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撿人
凜冬將至。
陰霾的天空低沉沉地往下壓,似要侵吞這片荒無人煙的大地。
獵獵寒風夾雜著痛苦的嗚咽聲,籠罩在這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廝殺上。
刺目的猩紅順著白蠟桿紅纓槍滾落進枯葉叢里,一滴又一滴。
它的主人滿身鮮血,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仍舊不忘朝附近的外甥聲嘶力竭,“阿衍走啊!快走!”
少年頭戴孝帶,一身素白孝衣上染了殷紅。
他半跪在地上,肩甲中了一箭,那箭頭貫穿過血肉,一身尊貴體面被這場伏誅撕裂得狼狽不堪。
那人垂死掙扎,臨死前還不忘叮囑:“阿衍快走!快……”
剩下的話他再也無法說出,頭顱被獵殺者活生生割下。
鮮血噴涌而出,刺激得少年目眥欲裂,他如受困的野獸般發出哀鳴,想要上前拼命,卻被殘余部下拽走逃亡。
他是魏王世子,沈家人唯一的希望,斷不能死在這場伏誅里!
刺骨寒風如淬毒的刀鋒,刀刀割到少年的心坎上,給他造成了致命重擊。
他們終是未能逃脫這場精心布局的獵殺,護送他回京的二十六人全軍覆沒。
直到他被逼退至山崖邊,底下亂石成堆,河流湍急翻騰怒吼,好似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吞噬這條年輕的生命。
少年拖著受傷的身體,頭上的孝帶在冷風中飛揚,寬大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回望那條血路,眼眶泛紅,白凈文秀的臉龐上浸染了易碎的悲艷。
身殞在此,他到底還是不甘!
然而前方是獵殺他的伏兵,后方是亂石斷崖。
事態緊迫,容不得他猶豫。
少年咬牙狠下心腸折斷右肩上的箭柄,血淋淋將它連肉拔出,顧不得錐心刺骨的疼痛,毫不猶豫縱身一躍,瞬間就被渾濁河水吞噬得一干二凈。
追來的伏兵圍到山崖邊不敢往前,領頭人撿起地上遺留下來的箭頭,做了個手勢,人們分頭下崖找尋。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三日后,長泉杏花村。
十一月的天氣委實寒冷,樹枝光禿禿的,大地荒蕪,處處都透著一股子肅殺荒涼。
村尾破敗的茅草房門口站著一人。
那人身材嬌小,穿著破爛的襖子,頭上裹著碎花布頭巾,睡眼惺忪地望著灰撲撲的天空,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天不見亮劉屠夫就去鎮上的市集賣豬肉去了,程煙得趁著他不在的空檔出門。
十天前她穿越過來,穿進了這本叫做《帝臺春》的小說里。
這本書她并沒有看過,不過并不影響她做任務。
因為系統009告訴她,她目前拿到的是一個早死白月光的劇本,戲份很少,相當于背景板角色,只要她主動積極配合做任務,很快就能回家。
起初程煙并不想配合系統,結果在看到自己躺在重癥監護室里搶救的畫面,果斷老實了——她不想死。
要知道她在現實世界里可是富二代,家里頭有礦的那種。
她的上頭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們都有各自的事業,就她是個沒用的廢材,上了一所平平無奇的大學,各方面都平平無奇。
好在是家里人團寵她,老爸曾對她說過,她這么不中用,將來就只有靠繼承程家的上億家財度日了。
結果她這會兒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里,就因為在高速公路上來不及避讓對面出事故側翻過護欄來的車輛撞了個透心涼,跑到這兒來了。
這副軀體也叫程煙,是個小可憐。
前陣子程母重病身亡,繼父劉屠夫嗜酒好賭,一旦不高興就對母女倆拳打腳踢,她穿過來時原身就是因為挨打后被關在柴房里活活凍死的。
撿了這么一個身份,程煙差點心梗,但想想自己目前的處境,再想想他們程家的上億家財,忍了。
系統提示她,今兒得去村子里漿洗衣裳的那條河邊撿人。
程煙老老實實地出門。
杏花村有兩條河流交匯,此刻天色剛剛發亮,河邊霧大沒有人煙,她悶著頭走了兩刻鐘,才抵達玉楊河。
系統說目標任務就滯留在河邊的,她耐著性子尋了過去。
河邊種了大片竹林,霧又大,她硬是尋了近半個時辰,才在一窩竹林叢中看到一團來歷不明的異物。
當時她有點慫。
周邊一片靜謐,大清早連個鬼影都沒有。
程煙警惕地瞅著那團不明物體,河邊最適宜上演水鬼找替死鬼了,她心里頭不安,怯生生地呼喊:“009?”
