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近局里事情越積越多,李英俊從早忙到晚,下班時在電梯里碰到黃局,黃局提起過段時間要出差考察的事,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李英俊手頭還有一大堆活沒干完,黃局說:“你手頭有活,別人手頭也有活,都一樣的。就這么定了,你和我去寧波!边^一會又想起件事,問李英。骸罢腥说氖略趺礃恿耍俊
李英俊說:“公告已經貼出去了,一周后報名截止。”
黃局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次我們是大批招人,差不多要進10個合同工吧?每個科室都能分到一到兩個。叫他們面試的時候好好把關,別到時候又到我這來說人手不夠。”
李英俊回去后和陳玉蘭提了這件事,合同工招聘條件不高,工資雖比不上企業但勝在工作環境穩定輕松,李英俊說:“在局里工作相對清閑,你可以把重點放在準備公務員或者國企的考試上。你一個人在這里打拼很難出頭,我推薦你走的這條路相對公平,也不會有太大壓力,你考慮看看!
陳玉蘭畢業證學位證還沒到手,因而找不到滿意的工作,于是認真想了想李英俊的建議覺得可行,兩天后她找李英俊提辭職,李英俊笑笑地看著她:“新工作還沒定下來就想和舊東家劃清界限了?騎驢找馬懂不懂?”
陳玉蘭說:“你腿好了以后我感覺我在你這就像白吃白住還拿錢一樣,挺不好意思的。”
李英俊說:“你偷我錢包時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啊,現在怎么變樣了?”
陳玉蘭提著氣說:“過去多久了怎么還提!
李英俊樂了:“要我不提很簡單,你也別總和我提要走人。我會扣著你不讓你走嗎?無非是想讓你穩定下來再走。你先報名,其他的別想太多!
陳玉蘭說:“定下來哪有那么容易?要是一直定不下來,我不是一直走不了了?”
李英俊在心里嘆著氣,怎么好說歹說也留不住她?她的擔心他全理解,于是寬慰說:“你怎么這么沒自信?自考本科是有一定難度的,像你這樣一次性通過的人少之又少,其實你很優秀。我們局很好進,我覺得你會通過。”
陳玉蘭說:“我一點經驗都沒有,什么也不會。”
李英俊說:“誰不是從一點也不會做起的?給你吃顆定心丸,這種筆試沒那么嚴謹,題目很簡單,對你來說肯定是小菜一碟。面試的時候別緊張,當做是普通聊天,正常發揮就可以。不要過于擔心,我會叫他們稍微照顧一下的!
陳玉蘭眼睛閃了閃,張了張嘴,李英俊制止她:“你現在去準備報名材料,明天和我一起去局里。過兩天我去寧波出差,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吧!
第二天陳玉蘭坐李英俊的車到了局里,李英俊很忙,沒時間招待她,她提交了報名材料準備回去。一邊回一邊觀察局里環境,僻靜、忙碌、井然有序。走廊很干凈,頭頂亮燈,筆直得像陽關道一樣。
迎面有學生模樣的人過來,和陳玉蘭一樣來交報名材料。陳玉蘭走過他們的時候潦草地看了看,男的女的,穿休閑服的,穿運動裝的。其中有個頭發米黃的女人,穿花裙子和高跟鞋,走路像白天鵝,一下子到最前面去。
報名材料交到李英俊隔壁的辦公室,白天鵝直接進了李英俊的。李英俊看見她的時候一愣:“柳倩?”
柳倩笑著說:“是我呀!你不認得我了?”
李英俊復雜地看著她:“我記得你在國外,什么時候回來的?”
柳倩說:“今年六月份回來的,閑在家沒事干,我爸媽看不下去了,把我趕出來找工作了唄!我看網上你們這在招人,就過來應聘了!
李英俊說:“你國外留學生來應聘合同工,大材小用了吧?”
柳倩嘁了一聲:“什么國外留學生,你知道的呀,我那學校是我爸媽交錢走后門給我上的。在國外我就想著玩了,根本沒好好學習。其實我根本不想出來工作的,我爸媽非把我攆出來!我沒辦法,只好來投奔你了!”
