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聽得藥王的名號,老婦人忍不住盯著任婉,然而眸中依舊閃爍著試探性的光。任婉淺淺一笑:“有什么不可相信的,我若要怪你暗下殺手,不會留你命到現在,我若要害你孫子,放手不管就足夠,何必要多生事端。你還是放心吧,我現在還不想殺你.不過,生死門,我是不會那么輕易放過的。”聽得任婉這般解釋,老婦人的面色漸漸和緩,輕輕伸手遞過猶自哭鬧不止的嬰兒。
嬰兒哭鬧不休,被憋得小臉越發通紅,且紅中透紫。任婉心頭升起一陣憐惜,輕輕將襁褓往下褪一點,又將嬰兒輕輕平躺在床上。任婉回頭對房外候著的令儀輕輕示意,不多時,令儀便拿回來一個箱子,一打開,整箱都是滿滿的醫藥器物。
任婉取出其中一根銀針,雖細,卻極長。昏黃燈光下,銀針在任婉的纖纖玉手里靜靜閃著光。任婉輕輕將銀針放在燭火上炙烤,眼角余光卻一直注視著嬰兒的境況。
手起手落,迅捷卻又輕巧,銀針刺入肌膚的那一刻,嬰兒的啼哭聲陡然放大了數倍,連燭火也被這一陣直刺心錐的哭聲震得明滅不定,不住搖擺。
銀針刺入肌膚卻并未出血,而嬰兒臉上的潮紅與隱隱青紫卻漸漸退卻下去。不多時,嬰兒已經安然睡過去,在襁褓之中露出淺淺卻極舒心的笑容來。
任婉輕輕將嬰兒抱起,又將襁褓往上略提了提,以防嬰兒在寒夜中受凍。任婉伸出小指輕輕撫上嬰兒的臉,雖是男兒,卻有一番粉妝玉琢別致天然的美,任婉不禁生出憐愛之情。
老婦人接過任婉遞過來的嬰兒,正要說話,任婉卻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轉身走向屋外,老婦人見狀也將熟睡中的嬰兒安置好,跟了出來。
甫一出得門來,老婦人就出言致謝:“多謝任姑娘,老身雖痛恨姑娘害我兒年紀輕輕就命喪黃泉,但姑娘肯不計前嫌救這孩子一命,這天大的恩情,老身就是一死也難以回報。可恩仇兩重天,老身竟也不知該如何選擇了。”
任婉輕輕一笑,答道:“若要報仇,你得殺我,但以你的身手殺不了我,你只有忍著。若要報恩,又有殺子之仇在身,你心里斷斷又容不下我。兩相為難,你只有一死以求兩全,對嗎?”
聽得這樣的回答,老婦人突然正色,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這下猝不及防,任婉不由一驚,趕忙將老婦人扶起,邊說道:“老人家多禮了。按說您用計傷了云涯,又毀了那么小的一個小孩子,我本不會留你性命。然而每次一看到這孩子粉嘟嘟的小臉,總會升起孩子何辜的念頭。好生活著吧,照顧好孩子,讓以彤放手放心,安心地走吧。”
老婦人的淚卻早已縱橫,“以彤這孩子著實太死心眼了,否則也可照顧好這孩子。難得任姑娘肯憐惜她,老身在此替她謝過任姑娘了。”
任婉輕輕笑道:“我既然管了這事,也一定會治好了這孩子再走,更何況云涯也需要養傷。之前的事情,希望我們都能彼此忘懷。”
老婦人一抹眼淚,語音凄凄地答道:“哪里能說忘就忘的,一入生死門,至死不回頭。老身有心無力啊。”
任婉卻只道:“老人家,有些話初雪本不當說,可卻不得不說。您兒子是安城行動的最高首領吧,可他最后在密室之內用長劍與云涯決斗,百招之內就落敗。看其劍招,恐怕這不是您兒子平時擅長的武器吧。”
老婦人聞得此話果然震驚:“怎么可能?他的確不擅使劍。”
任婉只是輕輕答道:“夫人,您不肯放下的事,也許您的兒子卻極力地想要放下,為此不惜一死。您若真心懂他,不如告訴我前因后果,反正我早已答應您,不傷害這孩子。”
老婦人怔忪半天,終于開口敘說起那個塵封多年再不愿提起的故事:“老身本姓鄧,多年前嫁入一戶世家大族,一切安穩如意,只可惜多年無所出。沒想到,老天憐憫,快到四十歲上卻得了一個孩子,老爺嫡庶觀念極重,本已暗定好選三公子做繼承人的,這下非要立嫡子為世子。”
“此番下來引得老爺的妾室暗中加害,老爺忙于朝堂之爭,顧及不到我們母子,所以為保一世平安,我決心放棄一切帶著兒子隱姓埋名遠走高飛。沒想到那女人還不死心,非要斬草除根,重金請了殺手半路取我們母子性命。也是我們母子命大,九死一生之際,我們遇上了如今的生死門門主,因他出手相救,我們母子才得以保命。是以這么多年,我們也一直跟在他身旁。”
任婉若有所思,答道:“難怪您一看就不像是鄉野村婦,原來還有這般坎坷故事。可無論如何,人性本善,縱生死門門主對你們母子二人有活命之恩,你們也不該幫著他做這些傷天害理之事。”
老婦人卻是笑笑,“世人皆知生死門狠毒凌厲,然而我們跟隨門主那么多年,清楚門主創立生死門的目的是什么。何謂‘生死門’?不過是門主想要改變這吃人世道富人生窮人死的定律罷了。這么些年,生死門在外名聲極差,然而每一個生死門的人都是極度敬重門主的。”
任婉卻是冷笑:“我不清楚你們門主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可就算如你所說,為了改變世道,那么就該窮人生富人死了?那你們和這世道又有何不同?”
