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音房
開學后,楓玲國際也收拾妥帖了,楊今予沒理由賴在“槍花刺青”。
他再次踏入這個讓人心情復雜的“家”。
水電恢復運行,客廳窗明幾凈,楊今予推開門時,甚至有種他還停留在幾歲的錯覺。如果他進門右拐,不出意外就會看到老媽在廚房忙活的背影,聽到燉鍋里咕嘟咕嘟冒熱氣的聲音。
但沒有人的一生會不出意外。
楊今予下意識往廚房里看,那里冷冷清清的,舊廚具,舊墻紙,十年如一日,一瞬間抽空了思緒里的溫度。
光陰隔著一層陌生,記憶里的空間與眼前的空間,合不上了。
他在玄關換了鞋,愣了一會兒,有點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干嘛。
楊今予對著空氣喊道:“小愛同學。”
隨后靜謐的房間內終于有了“人聲”:“哎,在呢。”
“放歌。”
“好的。”
搖滾樂從客廳蔓延開,家頓時熱鬧起來,楊今予長舒一口氣。
他無所事事左摸右看,陌生地像個來作客的遠房親戚。
最后在沙發前的茶幾底下扒拉出一些陳年“寶藏”——幾盒過期藥,還有兩包方便面。
很多年前的牌子了,現在估計都倒閉了。
他視線在藥盒和方便面上流連了一會兒,居然看餓了
他隨手扔進垃圾桶,目光終于落在了從一開始就有意閃避的小隔間房門上,那個門后,藏著一個男孩所有的童年。
隔音房。
這間隔音房是他以前練鼓的房間,次臥改的,窗戶封死改了墻,四面墻壁乃至天花板都用了特殊的材料,房內音箱設備是他后來一件一件添的。
要裝這樣一間金貴的隔音房,在當年絕對算天價了。
小學三年級,那時候他親爸還沒進去,走了狗屎運“生意”做得很大,親爸為人沒素質沒文化,有錢大把往外花。
于是那幾年男人春風得意搬進了楓鈴國際,楊今予跟著過了一段“暴發戶”生活,老媽察覺小男孩在音樂上頗有天賦,提議給他報一個很貴的貴族提琴班。
但楊今予大概天生沒有少爺命,在柜臺展開的手工冊子里挑著挑著,轉頭就看上角落里店家打折處理的架子鼓了。
敲了幾下還挺有感覺,店員說這小孩節奏感好,有打擊樂的天賦。
哪是有打擊樂天賦,打人天賦還差不多。
遺傳他爸。
楊今予意外收獲了人生中第一件樂器——一套定制鼓,以及一間改裝的隔音房。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楊東興留下的,為數不多還算有點用的東西。
隔音房的房門一關,里面就是一個密封的天地,這樣的私人空間讓他覺得舒服,身體也終于慢慢放松下來。
就跟小時候一樣。
他看到墻上他自己曾經貼的海報、置物架上的節拍器、頭頂的燈罩、腳下的消音鼓墊
你媽留給你的房子不能動,聽見沒!
花哥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楊今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坐到了鼓凳后面,心想:“好吧。”
這間鼓房,要留著。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冬天里的陽光總會給人一種天氣回暖的錯覺,楊今予還沒能習慣一中的魔鬼作息,被鬧鐘吵醒后一陣頭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后壓得,他感到左臂又麻又痛,抬起來一看,繃帶下的胳膊腫脹了一大圈。
有點難看,只用了一秒鐘,楊今予又拉回了被子,閉著眼去摸手機。
閆肅是在上學路上接到楊今予電話的,曹知知立馬墊腳湊過來聽。
“那個,請假是跟你請嗎?”聽筒里傳來楊今予淡淡的聲線,但隔著信號的沙沙聲,聽起來語調還有些噥噥的,后鼻音有點重。
閆肅便問:“怎么了?”
楊今予隨口扯:“水土不服。”
“情況屬實的話,病假條我可以代交給范老師簽字。但”閆肅聽著楊今予明顯沒睡醒的聲音,并不覺得新同學說的是個可信的理由。
“請說實話。”閆肅說。
楊今予:“”
好一個鐵面無私!
“行吧,不請了。”楊今予有點破罐破摔地躺正了,沉重的腦袋陷進枕芯:“請問班長,逃課怎么罰?”
