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么說來，先生您早就知道了？”

        有一說一，甄強(qiáng)偽裝的可真是太像了，適才起重機(jī)下，借著恐懼裝瘋的那勁兒……嘖，他不去評一個奧斯卡，簡直太可惜了。

        陸景璃在心里咋舌，覷向鐘離先生的小臉皺了皺：“話說先生贈他的薄荷糖丸，其實(shí)是用于治心的吧？驅(qū)走三分恐懼，更添上了七分演技，最后倒是讓甄強(qiáng)把自己給演了進(jìn)去。”

        瞧，他正揮舞著大花臂，一個勁兒的往起重機(jī)上砸著呢，鐵目虎拳，脆響陣陣，其中不無宣泄的意味。

        這樣的聲音。

        陸景璃心里一頓，黑色的眸中劃開絲絲寒霧。

        水車吱嘎吱嘎轉(zhuǎn)動著，配合蹲在地上墩墩敲打的甄強(qiáng)，讓陸景璃心神猝然一緊。

        “等等——”幾乎是一聲嚴(yán)厲的呵斥，從兩個不同方向處傳來，教頭和陸景璃對視一眼，同時制止道，“莫要敲打證物。”

        聞聽是重要的證物，甄強(qiáng)立刻罷了手，只是疑惑的歪了頭。

        “只是猜測。”陸景陵漫不經(jīng)心的答，她盯著攪動浮浪的水車，聽著陳木激蕩水波的聲響，“這臺你精心保養(yǎng)的起重機(jī)，難道沒有看出有怪異之處嗎？”

        起重機(jī)坐落在水車邊上，立于客棧西南一隅。淺褐色的一座機(jī)器，卻承擔(dān)了運(yùn)輸望舒客棧中千百貨物的任務(wù)。

        雖說它每日勾吊貨物的次數(shù)頗為繁多，難免磨損，可從陸景璃的角度粗粗看去，整臺機(jī)器非常很新，像剛被人刷上了一層漆料。

        順著光潔的木桿往下，起重機(jī)老木的紋路劃開橋下縷縷清波，橋下幾爿杉木碼頭往日的喧鬧不見，反而的是幾道封鎖線，鮮紅得刺眼。

        看來，千巖軍們案發(fā)現(xiàn)場保留的很好。

        “不是，起重機(jī)上的鐵鉤已經(jīng)作為物證被你們收走了，與這臺起重機(jī)有什么關(guān)系？”甄強(qiáng)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二者的聯(lián)系，便直接問出聲，“這上面也沒見什么血跡啊？”

        “是啊，鐵鉤上掛著顆人頭，可起重機(jī)上，卻沒有絲毫血跡，這不很是奇怪么？”陸景璃緩緩的答，瞳孔里映入望舒客棧里的碧瓦飛甍。

        微微翹起的牙尖，讓她不禁聯(lián)想起起重機(jī)上微微翻起的鐵鉤，她用舌尖抵住槽牙，意味不明的哼了聲。

        有點(diǎn)意思。

        不，如果棄尸過程真如她推測的那樣…也太過血腥了。一切猜測，還要聽過甄強(qiáng)的話后，在行驗(yàn)證。

        她撇下心底的郁郁之氣，突然嚴(yán)肅又慎重的開口。

        “甄兄，為了盡快查出兇手，以下問題，我希望您能如實(shí)回答。”

        甄強(qiáng)蹭的一下竄起身來，眼眸深處生生出碾出一道水印兒，他操著常年被粗糙的河風(fēng)打磨過的嗓子，粗聲粗氣道：“啊，我的恩人，他不是殺人兇手？”

        “也不盡然。”陸景璃答，想了下，又補(bǔ)充一句，“說不定，你的證詞，會對你恩人的處境有利？”

        甄強(qiáng)腮邊的肌肉動了動，灰敗的臉色稍稍好轉(zhuǎn)，他覷向那幾位魁梧威嚴(yán)的千巖軍，“那……”

        “若是能夠證明你恩人無罪，自然還他清白。”教頭嚴(yán)肅的說道，“不過，請務(wù)必吐實(shí)。”

