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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豈曰無衣1


上官嫃輾轉難眠,半夜里便起來喝酒。與元珊依偎在矮榻上,一手支著腮幫,一手捏著白玉杯,一副醉玉頹花之態。元珊扶著她,奪了她手里的酒杯,勸道:“娘娘,別喝了,不然明日如何早朝啊?”
上官嫃幽幽一笑,“可我睡不著。”
“借酒消愁愁更愁。”元珊勸著,命宮婢進來收拾了,便攙著上官嫃回床上休息。帳幔撩起,微風吹得燭火搖晃。上官嫃將那些光影看在眼里更是天旋地轉,暈暈沉沉栽下去。元珊憂心忡忡替她脫鞋、脫衣,一面說:“若娘娘后悔,便回頭跟査大人說清楚。”
上官嫃的眼睛強行睜開一道縫,苦啞道:“我已經無路可退,只能頭破血流走下去。我沒有怨天尤人,只是覺得遺憾,為何我與他之間什么都沒留下,一丁點兒痕跡都沒有。”
元珊深深嘆了口氣,替她拉上錦衾,“睡罷,睡一覺什么都好了。”
窗外一絲絲金銀花的香氣飄進來,伴著酒香熏熏醉人。上官嫃忽然彈了起來,一把攥住元珊的衣袖喊道:“有、有東西留下,我十六歲生辰,他送給我的茶蕪香,在哪里?收在哪里了?一定還在章陽宮是不是?”
“這……”元珊蹙眉想了會,“好幾年了,可得讓我好好找找。娘娘可記得是用什么香囊裝的?”
上官嫃興奮道:“是李尚宮繡的白蓮花香囊,當時我在為母守喪,于是挑了那只白的。”
“白色香囊那么少,應當不難找。”元珊說道,又在旁邊陪她說了會話安撫她入睡。上官嫃面頰酡紅,滿是醉意的臉上分明綻出一抹恬淡的微笑。元珊輕輕提她掖被子,嘆道:“原來酒真是好東西,可以令人做美夢。”
元珊與幾名宮婢在章陽宮翻箱倒柜,終于將那只香囊找了出來,原來遺落在裝盛舊物箱底,跟一支流蘇發釵糾纏在一起。元珊捧著四年前的發釵發怔,流年似水,一晃都變了模樣。不知如今滿心滄桑的她還記不記得曾狂熱地喜歡流蘇。
鏡臺前的上官嫃滿心歡喜,捏著香囊愛不釋手,這香氣極特殊,只消佩在身上,途經之處遍地芬芳。當一切妝點妥當,上官嫃還拿著香囊靜靜想著心事。麗璇在她面前蹲下,喚道:“娘娘,讓奴婢為您佩戴香囊吧?”
上官嫃緩過神來,慢慢攤開手。麗璇便從她掌心拾起香囊,在祎衣的腰間別著,打了個漂亮的結。元珊攙上官嫃起來,其余人跟隨在后,一行人婷婷裊裊往尚宮局去。
尚宮局不似往日的祥和,已有大部分人隨了安書芹,倒是李尚宮寢殿門庭冷落了。李尚宮久病未愈,寢殿里都是一股濃濃的藥味。上官嫃又親手端藥呈上,悉心吹涼,一面與她說些寬慰的話。李尚宮半瞇著眼,嘴角一直微微揚著,待上官嫃抬手喂她藥時,李尚宮突然急喘不止,伴著一陣猛烈的咳嗽。
上官嫃忙擱下藥碗,俯身去拍李尚宮的肩背,“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咳起來了,傳太醫來瞧瞧罷!”
“不、不必……”李尚宮一面喘一面扶著上官嫃的胳膊,忽然瞥見上官嫃腰間的白色香囊,顫顫巍巍伸手過去捏了捏,“這是……”
“是香味令尚宮感到不適么?”上官嫃立即摘了香囊交給元珊,“或許是香氣濃郁導致尚宮呼吸不暢,哀家大意了。”
李尚宮漸漸平息,笑道:“那可是卑職繡的。”
“是啊,尚宮還記得?”上官嫃又坐下,端起藥碗用銀勺輕輕攪著。
李尚宮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徐徐道:“記得,因為娘娘要守喪,不宜用鮮艷的顏色,我便繡了這只素雅的香囊。當時莫尚儀見了很喜歡,討了老半天,我又繡了一只贈給她。”
提到莫尚儀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上官嫃挑起銀勺,正想對李尚宮說不燙了可以喝,猛地瞥見銀勺底端發黑,儼然是藥中有毒!旁邊瞧見了的宮婢紛紛面色煞白,上官嫃扭頭怒叱:“誰煎的藥?元珊,去傳戴公公,哀家要在尚宮局徹查此事!”