等了好一會兒,閆肅都沒再說話。
直到楊今予都懷疑對方是不是給掛了,他正準備扔開手機,里面閆肅的聲音才又回來:“病假需要證明,教務處的規定,你拍一張胳膊受傷的照片過來只能請一天,下不為例。”
“好人一生平安!”曹知知就差給閆肅鞠個躬了,看起來比任何人都要關心楊今予,“他剛來,肯定水土不服嘛,通融一下啦,哥。”
曹知知一想到昨天好幾次有機會跟偶像“敘舊”,但在看到他淡漠的瞳孔時,她不由自主心里打退堂鼓,一陣懊悔,覺得自己昨天沒有發揮好。
小女孩藏不住心事,一蹦一跳跟閆肅說:“怎么樣?楊今予挺帥吧。我真是做夢都沒想過能跟他同桌,說出來我都嫉妒我自己~”
閆肅選擇性失聰,并不打算參與曹知知的“追星茶話會”。
當然也沒輪到他回答,曹知知兀自掰著指頭品頭論足起來,“藝校的男生是不是都喜歡留長頭發啊,我貝斯班那個姜老師你記得吧,比他還長點,也挺帥。”
曹知知用手比劃了一下肩膀,“但據我昨天近距離觀察,我同桌五官其實更適合短發,臉型好看應該多露出來點。”
說著又陷入了思考,“哎你覺得他和謝天誰帥?小天兒不笑的時候還行,就是一笑像個哈士奇。”
曹知知這個女孩兒,打小就是跟閆肅反著長的。
閆肅評選上第一批優秀少先隊員戴上紅領巾的時候,曹知知在騙他媽錢說買學習材料,結果在學校后門口的盜版書攤泡了一下午。
她看過的狗血小說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以至于她對身邊人的外貌特征格外留意,總會忍不住和紙片人做對比,最后品頭論足心里給人家改造一番——俗稱顏狗。
去學校的路口人多車多,身后有車鳴笛,閆肅繞過曹知知走在了馬路外側,“曹知知,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專心走路。”
曹知知只好掃興地“哦”了一聲。
楊今予給閆肅發過去照片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復,但他眼皮實在太重,還沒來得及細看對方回的什么,就瞌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很沉,像要溺死在覺里,鮮少地沒做噩夢,也沒做美夢。屋里天光漸漸流逝,只剩一抹余暉還趴在窗臺將歇未歇。
直到急促尖銳的門鈴聲吵了不知道多少下,楊今予醒了,吃力地撐開發燙的眼皮,下意識用被褥捂住了耳朵。
然后門鈴換成了敲門聲。
誰啊,好煩。
楊今予回來后并沒有社交,除了花哥沒有熟人,門鈴基本就是擺設,只要不點外賣,一百年也不會響一次。
誰會來敲他的門?
他那睡成漿糊的腦子慢半拍反應了一會兒,也沒反應出個所以然。
于是撐著千斤重地身體挪到門口開燈,往貓眼里看。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他的新同學與新同桌,閆肅和曹知知。
人都到跟前了,不開門是不現實的,楊今予把門開了個縫,樓道里的冷空氣瞬間竄了進來,他吸了吸鼻子,嗓子干澀:“先別進。”
隔著門說完,轉身去客廳電視柜下面的藥箱里抽出片口罩掛上了耳朵。
并不是很想讓人看到連臉都沒洗的水腫樣。
戴好口罩他才道:“進。”
門外兩人推門而入,滿身寒氣,曹知知手里還提著一個超市的袋子,可以透視看到里面是雪米餅、奶油餅干、奶糖一類的小零食。
楊今予遞出一個疑問的眼神。
他懷疑這個女孩好像忘了昨天還在生他的氣,此刻對他露出兩顆梨渦,笑起來:“同桌,你怎么樣了?”
楊今予自認跟她并不熟,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有事嗎?你們怎么知道我住址的?”
“范老師那有登記啊,她讓我們來看看你好點沒。”曹知知邊說著,抬手將那袋子零食遞向楊今予,“喏,給你的,用班費買的。”
楊今予沒接。
“拿著啊!”曹知知又往前遞了一分。
楊今予不太想收,他揚揚手,讓曹知知看見自己整條打繃帶的胳膊。
“啊抱歉,那我先放這兒。”曹知知不由分說將袋子放在了玄關的鞋柜上,“你別忘了吃啊,誒,你家好大啊同桌!”
楊今予無奈:“看過了,還有事嗎?”
一旁沉默的閆肅突然開口,“明天能上課了嗎?”
楊今予一言難盡掃過去一眼,問曹知知:“他一直這樣?”
“什么樣?”
“上門提醒上課。”
曹知知尷尬地手伸到后面捋了捋馬尾辮,閆肅行為,請勿上升到曹知知!
“咳。”曹知知食指抵在嘴唇上,“我不敢說。”
作為閆肅的發小,深受閆肅“上門提課”服務荼毒多年的自己,絕對很理解楊今予此時的心情。
曹知知眨了眨眼,稍微一注意就聞見了一股古怪的氣味兒,“嗯,什么味兒?”
楊今予神情驟凜,不動聲色將胳膊往身后挪了一下,開始下逐客令:“明天可以去上課。還有其他事嗎?”
曹知知抬頭看閆肅的意思,閆肅淡淡開口:“早上升國旗,不要遲到。”
兩人從進門到說完話,圍巾都沒來得及松,完成了范老師派的任務,沒理由多留。臨走前楊今予等著關門,閆肅突然回頭看了眼他的胳膊,說:“該換藥了。”
“哦。”
門咣當一聲關上了,閆肅最后看到的是楊今予寫著類似“用你多嘴”的眼神。
楊今予嗓子發干,扯掉臉上的口罩,雙手撐在玄關的鞋柜上,努力調整了一下莫名急促的呼吸。
突如其來的暈眩打得他猝不及防。
好一會兒,心悸才平復下來。
他偏頭,視線無意識地掃到垃圾桶里的過期藥盒,才后知后覺想到,哦,“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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