        “放心，放心。”甄強(qiáng)拍了胸脯，又抬起自己紋有掇星攫辰天君的大花臂，在額間比劃了下。

        一副璃月良好市民的模樣。

        “那么，我便開始了。”

        “等等。”千巖軍教頭突然橫插一句，他指了指站在鐘離先生身后幾人，本子在指尖一轉(zhuǎn)，對著陸景璃說：“不若讓他們稍且去另一頭茶棚，用些茶點(diǎn)可好？”

        你們指的是誰，已經(jīng)不言自明。

        陸景璃回身瞥了一眼，見橋西幾人眉眼間浮出稍顯惱怒的神色，不禁挑了眉。

        好家伙，這是懷疑上了他們幾個，還是想試探些什么？

        抬了眼，又見那教頭把小本子夾在指尖，快速翻了翻，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紙張翻飛，在粗糙的大掌間噼啪作響，是一反常態(tài)的夸張。

        哦，懂了，教頭他不是在下逐客令，反倒是在悄悄暗示她，把他們留下。

        至于要為何多此一舉，任她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

        罷了，正事要緊。

        于是，她含笑反問回去，“教頭覺得他們留下如何呢？委實(shí)說，他們是我的朋友，這般不信任的貿(mào)然疑心。恐會有傷朋友間的和氣，若非必要……”

        “既如此，那跟著吧。”教頭哈哈大笑，鷹眸飛快閃過一絲精光，他揚(yáng)起渾厚的大掌，拍了拍陸景璃瘦弱的肩膀，“小姑娘，不錯啊，要不然之后來我們總務(wù)司做事？我讓你跟著夜蘭。哦，你可能沒聽說過，她可是我們總務(wù)司一頂一道好手。以后她查案時帶著你，一定收獲頗豐。”

        謝謝，不僅僅聽過，甚至穿越前還擁有了，陸景璃想起游戲里翩然生姿的夜蘭，心里的沉郁之氣稍稍減退。

        而且，也大可不必拐她去總務(wù)司吧？每周都在為他們總務(wù)司打工的好不好？

        比起總務(wù)司，她更想做的是……

        陸景璃清澈的眼神掃向璃月的千山萬壑。

        山林逡著此間云霞，光影蕩滌在水澤之中，影入遠(yuǎn)處皚皚的雪山。

        棲息在岸邊的仙鶴杳然搖起，魚兒懶洋洋的在水波里甩尾。

        悠遠(yuǎn)又柔和。

        她想盡快恢復(fù)真正的平靜。然后，如游戲內(nèi)外的旅行者一樣，遍歷提瓦特的山水風(fēng)物。

        她想去看看，云涌百尺的摘星崖、千險峰絕的慶云頂、櫻花飄蕩的影向山，還有……許許多多。

        她想走遍提瓦特的星空，認(rèn)識屏幕外，那些不曾會面的人。

        想了這么久，其實(shí)也只過了一瞬。

        她將眼里的翻涌的情緒壓下，撿了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詢問：“甄兄，那日見到你老板時，你可覺察出異樣之處？”

        “異樣，太過異樣了！”甄強(qiáng)略微回想了下，粗著嗓子喊道：“能在清晨看見我家老板，這還算不上異樣嗎？”

        “哈？”輝子陰陽怪氣了聲。

        “要不是日頭蓋在頭頂上，是見不到他的人的。”甄強(qiáng)嘟嘟囔囔嘀咕了句，“害，知道不，我跟了他幾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六天早晨在睡覺，才是正常的情況！”

        “唔，再加之他見到你神色慌亂，然后懇求你保密，所以你才懷疑他是兇手？”陸景璃托著下巴詢問。

        “也不算是。”甄強(qiáng)搖頭，牛目透出點(diǎn)不贊同，“我又不傻，老板臉上有血跡啊，哈，鐵鉤在我的上頭，血滴在我頭上，那他的臉上的血跡算什么？”

        “哦，還有一點(diǎn)，我覺得非常奇怪。”他適時停頓了下，似乎想引起在場之人的重視，粗糙如老木的嗓音又加大幾分：“老板的雙手啊，攥的緊緊的，不知道捏著什么東西。而且，我還看到，他的左手沾滿了血痕，可，右手卻干干凈凈……”