李尚宮暗啞的面色更加凝重。
尚宮局忙做一團,個個提心吊膽。上官嫃先行上朝,下朝之后半臥在貴妃榻休息。元珊正在向上官嫃回稟尚宮局的情況,忽然發覺趴在窗臺上曬太陽的黑貓頻頻打著噴嚏。上官嫃亦回頭去看,覺得好奇便抱了它下來,揉著它的腦袋問:“小環,你哪里不舒服?”
元珊抬頭握了握它的爪子,“不會也感染風寒了吧?”
黑貓忽然發出凄厲一聲尖叫,在元珊手上狠狠撓了一下之后眨眼竄上了房梁。上官嫃愕然,回眸盯著元珊:“你怎么惹它了?”
“奴婢也納悶……”元珊蹙著眉,手指捏著尖尖的下巴沉思,腦中倏然閃過零碎的畫面,她急忙從懷里掏出那只香囊,“是這個?!李尚宮聞了便咳嗽不止,連小環都會打噴嚏!”
上官嫃愣了片刻,奪下香囊,沉聲道:“不會的,這是元赫送給我的。”
元珊倒吸了一口氣,膽戰心驚問:“娘娘……與皇上泛舟那日,可佩帶了這個香囊?”
上官嫃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沒有!不是這樣,不過巧合罷了。”真相呼之欲出,她卻害怕極了,這茶蕪香是査元赫送的,他怎么會害司馬棣?絕對不會。上官嫃努力平復心緒,讓思緒逐漸在腦海里清晰鋪陳,然后吩咐元珊去把戴忠蘭找來。
元珊才出了寢殿,便撞見戴忠蘭,忙道:“戴公公,正巧娘娘有急事尋你!”
戴忠蘭微微頷首,目光哀傷,“奴才也正好有事稟告,李尚宮病歿。”
“什么?”元珊愕然,接著又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清晨還好好的,下毒的事情尚未查明,怎么突然病歿了!這叫娘娘如何承受啊?”
“奴才是看著李尚宮走的,她不讓我們稟告太后,是不想太后與她生死相別,不想叫太后娘娘圖添悲傷。”戴忠蘭說著,不知不覺已經哽咽了。
元珊仰起頭,生生將眼淚逼回去。這宮里的陽光溫暖襲人,這宮里的鳥語花香如此美好而明媚,但苦難卻遠遠沒有結束。
夜色深沉,無星無月。花間的石桌上點了盞微弱的燈,上官嫃將一卷卷抄好的經點燃,扔進盆里看著它們靜靜焚毀。不眠不休抄了幾天的經,就這樣伴著青煙裊裊升天。上官嫃望著那些陰郁的云,一邊笑著一邊流淚,在心中喚道:爹、娘、李尚宮……皇帝哥哥,還有我的孩兒,你們都相聚了,唯獨扔下我,何不帶我一起走呢?
元珊本來急促趕來,見上官嫃神色有異,放緩了腳步,輕輕喚道:“娘娘,今日尚宮局出了點亂子,大約是安尚書與莫尚儀有心爭尚宮之位,如今尚宮局內部的分化愈加嚴重了。”
上官嫃幽幽道:“安尚書有攝政王撐腰,莫尚儀憑什么與她爭呢?李尚宮才安葬,她們便如此,實在叫人心寒。”元珊低垂著頭,亦覺得心中一片悲涼。麗璇在不遠處踟躕片刻,見她們不再談事情了才走過來通傳戴公公求見。上官嫃背過身去拭了拭眼角,“叫他進來罷。”
石桌旁一襲白衣被燭光籠罩在一片朦朦昏黃中,落寞垂淚,乍看之下宛若靜坐在百花中的仙子,神情楚楚可憐。戴忠蘭愣了愣,忙躬身請安,道:“回稟太后,奴才去找了金陵最富盛名的制香師傅,已經十分肯定,太后先前交給我的香囊中裝的并非茶蕪香,而是叫做三勻香。”
上官嫃微微覺得詫異:“什么?”
