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孩兒
謝忱和謝天回來時,謝忱頭頂多了一個來自于謝天的外套。他不耐煩要扯掉,謝天卻求爺爺告奶奶的按住了:“哥,別動了!”
謝忱嘴唇發白,大概是一直在忍受腦袋后的劇痛,而又在天臺淋了雨,狀態更差了。
謝天將謝忱往閆肅那邊送了送,“大班長,你給看看吧?”
謝忱如同一頭暴走邊緣的獸類,極度不配合這種安排,他再次推開謝天:“我說了,不用。”
他炸著毛睨眾人一眼,到底是沒接受施舍,外套摔給了謝天,拉開門走了。
“哎,哎!”
謝天沒叫住他,砰得一聲摔門,震得人言語破碎。
“唉。”謝天苦哈哈嘆了口氣,無可奈何解釋道:“我哥就這樣,氣頭上呢,沒有針對誰的意思,不好意思啊。”
其實根本用不著他解釋,全一中可能除了剛來的楊今予,都知道謝忱不是什么善茬,沒有人比閆肅更了解這人有多難管。
估計不讓閆肅看,也是有著“校霸從不在校干部面前低頭”這層原因在。
這場中插的鬧劇最終以謝忱摔門而去結束。
剛說過春雨吝嗇,外面的雨似乎又來勁了,越下越大,謝忱頂著豁了口子的腦袋不知去向,謝天憂心地念叨了一句:“連傘都不拿。”
他們終于開始了今天本約好的正事。
楊今予將他們帶進了自己從沒有外人進過的隔音房里,曹知知和謝天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滿目唏噓,這看看那摸摸,好好驚嘆了一番。
隔音房沒有窗戶,墻壁四面是嚴絲合縫的黑色隔音棉,關上門便日夜不分,楊今予打開了房間四角的射燈。
暗格里的射燈設計的很有意思,是細密鏤空的燈罩,異形光束從四面八方打過來,全都落在了最里面的一架鼓上。
星星點點,黃銅镲片反著光,像在無盡宇宙的中央擺了舞臺。
“哇”兩個小朋友不禁仰著頭看那虛構的星空。
忽明忽暗的斑駁效果灑滿整片“舞臺”,楊今予抽出鼓棒坐到了架子鼓后面,被光暈勾勒出線條的頭發遮蓋了他大部分表情,唯有蒼白面色上的一點唇色若隱若現。
那一刻,曹知知的偶像濾鏡濃厚到了極點,以為看到了星辰之子隕落凡塵。
楊今予試了一下底鼓才抬起頭,對上了三雙直愣愣的眼睛。
曹知知和謝天就算了,就連從不喜形于色的閆肅,也愣了有幾秒鐘,才若無其事地別開了眼。
曹知知帶頭鼓掌:“太牛了同桌,你這鼓房設計太牛了。”
是嗎?
楊今予輕微扯了下嘴角,不易察覺的自嘲流過眼底。
他也覺得,這錢花對了地方。
還不止這些呢,這個隔音房里,有更多用金錢堆起來的驚喜,只不過楊今予沒必要一一展示給他們看。
“坐吧。曲子呢?”
房間內有一臺箱鼓和方才曹知知垂涎的音箱,都是可以坐人的,楊今予示意曹知知和閆肅落座,然后問謝天。
謝天這才從燈光虛構的幻境中拉回現實,他忙低頭去開電腦包,“帶了帶了,我先給你聽聽。”
“嗯。”
謝天打開了電腦,調出cubase點了播放,柔和的鋼伴首當其沖在小隔音房里彌漫開來。
楊今予先粗略聽了一遍,隨即就發現了鼓的段落有大問題。
他又讓謝天放了一遍,習慣性側耳凝神,突然睜開了眼:“暫停。”
謝天聽話地點了空格鍵,洗耳恭聽:“什么問題?”
