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奇襲之勝
五月初二開始,連日暴曬,康城數日之間便似進入了盛夏,早梔子都似要提前開放,已含了花苞靜靜等候時日到來。
五月初十夜,墨河邊,趙臨雍站在大壩上,夜色中,一襲玄色長袍偏偏紛飛,不停跟身旁的鐘函說著什么,只見鐘函低了頭應答著。剛入子時,就見顧云涯親臨,鐘函上前耳語了幾句,顧云涯頷首示意。
岸邊將士整裝待發,就聽鐘函一聲令下,迅疾消失在暗夜里,宛若從未存在過。鐘函看向岸邊沉吟的顧云涯,“公子,一切都準備好了,公子請先和軍師離開,接下來的事末將自會處理。”
似是沒聽到下屬的回稟,顧云涯依舊沉默,這讓鐘函心里略有不安,但聽顧云涯接道:“你和軍師先走,你輕功不及我,我來。”
聽得這話,饒是趙臨雍也不由一驚,暗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依稀看出一絲震驚。鐘函也立刻勸道:“公子不可,這里不安全,還請公子與軍師立刻離開。”
“你可以為了你手下的士兵而選擇自己來做,我為何不可為我大將選擇如此。”說罷語氣陡然凌厲,“右將鐘函聽令。”
鐘函單膝點地,“末將在。”
顧云涯神色未變,“速帶軍師離開,保證安全將軍師送回康城,切不可大意。”
鐘函不忍離去,但又隱約明白公子話中意思,大概還是防著趙臨雍,立時答道:“是,末將遵命。公子保重,平安歸來。”
說罷行了個大禮,起身伸手示意趙臨雍跟他走,趙臨雍也并未多說,緊跟在鐘函身后,兩人乘千里良駒迅疾奔去。待到確定已經離康城不遠,鐘函這才勒了馬,取出一筒焰火通知各方,這才上馬繼續返回康城。
馬兒還未奔出幾里路,就聽背后傳來一聲巨響,趙臨雍回頭,就見身后紅光映天,絢出漫天流霞。想來此刻堤壩應該已被炸出了缺口,滔滔江水已經順流而下,一霎間就會淹沒宜城和鄴城吧。
思及此處,讓趙臨雍出言嘆息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可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以保將士萬全,難怪如此年輕,率領的顧家軍卻無往不勝。”
鐘函靜默一會兒,接道:“是,雖然萬事親力親為并非一個統帥所該做的事,但也正因如此,公子才會如此受人敬仰,士兵才會愿意為他賣命。”兩人無言,兩騎飛奔在夜幕里。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后《嘉州舊事》只留下了只言片語來描述了這件事:奉光十九年五月初十,墨河夜遇澇災,宜城、鄴城被淹。五月十三,顧家軍連取兩城。
五月十三夜,顧家軍已經進駐鄴城,而趙臨雍卻在此刻格外地忙了起來。先是沿墨河往下視察河水情況,再逐個盤查城中井水的余毒情況,如此半天下來,已到月上中天。
待得回到駐地,本想直接休息,卻不料顧云涯早已在他營帳中等他。見他回來,只淡淡問道:“怎么你不在,連碧嬈也未看見?”
“碧嬈畢竟是女兒身,在軍中多有不便,在下讓她留在康城了。”趙臨雍知他來意,也不拐彎抹角,徑直回稟道,“在下已經查看過了,墨河之中余毒已清,城中井水邢關將軍也在派人加緊清毒,最晚明日便可恢復了。只是,云夢湖里余毒積存頗多,需要耗費些時日。”
出乎意料,顧云涯并未有太多擔憂,“無妨,讓鐘函多派些人守著就是了,只要不傷人,慢慢清干凈就好。”
趙臨雍執了茶壺為顧云涯斟茶,“不知公子這次為何會同意投毒?這番下來,雖然時日不長,但聽說也誤傷了幾千人。”
顧云涯端起茶喝了一口,似是涼了,便放回原處,“軍師心里清楚。積雪融水不同于真正的澇災,蓄水良久能維持的時日也不過就是三個時辰,如若不投毒,即使趁他們大亂奇襲,怕傷亡人數也不止這幾千。”
趙臨雍反倒不介意,倒是喝了一杯,又為自己續了一杯,“在這之前,在下還以為公子心中一條人命也關天,但不想公子竟能做如此決定,就不怕這對公子日后的聲譽有所影響嗎?”
顧云涯冷冷一笑,“自然是不愿做這事的。不過軍師當日一定要提起初雪,不知軍師話外之意是否如此?”