戴忠蘭解釋道:“雖然香味有些相近,材質卻大不相同。茶蕪香是取自樹木,三勻香則是以三種花木熬制而成,其中以花粉為主。”
上官嫃脫口而出問:“有毒么?”
“并無毒性,反而可以試毒。三勻香極易溶于水,傳播極快,原本無色無味的毒藥一遇見三勻香便會散發毒性,令人一眼察覺。因此西域商隊都喜歡隨身佩戴三勻香,以防路上被人暗害。”
上官嫃若有所思道:“所以我給李尚宮喂藥的時候,花粉融在湯藥里令其顯出毒性,銀勺才變黑了。”
“還有……”戴忠蘭抬眸瞥了上官嫃一眼,小心翼翼道,“因為含有濃郁花粉,有風寒、咳嗽、或者對花粉敏感之人便會產生劇烈反應。”
上官嫃一窒,“難道就是這香……害得皇上喘疾發作?”
戴忠蘭頷首道:“應該沒錯了,只是這香從何而來?”
上官嫃望了眼元珊,淡淡道:“是貢院里的西域貢品,上面就寫的茶蕪香。”
戴忠蘭小聲嘀咕:“難道被人調包了?”
上官嫃回想起那只香囊上的白蓮花紋,遲疑看向元珊,兩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莫尚儀!”
戴忠蘭疑惑問:“為何是莫尚儀?”
元珊忙答:“莫尚儀有一只一模一樣的香囊。”
上官嫃忽然之間平靜得出奇,一字一句說:“無憑無據不能斷定是她,我要她不打自招。”
一連數日驕陽似火,烤得大地熾熱炎炎,人心浮躁。
李尚宮病歿之后,尚宮一位空懸,接任人選遲遲未決。在朝堂上司馬琛幾次三番欲提及此事,都被上官嫃以種種借口推搪。同時,憲帝的死忌將至,章陽宮因準備祭品上下忙碌,皇太后則思念成疾,不接見任何人。
綠蔭濃濃,上官嫃著一襲湖綠長裙坐在石桌旁,睨著草地里一只笨拙的雛鳥。它走都走不穩,卻拍著翅膀想要飛,只見圓滾滾的身子東倒西歪,滑稽可愛。上官嫃靜靜看著它,不知不覺笑了。
有宮婢來報莫尚儀求見,上官嫃回過神來,問旁邊的元珊:“她這是第幾次求見了?”
元珊飛快答:“第四次。”
“好,放話出去罷。”說完,上官嫃起身去捉那只雛鳥,放在掌心逗弄。一只雌鳥從冠幅廣展的大樹上滑翔而落,極快掠過她的掌心,將雛鳥銜走。上官嫃神情一震,眸子漸漸垂下,心就像被那只雌鳥挖去了一大塊,霎時空極了。
莫尚儀在正殿等候已久,焦躁難安,見宮婢內侍們都忙碌著,便隨意逮了一個問:“太后近日鳳體違和,卻為何不請御醫?”
那宮婢小心翼翼說:“太后娘娘鳳體安好,大約是太過思念先皇,整日都在找一只繡著白蓮的香囊,說那里面裝著先皇送的生辰禮物。可我們翻箱倒柜找了好幾日,都不曾見過那只香囊。太后動怒了,這才閉門不上朝、不見人。”
“是這樣……”莫尚儀低喃著,眼珠一轉,又問,“安尚書可來過?”
“來了兩次,都沒見著太后娘娘。”
莫尚儀粲然一笑,揮揮手道:“好了,你去吧。”恰逢元珊從內殿出來,說太后不想見任何人,莫尚儀嘴上說著不打緊,交代元珊好好服侍太后,轉身便形色匆匆。元珊目送她出了宮,回頭叮囑其他人:“若安尚書來了,便來知會我。”
西天漫是幻紫流金的晚霞,映著元帥府半邊金漆匾額滟滟生光。一頂雅致的轎子在門階前落下,轎外隨行的一名小宮婢上門遞拜帖。
司馬銀鳳正在書房與査德高談事,接過拜帖一看不免失笑,在査德高面前晃了晃,“瞧瞧,怕了才找上門。”
“你要見她?”査德高蹙眉問。司馬銀鳳瞇眼一笑,輕搖團扇道:“我倒想知道司馬琛還有什么砝碼。你先回避罷,女人之間的談話只怕你不適合聽。”査德高無奈笑笑,負手出了書房,凝思半晌,往院后繞過去。
斜陽瀉滿了一地,映著屋子溫暖安謐。安書芹端端坐在廳里,神色從容。司馬銀鳳從屏風后走出來,倨傲的杏目中流露出一絲睥睨之色,慢條斯理道:“安尚書怎么可以隨意出宮?”
