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米其林
“哎喲,乖乖!”門剛被推開,先進來的女人聽見里頭哭聲,鑰匙拍在玄關上就往里走。
“換鞋。”楊今予提醒。
王姨臉上的表情停滯了一瞬,又轉頭換上了拖鞋,才匆忙跑進嬰兒房。
叔叔彎腰把王姨踢亂的鞋給擺回原位,脫大衣的時候做賊似地往嬰兒房掃了一眼,然后從內兜里掏出個東西,向楊今予跟前遞了遞。
楊今予一看,又是紅包,沒接。
“拿著拿著,過生日蛋糕你不愛吃,給你兌現也不要?”叔叔壓低了聲音,“還有啊,今天給你微信轉賬怎么沒領啊,這架勢是往后不打算吃飯了?”
“不用”
叔叔突然大嗓門“哎喲”一聲,“是不是煩我咯——”
“不”
“那就是看不起我唄,兒子生日,別人家都擺酒請客,嫌我給的寒顫。”
大叔拖著音調耍賴,楊今予細微嘆了口氣,將微信打開點了個收取,屏幕轉過來給他看了一眼。
“哎,對嘛。”
叔叔拉了個矮凳坐在沙發對面,指指沙發:“你坐,跟你聊幾句。”
楊今予看他神情,就知道還是學校的事。
他轉身在冰箱里拿了瓶冰啤酒,坐了過去。
“你這倔驢,自己的事按理說叔不好插手。但是這事兒叔作為長輩是不是有發言權?”叔叔說。
楊今予沒什么情緒的點頭,“嗯,您說。”
“人生大事兒啊!”叔叔激動地拍了三下桌面,敲得頗有節奏感,“蒲城那個小破學校跟咱這兒怎么比?他們那兒還是人口大省,招生名額又少,考學壓力多了不是一星半點。這一步要是走錯了,往后是步步錯,你是想老家了還是跟你跟學校樂隊鬧矛盾了?你那個隊長今天還還給我打電話呢,說你把他拉黑了。”
楊今予揭開鋁蓋喝了一口,沒吱聲。
叔叔長吐一口氣:“樂隊合不來就不玩,想回蒲城寒暑假都能過去玩,非得去那邊過日子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僵了一下,忙看看楊今予臉色,又干巴巴找補道:“那個,叔不是那個意思,那地兒也挺好,就是吧你看每年多少學生擠破頭也想往咱這兒考,為什么?他們為什么不往那犄角旮旯考呢!”
楊今予依舊坐得穩如泰山。
叔叔觀察了一會兒沉默的楊今予。
這個年紀的男生什么事都會寫臉上,此時楊今予的臉又冷又沒勁,大有十頭牛拉不回的氣勢。
叔叔無可奈何嘆了口氣:“你自己決定了,是吧?”
“是。”
“唉。”
叔叔按著眉心按了一會兒,額頭都叫他扣出一條紅印子來,他朝楊今予勾手,“過來。”
楊今予離開沙發走過去。
叔叔抽掉他手里的冰啤酒。
茶幾上有保溫壺,他倒出來一杯讓楊今予捧著暖手,輕聲問:“是不是還有點怪叔?替你媽。”
楊今予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叔叔這種大咧咧的人會問這個,還是在阿姨隨時有可能推門出來的客廳。
他嘴角往上提了提,不由得帶了點客氣的態度:“我也添了不少麻煩,沒立場說什么。”
確實沒立場,叔叔只是個繼父,能出錢出力多照顧他幾年,已經是仁至義盡。
叔人挺好的,再娶也是人之常情,楊今予非常能理解。
現在王姨又給這個家里添了個吃錢的小嬰兒,人家一家三口,自己怎么算都是伸手的外人。
光為他身上花的,王姨背地里跟叔叔沒少翻臉吵架,難聽話他也沒少聽見過。
十六七的男孩最是講究骨氣。
他不要再這樣了。
楊今予嘴唇發干,嗓子有點難受,捧著熱水咗了一口。
“到那邊了沒生活費得吱聲,聽見沒?”叔叔往嬰兒房那邊看了一眼,壓低了嗓音:“你現在還是個學生,沒啥經濟條件,之前怎么跟你媽保證的?”