李英俊心里有自己的思量,柳倩乖張跋扈,徹頭徹尾的大小姐脾氣。家里養尊處優,把她慣壞了。她父母把她踢出來肯定是想磨煉她,她不理解,光想著裝裝樣子應付父母。
柳倩無非是第二個小錢,這樣的人無論放到哪個崗位都不合適。更別提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比較微妙,李英俊覺得這個后門走得他有點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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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圣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在振保可不是這樣的。他是有始有終,有條有理的,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縱然他遇到的事不是盡合理想的,給他心問口,口問心,幾下子一調理,也就變得仿佛理想化了,萬物各得其所。
他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學位,并在工廠實習過,非但是真才實學,而且是半工半讀打下來的天下。他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染織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他太太是大學畢業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溫和,從不出來交際。一個女兒才九歲,大學的教育費已經給籌備下了。侍奉母親,誰都沒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誰都沒有他那么經心;辦公,誰都沒有他那么火爆認真;待朋友,誰都沒有他那么熱心,那么義氣,克己。他做人做得十分興頭;他是不相信有來生的,不然他化了名也要重新來一趟——一般富貴閑人的文藝青年前進青年雖然笑他俗,卻都不嫌他,因為他的俗氣是外國式的俗氣。他個子不高,但是身手矯捷。晦暗的醬黃臉,戴著黑邊眼鏡,眉目五官的詳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那模樣是屹然;說話,如果不是笑話的時候,也是斷然。爽快到極點,仿佛他這人完全可以一目了然的,即使沒有看準他的眼睛是誠懇的,就連他的眼鏡也可以作為信物。
振保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爭取自由,怕就要去學生意,做店伙一輩子生死在一個愚昧無知的小圈子里。照現在,他從外國回來做事的時候是站在世界之窗的窗口,實在很難得的一個自由的人,不論在環境上,思想上,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這上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卻還是空白,而且筆酣墨飽,窗明幾凈,只等他落筆。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種精致的仿古信箋,白紙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在妻子與情婦之前還有兩個不要緊的女人。
第一個是巴黎的一個□□。
振保學的是紡織工程,在愛丁堡進學校。苦學生在外國是看不到什么的,振保回憶中的英國只限于地底電車,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霧,餓,饞。像歌劇那樣的東西,他還是回國之后才見識了上海的俄國歌劇團。只有某一年的暑假里,他多下幾個錢,勻出點時間來到歐洲大陸旅行了一次。道經巴黎,他未嘗不想看看巴黎的人有多壞,可是沒有□□的朋友領導——這樣的朋友他結交不起,也不愿意結交——自己闖了去呢,又怕被人欺負,花錢超過預算之外。
在巴黎這一天的傍晚,他沒事可做,提早吃了晚飯,他的寓所在一條僻靜的街上,他步行回家,心里想著:“人家都當我到過巴黎了。”未免有些悵然。街燈已經亮了,可是太陽還在頭上,一點一點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門汀建筑的房頂上,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頂上仿佛雪白地蝕去了一塊。振保一路行來,只覺荒涼。不知誰家宅第家里有人用一只手指在那里彈鋼琴,一個字一個字撳下去,遲慢地,彈出圣誕節贊美詩的調子,彈了一支又一支。
圣誕夜的圣誕詩自有它的歡愉氣氛,可是在這暑天的下午,在靜靜曬滿了太陽的長街上,太不是時候了,就象是亂夢顛倒,無聊可笑。振保不知道為什么,竟不能忍耐這一只指頭彈出的鋼琴。
他加緊了步伐往前走,褲袋里的一只手,手心在出汗。他走得快了,前面的一個黑衣婦人倒把腳步放慢了,略略偏過頭來瞟了他一眼。她在黑累絲紗底下穿著紅襯裙。他喜歡紅色的內衣。沒想到這種地方也有這等女人,也有小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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