安書芹平淡答:“自然是皇上允準的。”
司馬銀鳳似笑非笑道:“皇上還是攝政王啊?這區別可大呢。”
“不論是皇上還是攝政王,他們是父子,他們亦同時察覺到兵馬有異動,公主若不及時勒馬,只怕明日朝堂之上將是一場惡戰。”
司馬銀鳳在安書芹對面坐下,直勾勾盯著她道:“本宮接到密報,萬壽節那日番邦使臣會借祝壽的機會刺殺皇上,因此早做防范。”
安書芹舉眸望著她,依舊波瀾不驚,問:“若真是如此,査元帥為何不稟告皇上?”
“元帥身負重任,自當為江山鞠躬盡瘁,只有查明、確實了消息,才能進宮回稟。本打算明早進宮,不料安尚書如此迫不及待……”司馬銀鳳忽而狡黠一笑,“攝政王還真是看重你呵!”
“并不是攝政王的意思,卑職擅自前來,是希望公主看在我們昔日的交情上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將來反目成仇。”
司馬銀鳳語帶嘲諷道:“哦……本宮還以為安尚書早就反目了。”
“別以為自己把什么都做得滴水不漏。”安書芹垂眸而笑,恬靜淡雅,柔聲說,“你地牢里的秘密,恐怕保不久了。到時候,看皇太后還會不會任你擺布。”
司馬銀鳳猝然站起來,步步逼近她問:“你在說什么?”
安書芹不慌不忙道:“皇上一直在暗中查探,早已知悉一切,只是礙于他對太后特殊的感情,始終沒有揭發。卑職不湊巧也得知了大概,若公主一意孤行,卑職只好將此事稟告太后。”
“你威脅我?”司馬銀鳳緊緊攥著團扇,微微發顫,道,“安書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作聰明?”
“卑職要說的話已經說了,告退。”安書芹面色露出慣有的柔和笑意,靜淡得如一朵空谷幽蘭。她慢慢轉身,豈料剛抬腳,忽聞司馬銀鳳喝道:“給我捉住她!”
四面同時涌出十幾名侍衛,安書芹眉目肅然道:“公主敢動我,更叫攝政王生疑。”
司馬銀鳳惡狠狠道:“本宮最看不得自作聰明的人,李尚宮如是,上官嫃如是,你安書芹又能高明到哪兒去?”
“李尚宮是你害的?!”安書芹驚呼,“她可是親手撫養你長大的乳娘!你為何如此狠心?”
司馬銀鳳置若罔聞,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朝侍衛命道:“動手。”
安書芹渾身一僵,瞪著渾圓的眼睛,只見一名侍衛端了壺酒漸漸逼近,安書芹欲掙扎,無奈肩膀、手腳都被人鉗得死死的。司馬銀鳳手下一用力,狠命捏開她的嘴,笑道:“放心去吧,過不久你們就可以在陰曹地府重聚。”
冰涼辛辣的酒水灌入口中,嗆得安書芹臉頰漲紅。她蹙緊眉奮力扭頭,從壺口漏出的酒水便順著下頜滴在前襟,浸濕了一團團細致的紋繡。直到酒壺空了,侍衛也都散了。安書芹趴在昏暗的廳堂中央不住地咳嗽,夕陽只殘存了一絲余暉,慘慘淡淡。
司馬銀鳳一步步朝外走,頭也不回說:“你的婢女、轎夫都不能再活著,不是我狠心,只怪你自作聰明。毒性沒這么快發作,你其實還有時間。”
安書芹氣息急促,瀕臨絕望的目光突然敏銳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狼狽而逃,朝皇宮的方向踉蹌行去。
宮殿長廊中風燈升起,殿里依次亮起了燭光。窗邊一溜金絲籠中嘰嘰喳喳的鳥兒不知疲倦地歡叫,蒼樹綠茵中蟬鳴微微。這一日過得十分漫長,上官嫃以守株待兔般的陣勢在殿中默默等候,終于在入夜時分等來了莫尚儀求見。
殿里燈火通明,如明鏡般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無數燈盞,晃晃耀耀。莫尚儀從黑暗中一進來竟覺得刺目,微微用寬袖擋了擋視線。待適應之后,看清了坐在羅漢床上的上官嫃,不由一愣,她披著一件水綠色對襟長衫,下裙抽紗蓬蓬松松,頭戴流蘇發釵,素顏的肌膚如玉似雪,宛如四、五年前的模樣。莫尚儀心知近日太后思念先帝才作如此裝扮,行完禮,上官嫃便問她何事求見,莫尚儀殷勤笑道:“聽聞太后這幾日在找一樣東西,為何不叫尚宮局幫著一起找?”