“軍鼓為什么這么松。”
“哦哦。”謝天忙隨手記在備忘錄,“我軍鼓找的音色不太好,還有呢?”
“你繼續放。”
音樂又緩緩開啟,沒過一會兒,楊今予又蹙了眉,謝天主動按了暫停,等他發話。
“底鼓混響,過了。”
“好。”
“其實你這個曲子底色很平,聽到第二段容易產生疲憊感,鼓和貝斯加點花比較好,比如這段。”楊今予指給他看。
謝天似懂非懂磨了磨牙,“那我應該怎么弱化呢?我有點不太”
楊今予低頭想了一下,說:“我打一段示范。”
楊今予伸手取下左邊架子上的節拍器,播了一個節奏。
隔音房內一時間響起了節拍器的噠噠聲,最常規120速度,與心跳相近。
隨后細碎整齊的鼓點緊跟其上,繁復細碎,但不虛浮花哨。偶爾他右手會變換位置在叮叮镲上滑過,接一個嗵鼓加花,一切渾然天成。
判斷一個鼓手基本功扎實與否,有一個最淺顯的入門級辨別方式,便是能在力道穩健的同時,長時間保持時速不變。
曹知知學貝斯,樂理自然也懂,她探著脖子聽,時不時向閆肅露出贊嘆的表情。
音樂大概是能讓世人都共情到某種情緒里的東西吧!
曹知知呆呆看著,她的同桌似乎不一樣了,在觸及他的領域里,變成了倨傲的表演者,認真且專注,不再是她這些日子觀察中那個總也睡不醒的男生。
這樣的楊今予讓人驚訝,從這邊的視角看過去,沉浸在節拍里的少年無意識勾起嘴角,會有轉鼓棒的小動作,鼓聲鏗鏘有力。
他臉龐的碎發也跟著射燈下的光斑跳躍,那實在是很肆意的模樣。
閆肅驚訝得入了神。
閆肅自小在父親的培養中長大,循規蹈矩的練槍喂猴,唯一接觸的同齡人除了一中的“好學生”,便是父親武館里那些不問人間事的學徒師兄弟。
不聽音樂,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娛樂。
而此時他貧瘠蒼白閱歷似乎被撕扯開一道口子,滿室星辰破壁涌入,不講道理地蒙住了他的雙眼。
“別人家的孩子”別人了十六年,終于也平白生出了對未知領域的茫然,讓別人也“別人”了一把。
閆肅的指尖不小心動了一下,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早已被帶進了清脆的節奏里,不知何時跟著與心跳同步的節拍器數起了拍子
“好棒!”示范結束后,耳側曹知知捧場的鼓起了掌,她從音箱上跳起來,喜悅道:“同桌你好厲害,你學了幾年了?”
音樂總能讓楊今予心情平和,他此時心情尚可,于是也沒吝嗇回答:“小學三年級,七年。”
謝天向曹知知wink了一下,笑起來:“真的找對人了,天助我也啊!”
楊今予花了一上午時間把東西給謝天講通,謝天連連道謝,說要請吃飯。
幾個人這時才發現早已饑腸轆轆。
曹知知很樂意蹭謝天一頓飯,正要纏閆肅也過去,她的手機此時不應景的響起來。
她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嚇得差點沒拿住,像燙手山芋一樣丟給了閆肅:“我媽,你接你接,你就說就說”
還沒想好說辭,閆肅就已經按下了接通,電話那邊幾乎是怒吼出來的:“曹蟬!讓你看店,人呢?!死哪了?”
曹知知家在商業街經營一個手機配件店,平時都是她爸媽輪流去看店。
就今天,她爸去市里進貨,她媽被姥姥那邊臨時叫走,交代給曹知知看半天店的任務。
誰知道這不靠譜的丫頭把話當成了耳旁風,拉著閆肅就來了楊今予家!