隔了好半晌,綁定她的系統009開始在腦海里回應,“宿主?”
程煙縮了縮脖子,小聲問:“你確定我撈的是人,而不是尸體?”
系統009堅定回答:“是活人!
經過它的再三保證,程煙才壯著膽子走上前,她先找了一根竹枝戳了戳那團異物,沒有任何動靜。
她猶豫了片刻,才硬著頭皮擠進竹林,摸到那團異物邊上,定眼一瞧,還真是個人。
程煙一手勾住竹子,一手用力把那人掀翻。
他長時間被河水浸泡,皮膚呈死亡的慘白,頭發也亂糟糟的,遮擋了五官,就那么了無聲息地漂浮在水中,看起來很是嚇人。
有那么一刻,程煙很怕他忽然蹦起來吸她的陽氣。
她猶豫了陣兒,才試著去探他的鼻息,壓根就感受不到,遂又去觸摸他的脈搏,肌膚冷冰冰的,徹骨寒涼,脈搏跳得很微弱,只有一口氣在。
“009?”
程煙再次在腦海里詢問。
不一會兒一只麻雀從竹林里飛了過來,停留在竹枝上。
程煙看到它,一點都不覺得麻雀可愛,而是理直氣壯問:“你怎么不變成一頭牛?”
系統009:“???”
程煙覺得她需要幫助,一本正經道:“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只麻雀嗎,我需要的是一頭牛和拖人的板車!
系統009忍了忍,回應道:“我不是干苦力的。”
這話程煙不愛聽,她稀里糊涂來到這兒本就不爽,現在則更不爽了,“那好吧,這差事我不干了,你愛咋咋地!闭f完就要走。
系統009急了,“宿主你這會兒還在醫院里搶救呢,你不干任務就回不去,回不去就活不成,你程家的上億家財……”
面對它的勸說,程煙指著河里的人,嚴肅道:“009請睜大你無辜的雙眼看清楚,那人都已經泡成這樣了,我辛辛苦苦撿回去能活嗎?”
系統009:“……”
程煙非常理智道:“咱們現實一點,這是在古代,沒有氧氣,沒有無菌房,沒有抗生素,我撿回去靠什么救人啊,靠精神療法?”
系統009:“……”
程煙徹底擺爛,“你放我回去吧,這差事為難人,我干不了。”
系統009似乎被她條理清晰的邏輯思維給唬住了,因為她穿過來的這些日都表現得很溫順乖巧,似乎早就接受了目前的處境。
它想了想用詞,勸說道:“宿主咱們也請現實一點,你有見過小說里男女主角跳崖死過人嗎?”
程煙愣住。
系統009苦口婆心道:“你目前撈的這個人是《帝臺春》里頭的大反派蕭衍,就是從頭活到尾的那種反派,不到劇情走完他是死不了的,懂?”