“果然是聰明人。”趙臨雍倒是愣了一會兒,“趙朔現在的確逼得緊,任姑娘日子的確不太好過,萬望公子加快速度,好早日護得任姑娘安寧。”
“軍師似乎格外關心初雪?”顧云涯已不自覺咬緊了唇。
似是感受到了空氣里驀然出現的冷意,趙臨雍笑笑,“任姑娘待在下有知遇之恩,又曾有活命之恩,在下這條命都是欠任姑娘的,自然格外關心。”
“原來如此,初雪倒不曾對我提起過。”頓了頓,“既然如此,軍師今日早些休息吧。聽碧嬈說,軍師之前曾幫初雪打理過京中生意,想來也精通這些,倒麻煩軍師明日幫我清點一下文家現下的財物。”顧云涯說完也不客套,便轉身離去。
趙臨雍在身后拱手相送,眸子里卻有一絲精光一閃而過。
次日一早,趙臨雍便早早到了文府,細細盤點了整整一日,直到酉時才回營地稟報,顧云涯見他來也不客套,直問道:“怎樣?”
趙臨雍將匯總后的賬目呈上,“按賬上清算的,除掉此次意外毀壞掉的,按照軍中開支,文家的這些東西大概也夠支持個大半年了。”
云涯的目光倏忽變得凌厲,“軍師剛來,怎知我軍中開銷如何?”
趙臨雍一笑,似是不屑,“公子似乎忘了,在下之前幫任姑娘管過賬,任家進進出出在下都清楚得很,約莫知道顧家軍的開銷也不奇怪。”
云涯這番才收了質詢的目光,但心底的疑云卻始終盤踞不去。屏退趙臨雍后,一人沉思許久,這才下定決心,召了離軒進來:“離軒,速派一隊你最得力的心腹,八百里加急,回郢城把初雪接過來,一定要快。”
見顧云涯面色緊張凝重,離軒不由問道:“公子,是要出事了嗎?”
顧云涯搖搖頭,“不確定。現在帝都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初雪不能有事。如今既已滅了文家,夠我們支撐大半年,那加快些應該也夠了。離軒,你當日將初雪一人留在郢城已是讓人擔心不少,罷了,你速去安排,親自帶人去。若初雪有何閃失,你也不必回來了。”
離軒領命退去,一行人在剛降的暮色里迅疾離去。
而與此同時,任婉卻不疾不徐地在修剪著繁盛的梔子,見令儀進來,住了手,忘了忘窗外的鑒湖,眼里,似有不舍。
令儀湊近了,在任婉身旁耳語:“姑娘年前吩咐的事,這半年下來已經辦妥的差不多了。”
任婉似是沒有聽她說話,一時沒有反應,好半晌回過神來,“是啊,離攻下康城都已半年了,時間還真是快。云涯那邊怎么樣了?”
令儀搖搖頭,“沒有消息。只前幾日接到趙公子傳回來的信,說請姑娘靜候佳音,不日必將取下寧西郡。只是因為姑娘近幾日一直心神不寧的,令儀私下做主沒有傳給姑娘。”
任婉冷笑一聲,“如今連你也這般么?”
聽任婉語氣不善,令儀忙跪下,低了頭不敢答話。卻聽任婉說道:“我早說過,你不必如此。令儀你跟在我身邊十多年,我知你為我好,我也不會疑你。起來吧。”
令儀不敢起身,反倒是任婉躬身輕輕將她浮起,“令儀,最近我這心里,總有些恍惚,不安定得很。我交待你的事情,全部做完了嗎?”
令儀輕聲答道:“姑娘放心,已經全部好了。現下所有鋪子都是空殼子,早已經私下轉手,所有財物都已經買成糧食和兵器秘密運往康城了。”
“那就好。”伸手撫了撫梔子,任婉這才接著說道:“這星云館不能亂,否則太引人注目。這樣,令儀,你去幫我請蕓夫人過來一趟。”
“姑娘這么晚,還找我何事?”似是意識到了最近的不同尋常,蕓夫人斂了一貫愛玩笑的性子,正色問道。
“蕓夫人,我任婉自認為我還是任家人,只不知蕓夫人還認不認我這個舊主。”任婉淡淡道。
“姑娘這都什么話?姑娘現在也是我的主子。”蕓夫人不知任婉何意,心下一急,但到底沒亂了心神,鎮定答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帝都,怕是馬上就要翻天了。但是星云館不能亂,我知道你的手腕,把星云館打理得服服帖帖。”見蕓夫人沒有表示,繼續道:“這些年我在做什么,其他人不知道,你也是知道一二的。若是露出破綻,你也知我們必活不了多久。”
沉吟一會兒,任婉接道:“蕓夫人鐵腕我清楚,否則父親也不會過早將星云館交給夫人打理。但蕓夫人提心吊膽為我任家這些年,如今還要來威脅蕓夫人是初雪不仁不義。初雪只能保證,不管怎樣,一定保蕓夫人平安與后半生榮華富貴不斷。”
蕓夫人淡淡一笑:“多謝姑娘,只是我這些年下來,雖未有什么豐功偉績來,但保全自身還是可以的,不必姑娘費心了。”
見蕓夫人離去的背影,任婉不由唏噓一場。她還是和四年前那般,光彩亮麗,而自己,卻眼見得越發憔悴了。垂眼看了看左手,滿滿傷疤,入目依舊可怖,低低嘆息一聲。
窗外,鑒湖風霜,千年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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