放出神識試探,否則……”游遠譽輕輕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一旦遭其反噬,只怕會鬧到雙方都不愉快。”
靈虛主持頷首道:“既然我等均為一路人,自然不會做出此地褻瀆神使之事!
“如此,我們便去面見神使大人罷!
游遠譽與慕溶對視一眼,旋即慕溶執起腰間長笛,閉目吹奏。
空靈的樂聲漂浮耳畔,周遭窸窸窣窣的聲音瞬間化為虛無,眾人只覺冰冷的清風拂過臉頰,幽幽長夜似被凌厲的長劍割出猙獰的裂縫,眼前的場景驟然變換。
四周一片空茫,沉悶悠長的鐘聲漸漸取代了細微的笛音,抬頭一看,偌大的金色梵鐘籠罩在眾人頭頂出,如沐圣光,如墜冰窖。
身著白衣的蒙面少女自金色梵鐘憑空出現,衣袂飄飛,青絲如瀑,懷里抱著一只棕色小犬,緩緩落在眾人身前。
明凈澄澈的雙眸輕飄飄地掃過眾人,吐字清冷:“玄武派,樹!
眾人只覺心頭一蕩,少女身上的圣靈氣息并不比那大梵鐘少多少,莫說放出神識,單是定睛看過去都不敢直視一瞬,仿佛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睛能看穿自己心的陰暗角落。
竟不約而同地頷首抱拳,齊聲道:“見過神使大人!
雖早有預料,游遠譽仍然是神情復雜,這人怎么那么能裝腔作勢。不過……他看向人群的穆易、楚白歌,這樣也好,沒人敢正視,也就不會有人聯想到此時正在被追殺的秦漱知。
怪不得秦漱知一開始就不在意清樞派會派誰來——誰來都認不出她。
游遠譽輕嘆一聲,威信是有了,他的靈石和法器少的不是一點兩點。
秦漱知風輕云淡地抬手,由于用了變聲器,倒顯的更加不食人間煙火起來,“不必多禮!
懷的明裴落稍稍抬頭,只覺她與平常不著調的樣子判若兩人。
——[還是撒、撒嬌的好。]
撒嬌的時候,比較無憂無慮。
秦漱知干咳一聲,好歹繃住了臉色,佯裝刻意道:“時間緊迫,不如直入正題。魔骨一事,不可再拖。”
楚白歌回想起宋玉棠形容的女子,跟眼前的女子如何也聯系不起來,身上也沒有什么清茶香……想必是玄武派的另一個門徒。
他斂眉溫聲問道:“不知樹使者有何對策?”
“上古至今,魔骨降世算上麥迎霜,亦不過四回,魔骨出世之際的危害不過尋常心魔一般,隨著一次次的斬殺才愈漸強大起來。上一任魔尊更是將魔骨運用到了極致,魔骨已經見識過極大場面的血腥,一旦全然復蘇,只會尋求更加慘烈的屠殺,”秦漱知不急不緩地輕聲道來,“但我們也不能立即將其處死——這無疑是給它再一次的涅槃機會,尋找魔骨蹤跡也會便的更加困難!
略為暴躁的楚長老下意識想怒喝“廢話”,然一抬眼堪堪看見她輕薄微動的面紗,便禁不住羞愧地低下頭,心莫名其妙地產生唐突感來。
秦漱知強調一遍不能殺害本人后,才道:“最好的辦法便是讓麥迎霜陷入深切的絕望之,逼迫魔骨占據她的身體,再徹底將麥迎霜封印起來——封印,但不殺害!
楚白歌皺眉:“當世還有誰能封印魔骨?”
秦漱知輕輕一笑,將手的明裴落抬高。
“此乃吾族神獸,玄武大人!
眾人:???
游遠譽見眾人一臉滑稽沉默地抹了把臉,就知道是這樣,然下一刻,巨大的威壓自明裴落身上出現,幾近飛升境的神識碾壓瞬間讓眾人單膝跪地,所有人冷汗連連,心頭涌上無盡的恐慌來。
沉靜醇厚的古樸聲響自那只著實不像話的小犬身上傳出:“吾乃玄武!
游遠譽堪堪立住長劍才沒跟著跪下去,心頭巨震,莫非先前見面玄武大人一直壓制著自己?而今竟然判若兩人!這等威壓……也只有上古魂靈才能擁有!
秦漱知竟然真的有這等奇遇!游遠譽眼神微暗,心思緒萬千。
明裴落輕輕拂手,眾人便被拉了起來。原先是不打算這般碾壓的,奈何秦漱知非要他全力以赴,說是這樣更有逼格。
……逼格是什么?
不明所以的明裴落并不打算深究,卻還是依了她。
“封印之事不必擔心,只是魔骨隱藏極深,爾等只需想辦法將其引出來,吾自會將其徹底封印!
“……多謝玄武大人。”
靈虛主持朝秦漱知微微頷首,“要激化魔骨,可否從當日景妄之死上尋找契機?讓魔骨重臨故地,趁其不備,老衲可用慈悲咒一試!
楚白歌也道:“如今身懷魔骨的是個小姑娘,不若令其受些皮肉之苦,待本體受不住,魔骨自然會現身!
“此言差矣,這萬一把握不好度,人死了可如何是好?不如直接用極致搜魂,本體氣息轉弱,魔骨便有機會侵占軀殼了!
……
剛想說話的秦漱知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愣住,修真界的人都這么天真又這么殘忍的嗎?