楊今予手上動作遲疑了一瞬,暫時強迫自己妥協,點了點頭。
“知道了。”
反正到了那邊天高皇帝遠,他想。
楊今予見叔叔沒有再要交代的話了,就準備轉身回屋,走到門口又突然折了回來:“你的彩鈴換一下吧。”
“不是剛換過嗎?上回那個兄弟抱一下你說難聽,這個也不行?”
楊今予看著他沒說話。
“行行,換換換。”叔叔把熱水壺往前推了推,“不早了,拿屋里喝。”
三天后,蒲城。
閆肅接到楊今予的回話是早上7點,他剛在院子里出完晨功,手機在屋里響了好一會兒才聽到。
“你好。”楊今予客客氣氣的。
隨后他聽到了聽筒里有輕微的喘息聲,愣了一下:“我先掛了。”
他迅速點了掛斷,挑了挑眉。
這個什么紀委,嘖。
楊今予整好行囊,推上拉桿箱隨人流往外走,出站時一陣凜冽妖風,差點讓人站不住腳!
他凌亂著,立在風口環視了一圈。
街道上的塑料袋繞著地面打轉,站口有許多拎著蛇皮袋子的農民工,席地而坐鬧哄哄的,空氣里一股奇怪的味道汽油味。
兒時記憶中蒲城的樣子,一點沒變。
蒲城沒有機場,他是連夜坐了8個小時的夜間大巴回來的,跟一群不洗腳的大叔大爺擠在難以呼吸的車廂里。這會兒一陣陣的暈車勁兒還在往上反,他捂著嘴壓了一下胃里的不適。
閆肅的電話很快又打了過來,好像是刻意要解釋:“你好我是閆肅,我剛跑完步。”
“哦。”楊今予沒正經笑了一下。
“請問你是已經到蒲城了嗎?高鐵站嗎?”
高鐵?
楊今予去年回來演出時,蒲城還沒有通高鐵,所以這次回來壓根沒想過有高鐵這個選項。
“長途汽車站。”
楊今予頓覺失策了。
話音剛落,閆肅飛快道:“出站口右邊30米有一個麥當勞,你可以先進去等會兒,我十分鐘到。”
楊今予聽到電話那頭似乎是在拿衣服的聲音,正想拒絕,說自己不用接,話已經掛斷了。
八成是把他當成了純外地人。
蒲城比北京冷,他在手上哈了哈氣,裹緊了外套。
其實他沒打算讓人接,就是知會這個紀委一聲,然后打車去趟花哥那。
他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小時候認識的哥,諢號花哥。
花哥在各個酒吧、livehouse都有人脈,去年演出的活兒就是花哥給他談的,這些年一直保持著聯系。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花哥那邊肯定要多走動走動。
楊今予哈了口熱氣,給進出的人流讓了讓路,不想進麥當勞不點吃的還占座,決定原地等十分鐘。
閆肅沒忘了曹知知的愿望,他先去敲了曹知知家的門,曹媽拿著熬粥的大勺來開門:“睡得跟豬一樣,叫不起來!”