上官嫃懨懨道:“尚宮局無主,哀家也不知要交代給誰。”
莫尚儀畢恭畢敬頷首道:“太后娘娘請恕罪,其實那香囊一直在卑職手中。”
上官嫃喜出望外,呼道:“什么?怎么會在莫尚儀手中?”
“當時一片混亂,人心惶惶,大家都六神無主,卑職領宮婢在章陽宮收拾的時候,怕娘娘睹物思人圖添悲傷,于是將香囊暫且收了起來。誰知……一別好幾年,如今娘娘才想起那茶蕪香來。”莫尚儀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頓時一陣馥郁芳香充盈滿室。
元珊忙接過來給上官嫃送去,上官嫃托著繡工精湛的香囊愛不釋手,將里面的一小團香取了出來,呈在掌心給一旁的戴忠蘭看,“戴公公,你還認得么?這便是皇上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戴忠蘭卻從袖中掏出一團從外界尋來的茶蕪香,將兩種放在一起細細對比,點頭道:“不錯,就是茶蕪香。”
上官嫃握著茶盅在案上輕叩,原本垂頭立在門邊的幾名內侍紛紛圍上來將莫尚儀押住。莫尚儀驚愕呼道:“你們做什么?”
上官嫃淡淡蹙眉,微微嘆了口氣,“為何是你?你看著皇帝哥哥長大的,你怎么忍心……”
莫尚儀倉惶不已,大聲喊道:“卑職不明白娘娘在說什么!”
“你受何人指使加害皇上?”上官嫃厲色盯著她,字字鏗鏘,“你很清楚宮中的刑罰,不如早些說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莫尚儀面色驚恐,卻抵死不認,“不知娘娘為何說我加害皇上,無憑無據如何關押,難道娘娘要動私刑么?”
“哀家只想知道真相,私刑又如何,全憑哀家開口!”上官嫃巍然起身,朝莫尚儀走去,純白容顏似乎凝著一股懾人的氣魄,莫尚儀幾乎不敢看她,心底涌起一股命懸一線的絕望。正值此時,殿外忽然有宮婢進來通傳:“啟稟太后,西華門護軍緊急來報!”
元珊代為發問:“何事?”
宮婢慌張道:“安尚書穿過西華門時毒發身亡,橫尸西華門中!護軍不敢妄動尸體,請太后主持大局。”
仿佛天地在震動一般,上官嫃忽覺頭暈耳鳴,無力坐下。殿中各人都大氣不敢出,靜默了許久,上官嫃啟口道:“先將莫尚儀關押。擺駕西華門。”
鳳輦碾過青石磚地發出沉悶粗噶的聲音,與宮人們齊整的腳步聲交相呼應,多少年來都不改單調。夜似乎沒有盡頭,遙遙望過去,星子密布,繁多不勝數。上官嫃的耳鳴愈來愈烈,便用手捂住了耳朵,痛苦閉目。可一閉上眼,便想起方才安書芹七竅流血的面容。那具優雅的身子趴在西華門下,只有長長向前伸展的一條胳膊進了宮,其余的部分都還在宮外。血跡拖了很長,她大概是拼盡余力匍匐了一小段路,可只差那么兩步,終究沒有得償所愿。
沒人知道她出宮去了哪里,但她出宮時有皇上的手諭。上官嫃只覺得心力交瘁,斜倚在鳳輦里昏昏欲睡。
鳳輦吱吱悠悠停在了德陽宮前,元珊掀開簾子,將胳膊遞上去。上官嫃伸手搭扶著下了車,緩緩走了幾步,才鼓起勇氣抬頭看這座闊別已久的宮殿。
內侍通傳之后,回稟說皇上在配寢殿,便要引路。上官嫃似笑非笑道:“不用了,哀家自己進去。”
從正寢殿到配寢殿的西廊她還記得十分清楚,一百六十九根廊柱依次從身邊掠過,她總期待著西廊的盡頭能出現那一襲明黃的身影,精致的眉目透著些許溫柔,好令她在回憶的時候能想起他的溫柔,而非殘酷無情。
走到西廊的盡頭,轉彎,迎面撞進一個明黃色溫暖的懷抱,上官嫃覺得目眩,疑真疑幻。一個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帶著稍稍的歉意:“朕走得太急了。”上官嫃身軀一震,緩緩抬頭,眸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然后掙開了他情急時扶住她的雙手,問:“皇上可聽說了安尚書的事?”