她輕輕干咳一聲,場面瞬間鴉雀無聲,她平靜道:“此事我已有謀劃,爾等只需聽命行事。”
有人略為不服,憑什么聽你一個小姑娘的話呢?剛吐出一個音節,那“不起眼”的玄武大人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剩下的話愣是更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半晌只好塞回了肚子里。
無人質疑,秦漱知收回打量的目光,繼續道:“修者最重要的便是道和本心,倘若一夕之間遭逢諸般不幸、眾叛親離,受千夫所指,受親者執劍相對,如何還能壓抑魔骨的侵蝕?不必逼迫魔骨出來,逼迫本體喚醒魔骨便是。
——時韶都大旱,魔尊出關,妖族內亂,天災人禍誰說的清楚?天下不平,自是因為有人……生而不祥!
她緩緩眨了眨眼,輕聲問道:“諸位,可明白我的意思?”
穆易一直沉寂人群之,這時突然出聲:“麥迎霜乃我派弟子……”
秦漱知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難得此人還舍不下一個弟子?也是,畢竟仙脈難尋。
下一刻卻聽聞他說:“今后便不是了。諸位不必手下留情,待事情了了,我自會昭告天下,將其劃出清樞派名列。”
秦漱知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其余人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有什么比清樞派的名聲更讓穆易在意的呢?沒有。
此夜漫長,卻是除去其修士無人知曉,高聳的樓閣暗淡無光,幾乎與黑夜涌于一體。
守在古穹樓樓底下的寧晚倚靠門墻,面無表情地看著三五點星光的夜空,一時空茫。
雖然沒有明說,可她效忠的自然是秦漱知,如何也不會選麥迎霜。但是……她又如何下得了手呢?
還好秦漱知突然改變主意允許她再準備一下,考慮清楚。要考慮的不是選誰。
是如何在不違背秦漱知命令的基礎上,保護好麥迎霜。
“唉——”寧晚長長嘆了口氣,也許……她該相信秦漱知?她明明那么在乎麥迎霜,怎么會突然要與之為敵呢?但她又說的那么真切。
連放在手心的麥迎霜都能毫不留情,那她呢?寧晚心微痛,不敢再想。
……
翌日清晨,清風客棧。
秦漱知休息不過半個時辰便蘇醒過來。
明裴落站在窗前的桌子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見她醒來,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寧晚會聽你話嗎!
秦漱知微愣,旋即輕笑一聲:“我不知道。但總得找個機會讓她看清楚我這個人,她不做,那我便親手做,沒什么差別!
明裴落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秦漱知動了動嘴唇,也不知說些什么,帶好面紗、變聲器,站在原地頓了片刻,這才若無其事地朝明裴落伸出手。
對方習以為常地跳到她手,再被安然放在肩膀處。
秦漱知感受著識海里的空茫無聲,終究是忍不住問:“您會相信我嗎?”
明裴落微愣,“自然!
那你覺得我壞嗎?秦漱知幾欲開口,然一直到皇宮國師住處的屋檐上都不發一言,這等顯而易見的問題,她不敢問。
哪怕嘴上不說什么,心里也一定會覺得她壞吧。她不知道寧晚怎么選,也不知道明裴落怎么選。但她能面不改色地設套試探寧晚,不能直截了當地問一句明裴落。
真是奇奇怪怪的思慮,她心想。
……
許久未曾來此,國師仍然如上次一般端坐其。
見她憑空而現,倒也沒什么意外。
“閣下此番前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國師抬眸看向秦漱知,半笑不笑的。
秦漱知抬起裙擺如他一般端坐。
“正是,”她長長的睫毛垂下,半遮掩了幽深的目光,“捆靈契已經下了,景千笙此番是在劫難逃。只等魔骨一事暴露,也是時候談一談旱災之事了。”
“哦?”國師輕輕訝異一聲,“閣下這是有何發現?”
“此番大旱說是天災,也是人禍……”秦漱知故作高深,“不祥之人自然會帶來些不祥的征兆!
國師了然,“你是說此番大旱,乃魔骨降世所故?”
“大旱初始之時,魔骨封印松動過,”秦漱知沉聲道,“而且自從麥迎霜到達韶都,大旱形勢越發危急,加之……上古梵鐘近日昭示,一切的源頭,便在于魔骨!
國師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你又如何得知魔骨松動?這上古梵鐘……當真是事事可料啊!
“自然,”秦漱知面不改色,“可要測測您的死期?”
“……”國師臉色一黑,“不必。若當真如你所言,我自然會向陛下稟報,獻祭了那魔骨!
“我這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呢~”秦漱知歪頭一笑,“不知國師可否幫助一二?”
國師虛偽一笑,“本就是同盟,談何幫不幫?閣下不若直言?”
秦漱知頷首。
交代完后,迅速閃身離去。
……
兩日后。
麥迎霜自元夕后便搬到了顧溪止府,聽聞秦漱知暫住此處還特意尋了間臨近的屋子,卻是一直不見秦漱知回來。
游遠譽又不再,虞申每日蹲守在她屋前,黑著臉也不說話,去哪都跟著,著實是令她心煩不已,好在顧溪止總想些辦法支開虞申,否則當真是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可她又狠不下心將人攆走,那么大只的仙尊,一副要哭不哭就是生氣生氣也不說話的樣子,著實是罵不起來。
她方才踏出幾步,果不其然,虞申就默默跟在了身后,一旦回頭他又立即轉開視線。
輕嘆一聲,麥迎霜正想索性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顧溪止推著輪椅進來,身后跟著一個人。
“迎霜,聽聞你在我府上,她便跟著來了!
麥迎霜看向他背后,微愣后驚喜地笑出聲:“晚晚,你怎么也來韶都了?”
寧晚憨笑兩聲,看見她背后的虞申僵硬一瞬。
“我……來尋親、尋親。”
糟了,忘了還有虞申這個家伙,應該讓游遠譽先支開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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