閆肅點點頭:“那沒事了,讓她睡吧。”
他轉頭看了眼時間,往胡同外走,邊走邊給曹知知發了個信息:“接楊今予的機會你沒了。”
楊今予的資料,閆肅這幾天已經看過了。
新生入學資料下面會帶一張一寸照片方便他認人,那張照片讓人過目就不會忘。
一寸照里,男生平淡地面向鏡頭,瞳孔是游離狀態,隱隱透著抗拒,不知道拍照的時候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鏡頭曝光的原因,拍得很白,那種不健康的白,莫名給人一種此人嘎嘣脆的感覺。
發型也不像是一個高中男生會有的,蓋過耳朵的妹妹頭?閆肅不好形容那種發型。
狗啃出來的劉海,老電影里摩登海報上的風格。
閆肅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覺得像在cos《這個殺手不太冷》里面的瑪婷達。
照片的主人公穿著黑色v領毛衣,脖子上還纏著條黑色頸帶做裝飾,絲絨質感的,看起來像是用來裝襯古董的綢帶。
——這實在不是一個常規高中男孩會有的裝扮。
怪不得曹知知五迷三道的,閆肅看了一會兒,關了屏幕。
煙袋橋離汽車站很近,閆肅說十分鐘,就十分鐘。
他站在車站的馬路對面時,根本沒有刻意找,幾乎一眼就認出了楊今予。
他見遠處那位同學一身黑色,懶洋洋倚坐在行李箱上。雙腿交疊著,身上掛了件與保守的三線城市極為格格不入的過膝長風衣,黑色風衣被風吹得左右翻飛。
修身做舊的褲子被塞進馬丁靴,閆肅再往上看,著實打了個冷顫。
楊今予風衣里面,竟然只穿了個幾乎快露臍的短毛衣,隱約有小半截腰露在外面,故意不拉嚴實似的。
外套被風掀起來的瞬間,腰間泛著金屬光,是一圈極細的腰鏈?
時不時有路過的行人會瞟兩眼,他都跟沒看見一樣,依舊雙手插兜泰然自若。
這穿的也太
閆肅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厚重的羽絨服。
這時候楊今予抬頭看了眼馬路,一個挺丑的白色羽絨服撞進視線。
白羽絨服朝自己這邊走來了,楊今予打量著穿得像米其林輪胎一樣的男生,判斷了一下年齡,基本確定了這就是來接自己的人。
米其林等了個綠燈,從對面小跑過來。
然后走到他跟前伸手,鼻子以下都埋在圍巾里:“你好,我是閆肅,高一一班的班委。”
面基還挺正式。
楊今予抬手虛握了一下:“楊今予。”
閆肅著實被指間的冰涼觸感刺了一下,沒忍住問:“你不冷嗎?”
楊今予:“冷啊。”
但從他平靜的表情下絲毫看不出冷。
“那你”閆肅猶豫了一下,抬手去解自己的羽絨服。
他里面還穿了厚毛衣,盡一下地主之誼應該的。
剛把拉鏈拉下三分之一,閆肅抬眼卻見楊今予露出退避三舍的表情,對方夸張地皺起眉:“我不想穿米其林。”
閆肅一愣。
思緒在米其林餐廳走了三圈才反應過來,楊今予是說他像輪胎。
閆肅:“”
楊今予高抬貴腿,拎起自己的行李。他就一個拉桿箱和一個圓形的像烏龜殼一樣的雙肩包,閆肅本著地主之誼的禮貌,替他拎起雙肩包,手里猛地一沉。
“這么重。”閆肅挎在肩上,看了眼楊今予偏瘦的體格,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扛過來的。
“镲。”
?
閆肅略有不悅看向他。
楊今予見他這表情,緊抿的唇線扯開一條縫,解釋了一句:“這是個镲包,里面裝的镲片。”
“哦。”
閆肅其實沒聽懂,但也沒想進一步了解,不是罵人就行。
他點點頭,將這個“镲”背上。
他領著楊今予往車站外走,邊走邊介紹:“蒲城這邊房租挺便宜的,你可以往新區那邊租,單間大概500一個月,離學校也近。學校的宿舍樓緊張,到高二才能申請,還有半年。”
他看了眼楊今予,楊今予神情淡漠,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如果實在不行,你寫個申請,我拿過去找范老師。這邊很少有外地學生,你情況特殊,學校應該也能批下來。”
閆肅招手叫了輛出租,司機師傅搖下車窗喊:“去哪?”
“煙袋橋。”
“楓鈴國際。”
兩人異口同聲。
閆肅驚訝地看向他,“你在楓鈴國際租的房?”
楓鈴國際算是蒲城最好的地段了,那邊都是高端小區和獨棟別墅,一個月房租估計得幾千,啥家庭啊。
楊今予這才慢悠悠說:“我在楓鈴國際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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