她也沒想到她媽能從姥姥家回來這么快,本來還打算踩著點回店里裝裝樣子
曹知知嚇得一句話不敢說,閆肅替她回了話:“姨,是我。”
“肅肅啊!哎呀,曹知知呢?你們跑哪去了,跟她說讓她看店,怎么沒在店里啊。”電話那邊的女高音的態度突然就柔和了下來。
曹知知吐舌頭翻白眼,對母親的雙標表示非常不屑。
不怪她媽這樣,他們整個胡同誰家不是對閆肅這個品學兼優的乖孩子是怎么看怎么順眼,從不高聲跟閆肅說話。
“姨,我跟曹知知在同學家,幫一個同學看作業。”閆肅看了眼還在整理筆記的謝天,撿一半說,但也算實話。
楊今予掃了閆肅一眼,沒想到他還挺會避重就輕。
“做作業啊——曹知知也做作業呢嗎?你讓她跟我說話,幾點了還不回家吃飯。”
閆肅把電話遞給曹知知,曹知知做了個謝天謝地的動作。
“喂媽,嗯嗯,就回去啦,什么好吃的呀!哎——”曹知知提溜著圓眼珠子掃過一眾人,“就我們四個,媽,唉不用真不用好吧,知道了。”
曹知知掛了電話換上一臉菜色,“我媽讓你們去我家吃飯,從我姥姥家帶了一桌菜。”
閆肅不動聲色垂下眼眸。
謝天扭捏猶豫起來:“啊?不太好吧,突然過去,這也沒準備啊。”
蒲城不成文的規矩,頭一回上人家家里蹭飯,不管是同學還是同事,上門都是要帶禮物的。尤其是謝天那種家庭,他爸是市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更是不好駁了自家面子。
他看向閆肅,試圖在閆肅臉上找到點答案,看看是先去趟超市買禮物還是怎么著?
卻看到閆肅沉默地甚至有點麻木,渾身上下都寫著難言之隱。
“怎么了這是?”不明所以的謝天撓了撓頭。
“咳咳。”曹知知抬手抵在嘴上,含糊不清囫圇吞字道:“我姥姥口重。”
謝天沒聽清,曹知知又說了一遍:“我姥姥做菜口重。”
“那”
“那什么呀,報了四個人,必須都得去!不然我就死了!”曹知知急得一跺腳。
她那媽,說一不二的牛角尖功夫,別的同學不知道,閆肅可知道的很。曹知知拉了一下閆肅的袖子,滿臉求助。
閆肅無解地按了按眉心,最終發話:“去吧。”
“那同桌,快換衣服。”曹知知指著楊今予身上的睡衣說。
楊今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一直充當背景將自己隔絕在外的他,震驚得發現曹知知說的四個人里,竟然也包括自己。
他茫然了片刻。
從不與同學產生交際的“獨行客”,還未來得及表達意見,就這樣要被莫名其妙生拉硬拽的,打包到一個稱之為“同學家”的地方了?
少年那沉睡在肩膀上的抗拒,終于在踏上公交車那一刻突然覺醒。
閆肅在他前面刷了卡,楊今予看向閆肅剛刷出來的紅色信號,半怨半忿地朝閆肅“喂”了一聲。
“我不去。”
閆肅回頭。
“小孩兒往里走走,后面人趕緊上了啊!關門了!”司機大叔操著四十年的煙嗓嫌了一眼,后面人蜂擁上前。
“小孩兒”被這個聞所未聞的稱呼激了一下!
行色匆匆的人流絲毫不留情面,哪會顧及空氣中流動的敏感情緒,下餃子似地,將消瘦的肩膀擁擠其中。
門“咣當”一下關上了,司機大叔油門一踩,餃子湯晃蕩了半鍋水,再也分不清都是什么餡兒的了。
楊今予險些被掀了個跟頭,穩穩當當砸進了一團硬邦邦的柑橘混雜薄荷的氣息里。
“沒事吧?”
頭頂傳來一句略顯僵硬的廢話。
沒事個屁。
閆肅:“夠不著扶手的話,扶著我書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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