        雙手緊握，左手血跡，右手干凈……這條線索簡直是太重要了。

        陸景璃與千巖軍教頭相互對視一眼，一人在心中默默記下，另一人掏出小冊子飛速提筆。

        “雖然有些失禮，不過，我還是想聽你描述一遍，你見到老板時，他的狀態(tài)、衣著？”

        “蒼白，害怕、慌不擇路的亂闖。當(dāng)時我探出頭去瞧，他也不向平常那樣對我們這些粗人和風(fēng)細(xì)雨，反而低聲罵了些粗俗的話。”

        “啊，對了，至于你問的衣著么。老板穿的很好很好，我窮人一個，認(rèn)不出來什么好料子，只知道那綢緞看起來滑溜溜的，在微微發(fā)亮的天空里，能折射出一點(diǎn)點(diǎn)光澤。還有，老板頭上戴了只花，像是要去和小姑娘約會似的。”

        陸景璃……

        不動聲色的回頭看了眼嘉伏。她神情沒有什么變化，只是脫力的依靠在欄桿上，面色格外慘淡，即便來時特意在臉上敷了幾層厚粉，也掩不住眉宇間的頹白。

        不是她。

        陸景璃下一刻否定了心里的猜測，撤回目光，繼續(xù)問：“除了老板以外，是否還留意到其他人在碼頭？”

        “沒有，我發(fā)誓絕對沒有！”甄強(qiáng)拍動胸脯保證道，“你們可以質(zhì)疑我的智商，卻不能質(zhì)疑我的視力。昨天清晨，就連平常喜歡在碼頭邊上釣魚、討人嫌的老魚頭都不在呢。”

        “你口中的老魚頭是……”陸景璃將望舒客棧、釣魚、碼頭這幾個關(guān)鍵詞鏈接起來，心里的猜測指向一個人。

        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吧？

        下一刻，甄強(qiáng)粗噶的聲音響起。

        “江雪。”

        他努了努嘴，“喏，也老老實(shí)實(shí)的在那邊坐著呢。”

        ……

        在陸景璃的詢問下，甄強(qiáng)強(qiáng)打心神，問鐘離先生要了顆薄荷糖丸，再次詳細(xì)的為他們講述，昨日清晨看到的‘頭顱’。

        那是一顆圓滾滾、石頭形狀的頭，上面排滿了海藻一樣茂密的頭發(fā)。

        薄陽從東方而起，恰有光芒穿透，那些海藻一樣的頭發(fā)，每一絲、每一縷，都纖毫必現(xiàn)。

        柔順又光滑的頭發(fā)。

        一簇一簇的垂落下來。

        滴下，明艷又糜爛的紅。

        這是陸景璃從甄強(qiáng)語無倫次的話語中提煉出來的關(guān)鍵信息，可是，不對，不對。

        上面的每一句話，都有悖常理。

        不是甄強(qiáng)在說謊，那就說明這顆頭顱本身……是有問題的。

        陸景璃不防想的更深了些，而后身體輕輕一震，突然全然明白過來——

        鐘離先生的那顆薄荷糖，不僅是為了平復(fù)甄強(qiáng)心理上的恐懼，幫助甄強(qiáng)回溯案件，更多的，恐怕是試探吧。

        試探他是否知情，是否察覺這些反常的情況，有悖常理的。

        這波操作簡直高到了大氣層，輕描淡寫的一顆糖，引出這么多彎彎繞繞。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日常看的動漫番……唔，是的，鐘離先生與死神小學(xué)生有同一特質(zhì)，不僅是個謎語人，還超級喜歡釣魚執(zhí)法。

        總的來說，先生不愧是先生。

        欽佩的目光隨著先生淺褐色的發(fā)梢輕移，微暖的清風(fēng)的撩動一彎褐色，又帶動滿洲的荻花香氣浮蕩。

        她徜徉花香中，忽然福靈心至：“先生，難道此案的關(guān)鍵在那顆頭顱？”

        鐘離俊逸的臉上掠過一絲贊賞的笑容，他溫聲回答。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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