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學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對自己過往所知所學產生巨大的質疑，質疑究竟是安于天命好，還是自由掌控前行之路好。

如同前人已經摸索好了道路，告訴你只要往前走，便是康莊大道，便是勝利的坦途，終點，是王座！

可你總想著若是偏離一刻呢？偏離一寸呢？偏離一丈呢？

或許是萬丈深淵，或者豺狼虎豹，或許是泥濘沼澤，或許是九死無生！

可你就是要去闖一下，只有自己走出來的路，才有意義。效仿前人，的確能夠獲得安穩的未來，但是，被人牽著命運的感覺，并不好受。

在很多人眼中，有前人留下的道路，后人只需沿著車轍腳印前行即可，也許有一天，這條路會崩塌，會損壞，會變成一條死亡之途。但在那之前，這條路，是唯一且正確可行的。

如今的大虞王朝，正處在這個境遇當中。只要人皇付明學能夠按照承天道鋪設的途徑繼續走下去，他就還是九五至尊，天下也不會再起刀兵！所有人，都會在祥和平靜的狀態中，生活數百年，直到，下一次的承天道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祭獻天下！

但，已經足夠了，誰也不能保證，失去承天道之后，這天下會亂成何種樣子，也無人能保證，沒有修行的世界便是正確的未來。

人皇付明學要做的，不僅僅是將當下大虞皇朝下的百姓當做籌碼，還將未來的天下，拿到了賭桌之上。

在面對承天道這個傳承千年的道統時，沒有人能夠保持本心不動搖。

付明學面不改色，“是啊，天下十三州的歷史中，依舊按照這種秩序延續了數千年，誰也不知道沒有承天道的世界是怎樣的，也無法預知不能修行的未來是怎樣。但是，一成不變，朕絕不茍同。朕是天下之主，朕不做獨裁之君，但愿天下民眾，皆能從其本心而行！”

神箭門徐林致搖搖頭道：“陛下有此雄心壯志，本該是萬民之福，但是代價卻是眾多生靈之命，即便您是天下至尊，也不該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而犧牲無辜！”

“哈哈哈……朕以前覺得，只要你們能安穩待在州郡之內，朕便不會問罪于你們。但很可惜，你們非但不與朕勠力同心，更是質疑朕之本意，看來，屠滅江湖修士的計劃，朕早就該施行，也可避免今日之局面！”付明學逐漸被激起憤怒情緒，此刻言語之中，也帶著孤傲的決絕！

“人皇陛下，不可啊……”諸葛行在一旁試圖勸阻。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人皇付明學要鏟除所有文武修士，卻從不曾撕破臉面，此刻的付明學卻是沒有了忌諱！

徐林致韓玉年海嵐英俱皆失望，他們始終不愿相信，自己臣服的人皇，會是這樣的人，那個深明大義，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的人間帝皇，終究是在壽元將盡前，對他們有了猜疑！

“人皇陛下，無論您對我們江湖修士有多大的成見，都不是我們今日來的理由。而且，只要您今日承諾，能夠放下對承天道的布局，我等皆可以退去，自行坐化于山林之間。否則，殺您一人，可得天下百年平安。吾等，誓為之！”海嵐英道。

“哈哈哈……好，好一個為了天下百年平安，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自詡率性直爽的江湖修士，竟也是如此卑劣心性，實在該殺！”付明學恨聲道。

眼見事態朝著矛盾激化的趨勢發展，諸葛行面向三位江湖修士開口道：“諸位，在世間生存的一切生靈，皆要遵循一定的長滅秩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有時令，五谷耕種，也有四季分明。人之一生，無論帝皇還是乞丐，皆是百年之壽！人皇的意思，并非是不安天命，妄圖違逆天道而行！而是在必然遵循的法則之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不是，由天道之仆，安排生靈命運。”

徐林致道：“諸葛先生之言，乃是說承天道是天上仙人奴仆？所行之事，也是由天上仙人指派嗎？”

“然也！這也是承天道能夠傳承千年的原因。而承天道所為，吸取的生靈精魂，也全是為了仙人。文圣正是了解到這個隱秘，才不得已布下謀劃，以文心雕龍遮蔽天道，等待著與天人決戰之日。”

“笑話，既已成仙，又怎會有世俗貪念欲望？又怎會指使承天道做出諸多傷天害理之事？諸葛先生莫不是在誆騙我們？”海嵐英質問。

諸葛行道：“我諸葛行以文心起誓，如有半分虛假，便叫我文膽開裂，死于雷劫神罰之下！”

徐林致、韓玉年、海嵐英畢竟對仙人了解不多，此刻聽到諸葛行的誓言，一時也有些茫然。如果掌控人族未來的是無情天道，便也罷了。若是有思想，有貪念，有欲望的生靈，無論是承天道也好，仙人也罷，都不應該存在。

“如何證明您所說的話真偽？”徐林致問道。

諸葛行搖搖頭，他不能論證一個，本就不存在世上的問題，也許，只有文圣在世，能夠解釋。

但是，很快的，不用諸葛行再去論證了。

原本護持京州百姓的防衛軍，在文心雕龍下落之時殞命不少，傷亡慘重，只是礙于情勢危急，并沒有收斂尸骨，只等這樣一戰結束。

而就在眾多防衛軍感到極端悲憤之時，這些死去的士兵竟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再度站立起來，只是雙眸并不曾睜開，手腳也十分僵硬。而他們緩緩而行，竟是聚集到一起，而后倒下，壓住，疊加，直到形成幾乎高逾京都城墻的尸骨山丘。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一縷仙人留下的神識竟是附著其上，所有的尸骨像是被仙力熔鑄一般，化為腥臭的漿汁，又緩緩凝成人的模樣，漸漸有了神態面容，有了骨骼肌腱，有了形體，有了五官四肢。

“久違的人間氣息啊，太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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