“有所耳聞。”司馬軼一面說,一面引她進了寢殿。殿內的燭臺上換了清一色的新燭,根根規矩整齊。案上陳列了水果香茶,似乎很有閑情逸致。司馬軼請上官嫃入座,隨手拿了串葡萄遞給她,“嘗嘗,十分美味。”
上官嫃搖搖頭,問:“安尚書是得了皇上的允準才出宮,不知去向何處?”
司馬軼答:“安尚書是去浮椿觀為朕和父王求平安符。”
在一旁伺候茶水的李武寧錯手將茶水灑了些出去,忙用衣袖揩了揩,下跪認錯。司馬軼瞥了他一眼便叫他退下。上官嫃淡淡蹙眉飲了杯茶,憂心道:“尚宮局接二連三地出事,如今安尚書莫名其妙遇害,更加無人掌管尚宮局。難道她們為了爭權奪位不惜痛下殺手?”
司馬軼問:“聽說你將莫尚儀關押了,所為何事?”
上官嫃一面思忖著,一面慢慢說:“我們有證據,當初是莫尚儀偷偷調換香囊,致使先皇喘疾發作。先不管酒中的毒是何人所為,莫尚儀反正難逃干系了。”
司馬軼剝了粒葡萄,兩指拈著遞到上官嫃唇邊,笑道:“你一定懷疑是我父王指使了?”
上官嫃復雜的眼神轉了轉,張口銜住,唇瓣似有似無擦過他的指尖,接著便猝不及防被司馬軼吻住了。她過于驚駭以至于一時忘了抵抗,任由他靈巧的舌侵入自己口中,將那粒晶瑩圓潤的葡萄一下卷走。
上官嫃暗暗攥緊了綾綃水袖,麻木地應付司馬軼攻城掠地般的索吻。他專注地看著她,細白的手指探入她的衣袖,從她手腕撫上去,漸漸撫上小臂,輕輕笑著說:“我喜歡你這樣子,就像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
上官嫃還未答話,頸上襲來一陣痛癢,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她身子綿軟向后倒去。司馬軼用力吮吸她頸側那道血脈,仿佛想要吸干她身體里冰冷的血,換上新鮮滾熱的血,好讓她別再對自己這樣冷漠虛假。他想要她的熱情,哪怕一點點。
上官嫃微微張著口喘息,睜開眼閉上眼都是査元赫神采飛揚的臉,耳邊依稀回蕩著他略略羞澀喚她“娘子”的嗓音。她猝然握住了拳,手臂繃緊,肌理中爆發出一股兇悍的力量,出奇不意掐住了司馬軼的脖子,尖尖的指甲幾乎全部陷入皮肉里去。
司馬軼看著她的眼睛,落寞一笑,想說她狠心恨她欺騙,卻不敢,怕說破之后一切就如泡影幻滅了。
上官嫃漸漸平復氣息,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就算你想用強也不會得逞,你打不過我。”
“所以我注定要被你欺負么?”司馬軼自嘲道,翻身坐起來,順手拉了她一把。“過幾日就到萬壽節了,所有事情暫且押后處理罷,你不如好好準備為我祝壽。”
上官嫃莞爾一笑,“到時候皇上會欣賞到世上最精彩絕倫的劍舞。”
司馬軼伸手替她整理衣襟、秀發、將松落的流蘇發釵取下,再悉心插上,低語道:“再精彩絕倫也不如你跳的那么攝人心魄。”
上官嫃轉身站起來,望了望這所住了十年的屋子,心中竟一片戚然。萬壽節,一切就該結束了。她慢慢走出寢殿,在殿門外回眸一笑,漾漾的燭光籠罩在她周身,一種靜淡無聲的美就那樣隨著光線暈開,從他眼里暈到了心里。
李武寧從殿外進來,垂首問:“皇上,攝政王那邊還去么?”