聽到這話,程煙似乎陷入了思考中。
系統009充分發揮它的業務精神,誘-哄道:“宿主你這會兒還躺在醫院里命懸一線,想想你的豪宅,你的跑車,你的上億家財和躺贏人生……”
程煙糾結地絞衣角,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戰中,搖擺不定。
系統009又飛到她邊上,繼續解釋說:“我們這些系統服務者只能做劇情引導,沒法用實際行動去干涉宿主,這是違規,會受到處罰的。”
程煙不想聽它叨叨,默默地去撈人,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蕭衍從河水中拖到竹子稍微少一些的地方。
待她把他的半截身子拖拽上岸后,才好奇地扒拉開蕭衍凌亂的發絲。
映入眼簾的膚色白得滲人,五官也有些浮腫,但細看能分辨得出眉清目秀的輪廓。
程煙頗覺詫異,樣貌還挺俊。
她用力把他從河中拖拽到岸上,那人估計有一米八幾的個頭,她身材嬌小,又瘦弱,才折騰了這么一會兒,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程煙坐在一旁歇了會兒,一時不知道該把他往哪里藏。
劉屠夫那破爛的茅草房是藏不住人的,那廝成日里酗酒賭博,今日多半又要在外頭鬼混一天了。
想到那個家徒四壁,程煙頓覺頭大。
這時系統009告訴她說附近有一處早年荒廢的停尸義莊,可以暫時先把人藏到那兒去。
程煙對它還抱著期望,說道:“這么大一個人,我拖不動,009你能不能把他變小一點?”
系統009哭笑不得,“合著宿主你想把他變成豌豆公主?”
程煙:“……”
好吧,這肯定是奢望。
于是她跟螞蟻搬家似的,檢查過蕭衍的口鼻沒有泥沙后,拖著他半死不活的身體一點點往義莊挪去。
那家伙全身都被河水浸泡過,死沉死沉的,老費勁了。
隨著她的拖動,少許血跡從傷口沁出,雖然系統009說過他不會死,但程煙還是害怕他砸在自己手里回不了家,只得減緩動作。
這一路折騰了許久,她才大汗淋漓把蕭衍拖到了義莊附近。
現在天色已經徹底亮開,她站在義莊門口,猶豫了許久才壯著膽子進去打探了一番。
里頭有三間屋子,因年久失修,雜草叢生,破破破爛的,甚至還遺留著幾口棺材。
程煙自我催眠,這是小說中的世界,虛構的場景,所有東西都是道具而已,沒必要去害怕。
如此自我開導了一番,她硬是吃了豹子膽去查看那幾口棺材,幸運的是里頭什么都沒有,她總算安心了。
尋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她稍作整理,隨后使出吃奶的勁把蕭衍拖進去藏著。
現在那人渾身濕透,需要干衣物保暖,她又不能生火,怕引起村民注意,只得匆匆回去取衣物。
臨走前程煙還特地探了探蕭衍的鼻息,心想這人都被河水泡成這樣了居然還能存活,簡直不可思議。
一路小跑回去,她先到劉屠夫屋里偷拿了一身衣物。
按說劉屠夫有手藝在身,家中原不至于落魄到這般,怎奈那廝嗜酒如命,又好賭,且脾氣暴躁,家里頭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窮得叮當響。
他本身也沒幾件衣裳,程煙不敢多拿,只敢拿程母留下的那些,反正她人已經不在了。
村尾的周邊鄰里并不密集,程煙取了一包衣物,又從灶上灌了一個湯婆子,再偷了點酒,趁著無人時朝義莊跑去。
蕭衍仍舊在昏迷中,渾身冰涼,幾乎瀕臨死亡。
程煙趕過來摸了摸他的脈搏,還沒斷氣。
眼下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她別扭地扒光他的衣裳,瞧見肩甲處猙獰的箭傷,她失措“哎喲”一聲,捂眼不敢看。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硬著頭皮取來酒,也不管他會不會痛,倒酒淋到傷口上做簡單的消毒清理,之后拿薄一點的衣物做了包扎。
蕭衍通身都被河水浸泡得發白,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淤青,應是在河流中撞擊到石頭上遺留下來的痕跡。