鄧氏回道:“想來任姑娘已經知道這個村子的情況,為何我們比其他村子都富足得多。其實說白了不過是生死門把每一筆做富人生意賺來的錢都分給這些村民了。試問,就算生死門有些做法是太過極端,但這樣為天下人謀福利的擔當,且不說別的,你們這些人有嗎?”
任婉答道:“該我等汗顏,這樣的擔當,我等小輩的確沒有。可我還是不認同,為了讓窮人過上好日子,就可以胡作非為無惡不作。更何況,生死門再怎樣,也只改變了這一個村子的命運而已。”
鄧氏笑道:“也許吧。可這個世道,無論窮人怎么辛勤勞作,世道都不肯給他們一口飽飯吃。這樣的世道,沒有生死門的存在,我們怎么可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呢?”
任婉怔忪不已,許久只是喃喃道:“難怪生死門不管怎樣絕不動窮苦人家分毫,這樣的擔當也是極為可嘉的。可說到底,踏踏實實勞作,縱不能大富大貴,但糊口總還是能的,何苦做這些事,過刀尖舔血的日子呢?”
鄧氏只是笑,笑里有淡淡的蕭索意味:“姑娘錦衣玉食,怎知窮苦人的生活?如今皇帝不理政事,趙朔只顧自己權勢穩定,三大門閥之爭愈演愈烈,有誰管得了又有誰愿意騰出手來管管底層人的生活呢?貪官污吏橫行霸道,別說糊口,窮苦百姓能吃口飽飯也不容易。這樣下來,個個恨你們這些世家大族如附骨之蛆又有什么過錯呢?”
鄧氏說完,突地又一揖到底,恭恭敬敬再行一大禮:“任姑娘與老身之前在帝都見過的富家子弟都不一樣。老身這一身起起浮浮,有過極盡榮寵之時,也有過跌入泥潭萬劫不復之刻,一生閱人無數,但若說此生有一人值得老身敬佩,那也只有姑娘你了。今日姑娘饒我一命,我必會好好照顧這孩子,也保證今生絕不再作惡。可若任姑娘當真容不得生死門,那么再見面,我與姑娘仍是仇人。”
任婉盈盈回禮,身量纖纖,氣息柔和:“生死門縱做了不少好事,庇佑了不少人。然而若要說到作惡,生死門怕也是首屈一指的,我任婉斷不能容這樣的邪門歪道存留于世,荼毒于世間。所以夫人您若是要護著生死門,那么與您為敵也是必然的。畢竟,上一刻,才有一個孩子在我眼前灰飛煙滅。”
鄧氏苦笑著說道:“這是我的錯,畢竟生死門是從不會對窮苦人家下手的。可這個孩子不過是鄰村的一個孤兒罷了,是我報仇心切,蒙了心智了,并不關門主的事。”
任婉接到話茬:“老人家,我只說一句,二十年前,如此精通帝都事務的人家愛并不多。大戶人家最在乎子嗣,雖然您兒子已經先一步去了,可嫡孫還在,您若是不愿意這孩子再回到那腥風血雨權力之爭去,就請您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鄧氏不妨任婉會這樣回答,一時猝不及防,好一會兒才平心靜氣地回答:“無妨。若我不顧恩情,只為保這孩子平安,倒也成了無情無義之徒了。所以請姑娘見諒,這件事我必須得管,有我在一日,絕不能容忍你傷門主一分。”
任婉不料鄧氏竟連孩子也不顧惜,只好接道:“那么,請老人家轉告你們門主一聲,就說我想見見他,若他同意,我必當空手白刃前去赴約。”
鄧氏眼光掃過任婉的眸子,眸子里無波無瀾,思慮良久,鄧氏終于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https://www.dzxsw.cc/book/4478/321457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