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蘄州書院的弟子應聲離去，儒生便邪魅得看向靳留芳。

“靳先生，你想好了嗎，是否會對我出手。”

儒生說著話，已經運轉元力將剛剛掩埋的墳塋一寸寸被掘起，散亂一地，露出那名文士領袖枯白的面容。

靳留芳克制著自己的沖動，面對承天道慘無人道的方式，但凡自己有所行為，都會面臨上蒼文心雕龍的天罰。受限于自己的個性沖動，此刻便是無奈之時。

“嘖嘖，自詡人間正道，天下士子領袖的靳先生，如今竟然坐視我這般對待一個死去的人，真是天大的諷刺啊。”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承天道敢這樣行事，便有償還的一日。”靳留芳恨聲道。

“哈哈哈，償還？這千年來，承天道始終屹立于昆吾山，可曾有一絲一毫的損傷？若是唇舌能夠傷人，你們書院才有與承天道一戰的能力。只可惜啊，圣人手段，你，無法用之啊。”

一邊嘲諷一邊汲取死靈魂識，這儒生狠辣成竹在胸，一切都在那位大人的預料之中。只要自己完成任務，便可以順利晉升文術二境，要知道，在西蜀境內，文術二境已經是極為少見的存在，九王更傾向于武道修士。若是一切順利，這儒生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丹藥的副作用，也不知道如今的靳留芳，已經處在怒不可遏的狀態。

“如果你回去，會有一生用之不竭的財富，你的父母不必勞作，你的兄弟不必為奴，你的姐妹不用作娼，你的后人，無需科舉便能入仕，你之一族，受用無窮。”

匍匐在地上的女孩，指甲已經斷裂，鮮紅的血與泥濘的大地融合，十指連心之痛深入骨髓，但是，靳留芳依然在努力向前爬行，身后已經留下斑斑血跡。

在大虞初立的年代，連年的征戰已經消耗了大量國力，如果繼續對武國用兵，勝敗難料，還會引動十三州沸反盈天。因此，人間帝皇付明學下令修筑邊關城池，暫時抵御武國侵擾，待國力回復之后，再做計劃。

而修筑城墻，最需要的并非是財力，而是人力。

俘虜的陳國士兵盡數被派遣之北方，在完成任務之后，可獲得虞朝身份，此后安穩生活，不計前嫌。但僅憑陳國之人，終究是杯水車薪，付明學不得不下令從各州郡抽調民壯，前往北方援助。

這當然也是極易引起不滿的做法，但相較于和武國開戰，這已經是最符合當下局勢的政令。

但是，連年征戰，精壯之人或是被征調，或是躲避戰爭，早已人口凋敝，而修筑城墻又所需極多的人力，因此，各州郡的衙役們，便會行極端之事。

靳留芳本是窮苦人家，不過是兄弟姐妹們多一些而已，彼此互相扶持，也算平穩。

在付明學下令征調精壯時，靳家男兒有有戰死沙場者，未能得全尸而返，今日再來，便心有抵觸。只推脫說家中無男兒，難以從命！

只是這些官吏們對于治下的人口掌握了然于心，靳家還有何人，自然是瞞不過他們的。

“如果你們將靳七郎交出來，我可以保證，這些銀子都是你們的，甚至，你們也可以經商從政，飛黃騰達。若不然，我們也只能強硬動手。屆時，我們雙方皆不好收場。”

“大人，我靳家兒郎非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多已從軍，不曾歸家，唯有七郎尚在，以為后生依仗。大人真要如此絕情，連他也要帶走嗎？”

靳母聲淚俱下，并無埋怨之意，但有沉重的委屈彌漫。放眼望去，戰爭帶來的傷痕還沒有被撫平，卻又要再度獻出自家男兒，任誰也不愿面對。

“我能理解老嫗的心情，只是職責在身，非如此不可。戍守邊疆，也是為后人提供安平的生活環境，還望老嫗也能體諒我們。來人啊，動手。”

自家兒子無一歸，又面臨最后幼子被搶奪，靳母痛不欲生，加上年邁之故，登時昏厥過去。

那個怯怯躲在母親后面的七郎跑出來，“母親母親，母親救我啊！”

沒有費功夫便找到這男兒，官吏們也不再多費唇舌。

但是，在河邊浣洗衣物的靳留芳回返時，正看到哥哥被官吏拖走，便上前理論。

“你們放開我哥哥！”

說著，靳留芳已經撲了上去。

可惜，她一個小女孩，哪里敵得過這些強壯的官吏？輕易便把她踢倒在一旁。

“妹妹妹妹……”

靳七郎無力叫喊著，卻是被人拖走，沒有回旋余地。

掙扎著起身的靳留芳，追不上官吏的步伐，只能死死記住那為首之人的容貌，而后轉身向著家中跑去。

“殺人，償命！”她努力吐出這句話，眸光看向馬車上的周賦靈，帶著無盡的期待。

“殺人償命的道理自然亙古不移，但是弱小的你，還沒有資格要求強大的人為此付出代價。殺了你，不會費更多的功法。”

“我要的是公允，是正義，是天理。”

“地位的不同，沒有公允可言，你做不到。你能做的，是先讓自己強大起來，而不是將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但我是女兒身，在這個世道，我有什么辦法強大？”

也許是出于一時的興致，也許是被靳留芳的堅韌觸動，周賦靈道：“我此行，要去京中拜訪一個人，不對，是去拜一個人為師，如果順利的話，你也隨我一起修行吧。”

“哪怕我是女兒身？”靳留芳問道。

“哈，我也想問問那個人，哪怕我已經是文治之境，是否還能入主文術。跟我走吧。”

那是靳留芳第一次遇到周賦靈，她的母親因為休克而亡故，她的哥哥們戰死沙場，無一回返。僅存的小哥哥，也被官吏帶走，此后再無音訊。她要一個公道，哪怕一個女兒家拋頭露面，她要一個正義，哪怕前路迢迢，京都遠在千里。她也要一個天理，哪怕人微言輕，弱似螻蟻。

但她就是要蚍蜉撼樹，就是要螳臂當車，就是以卵擊石，就是，不死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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