“去看看罷。”司馬軼努努嘴,漫不經心吃了一會水果,才命李武寧擺駕。
殿中一片狼藉,書卷散落一地,碎瓷片反著刺目的釉光,司馬琛趴在案上紋絲不動,臉深深埋在臂彎。王妃窩在角落里嚶嚶哭泣,驚恐又委屈,司馬軼一邁入殿便將王妃扶起來,悉心安慰,全然不顧司馬琛。待司馬軼說要送王妃回寢殿休息,司馬琛暴怒而起,指著司馬軼咆哮:“你再說一遍,她究竟是不是去了浮椿觀?!”
“她是這樣對我說的。”
司馬琛的拳頭狠狠捶在案上,咬牙切齒:“不可能,去浮椿觀耗時長久,她不可能暮時才出去!”
“朕并不清楚她的想法,也懶得詢問。”司馬軼從容不迫,對司馬琛的一切置若罔聞,只管攙扶著王妃。哄著王妃入睡后,司馬軼疲倦回到配寢殿,忽然發現方才上官嫃坐過的地方掉落了幾根長發,他小心翼翼拈起來,想起她唇齒間的香甜,心曠神怡。
殿外更聲響起,子時了。司馬軼回過神來,負手轉向書房走去,一面低低對李武寧說,“安尚書出宮去了何處,你知我知,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
“是,奴才明白。”
拐入陰暗的通廊,司馬軼臉上浮出一抹隱約的笑意,嘆道:“大長公主替朕除了個眼中釘,你說朕要如何感激她才好?”
“一切盡在皇上掌握中,屆時誰的性命都全憑皇上一句話。”
司馬軼深吸口氣,望著書房門階下那張石桌,無數次他躲在石桌后面的花叢中凝望她的身影,呼吸著她的香氣,陪她度過夜不能寐的夜晚。無數次。
今年乃圣上加冠之年,因此萬壽宴異常隆重。正陽宮外儀仗華燈綿延至宮門,從民間教坊請進宮獻演的藝人絡繹不絕,跳著百戲入場。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踢瓶、筋斗,一面表演一面嘻嘻鬧鬧往宮里行進。
皇上與太后、攝政王同坐于殿上,重臣及番邦使節坐于其下,群臣百官及家眷坐于殿外兩廊。兩列案上擺列著各色精美茶點果子。大殿一側早已設好器樂,民間樂人們效仿百鳥鳴叫,在整個殿內回蕩,宛若百鳥朝鳳。宮廷樂師肅然屏息,巧然將笙、簫、笛等空明的音色與鳥聲和鳴,接著眾樂齊奏。
丞相舉杯敬酒,百官傾杯隨之,高呼萬歲。
民間百戲、宮廷群舞、番邦獻藝,一臺臺戲輪番上場,精彩絕倫。第三盞御酒時,番邦使臣獻上一只五福燒全羊,因烹制方法獨特保密,在大褚極難吃到這道菜,逢萬壽節才有使臣進獻。
上官嫃曾嘗過幾次,味美獨特,令人食過之后意猶未盡。她稍嘗了嘗,便擱下筷子,拿絲絹擦了擦嘴角。司馬軼含笑望著她問:“怎么,不合口味?”