程煙粗粗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痕,除了多處擦傷和滿身淤青外,皮肉傷并無大礙,唯獨那處箭傷有些唬人。
她忙將程母的衣物給他穿上,女人家體型小,衣裳穿到他身上顯得格外滑稽,但眼下也顧不上這些。
劉屠夫身材矮胖,衣物并不適合蕭衍,短了很長一截。
她匆匆把衣裳換好,又將溫熱的湯婆子擱到他的腳旁捂著,只有足底暖和了,身體才會回暖。
目前蕭衍的頭發是濕的,程煙又耐著性子絞干他的頭發。
現在不能生火取暖引人注意,天氣又寒冷,光把他扔在地上是沒法保暖的。
程煙的目光轉移到那幾口棺材上,起身上前挑了一口稍微結實點的,打算去村莊的草垛子那邊弄些干燥的稻草鋪到棺材里給蕭衍保暖。
她原本是一個嬌氣的軟萌甜妹,遇到任何事情都懶得搭理的人,現在為了能順利回家,無限潛能被激發,做事可麻利了。
邁著小短腿離開了義莊,她來回跑了兩趟,抱來許多干稻草鋪到棺材里。
蕭衍再次被她搬動,傷口又沁出不少血跡。
程煙無暇顧及,吃力把他送入棺材里后,隨后又鋪了不少稻草到他身上,再把湯婆子捂到他的足底。
做好這一切,覺得沒有紕漏后,她才用力把棺材蓋掩上,只給他留了少許縫隙通風換氣。
這下十足的保暖了。
程煙心想,如果他能活著從棺材里爬出來,算他命大。如果不能,那就直接把縫隙封死,了事兒。
把人為痕跡遮掩一番,她才去翻找蕭衍的衣物,那料子是錦緞,做工考究,應出自大戶人家。
腰帶是玉帶,鑲嵌著精美的玉物,還有一塊圓形狀玉佩,玉質溫潤潔白,晶瑩剔透,摸起來如羊脂般光滑細膩,應能值不少錢。
反派的東西肯定會招來殺身之禍,程煙不敢貪心取用,而是仔細把它們藏好,萬不能在這上面栽跟斗。
在義莊耽擱到正午時分她才回去了,今天難得的出了太陽,中午劉屠夫沒有回來,不出意外的話估計又拿賣豬肉的錢去酗酒了。
程煙的午飯是早上吃剩下的芋魁,缸里的米少得可憐,她不敢動,怕挨劉屠夫打。
從鍋里撈了兩個芋魁狼吞虎咽時,系統009忽然提醒她下午得去隔壁村的赤腳大夫那里給蕭衍抓藥。
一聽到這個,程煙不禁慍惱。
目前她身無分文,僅僅只是一個時不時被繼父毒打,餓得跟竹竿似的十四歲女娃,拿什么去換藥?
系統009適時說道:“程母在臨終前留了一點體己,藏在后墻的廢棄石磨下,宿主你去把它挖出來,下午去隔壁村找馬老兒抓藥。”
程煙這才消氣,依言去后墻的石磨下,果然在那里刨出一個麻布小包,里頭有一把銅板,應是程母平日里省吃儉用留給自家閨女的體己。
她粗粗數了數,竟有三十多文。
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程煙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她穿越過來的這些天成日里要么吃芋魁,要么就是粗糧稀粥,不見一點葷腥。
如今忽然得到這么一筆巨款,她忍不住舔唇,好想吃肉。
系統009似窺透了她的小心思,提醒道:“上億家財,躺贏人生,宿主咱們得把格局打開一點……”
程煙暗暗咬牙,口是心非道:“這是救命錢,別當我沒見過世面似的。”說罷收起銅板,又折返回去繼續啃芋魁。
那芋魁個頭大,是當地人冬日里的儲備糧,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種來果腹。
最開始程煙還覺得挺好吃,但也架不住天天吃這個。
十天不沾葷腥,委實遭不住。
她悲慘地啃著芋魁,想著他們程家的上億家財,動了小心思,“欸,009,你既然能變成麻雀,那現在能不能變成一只雞讓我瞧瞧?”
系統009愣住,隨即義正言辭拒絕道:“做雞?你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程煙:“……”
好吧,她真的高估了009的智商。
她只不過想哄它變成雞,然后宰來開葷而已,并沒興趣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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