上官嫃側目一笑,答:“味道極鮮美。不過羊肉多食無益。哀家聽聞攝政王極愛羊肉,皇上不如借此一盡孝道。”
“那是自然。”司馬軼應著,便命人取多了些給司馬琛送去。
査元赫位高權重,與査德高并席坐于上官嫃左側第一位。盡管場面熱鬧盛大,但眼見上官嫃明眸璀璨對他人淺笑,査元赫如坐針氈。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卻無法逾越。
司馬銀鳳位列親王席間,遙遙望著一身貴氣的上官嫃,二人眼神時時交匯,又若無其事錯開。
司馬琛對燒全羊贊賞有加,接下來西域使臣進獻一種奇異稀罕的仙果,據說有延年益壽之效。內侍依例先嘗了一點,確信無恙后便呈上去,因珍貴稀少,只呈給皇上、太后、攝政王三人享用。
一邊享用仙果,一邊欣賞劍舞入場。一個個華麗妖艷的女子身披輕紗飛旋跳躍,劍隨臂擺,穗隨風動,英姿颯爽又不失嫵媚風情。司馬琛一見刀光劍影,忽而警覺起來,司馬軼含笑對他說:“父王放心,朕檢查過,那些劍都是假的。”司馬琛便不動聲色繼續吃仙果。
劍舞博得陣陣喝彩,趁眾人看得入迷,司馬軼假意弄掉了銀勺,俯身去撿,起身時悄然動了動嘴唇對上官嫃說:“待散席之后你為我單獨跳一曲劍舞可好?”
上官嫃頷首默認。司馬軼敦厚一笑,話語卻輕佻得很:“要穿得像她們那樣少。”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帶著些許嗔意。査元赫眼神冷冷望著他們,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一掐,一雙筷子便折成好幾截。
一曲劍舞令眾人如癡如醉,舞姬們由一旁退下,妖嬈嬉笑還不忘搔首弄姿,惹人矚目。査元赫擰眉抱怨道:“真是庸脂俗粉……”査德高干咳了兩聲,道:“還有一個時辰,你規規矩矩坐著就是了。”
査元赫黑著臉扭開頭,忽然聽見一片嘩然的驚呼,回身一看,竟是司馬琛昏倒在座上!林密一面高呼著傳太醫一面叫人查看桌上所有的食物。司馬軼和上官嫃也都圍了上去。査元赫幾步上前,瞥了眼司馬琛的臉色就說:“中毒了。”
司馬軼愣了半晌,問:“我們吃的東西都一樣,為何父王會中毒?”
査元赫又往前走近了些,探了探司馬琛的鼻息,“還有救,太醫趕來就沒事了。”
去傳太醫的內侍一連去了好幾個,統統有去無回。就在正陽宮去往太醫院的長廊里,兩名舞姬持劍躲在暗處,紗裙上已有斑駁血跡。
底下群臣議論紛紛,有的微微發慌,連樂師都亂了分寸,曲子漸漸錯亂起來,后來索性停下了。上官嫃又望了眼司馬銀鳳,只見她微微點了頭,心中便松了長長一口氣。司馬軼緊緊抱住撲過來哭泣的王妃,溫柔安慰,上官嫃見他們如此傷感有些不忍心,轉身,卻發覺査元赫就貼在自己身后,貼得如此之近,她微微一吸氣鼻腔里便全是他的味道。
她忽然想牽著他的手,告訴他自己大仇得報,可以跟他遠走高飛了。但他的目光卻冰冷得如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子,令她膽怯。
浮漏一點點沉下去,內侍總管林密似乎預感到有何不對勁,慢慢在攝政王旁邊跪下,俯首叩頭。不一會,殿上傳來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妙,紛紛跪地。
上官嫃收回心思,命戴忠蘭發話。
“攝政王薨!請各位卿家安排家眷先行離宮,各局各司留下主事的官員善后。”
席間百官的家眷爭先恐后離了席,唯恐出亂子。王妃不一會便哭得暈厥,被人送回寢殿。
司馬軼似乎用了極大的氣力才挺直了身子,緩緩回頭看著上官嫃波瀾不驚的目光,低低說:“你如意了。”
査元赫隱約聽見,疑惑去看上官嫃的臉色。只見上官嫃轉身面對文武百官,高聲道:“攝政王薨,圣上已及弱冠之年,哀家的懿旨一會便會下達樞密院,從明日起,由皇上親政,哀家從此不參政,專心打理后宮。”
“慢!”司馬銀鳳從席間慢慢走出來,面對群臣聲色俱厲道,“當今皇上弒君、弒父,表面寬厚仁慈,實則狼子野心,有何資格做大褚的皇帝?!”
眾人無比驚愕,紛紛朝司馬軼投去異樣的目光。司馬軼依然平淡說:“若你說的屬實,大可拿出證據來。”
“對付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何必廢話?”司馬銀鳳揮手朝殿外放了一枚信號彈,頓時皇城中戰鼓震天,猶如雷霆萬鈞。“本宮早已得知憲帝是為你所害,苦于沒有機會,如今你再施毒手加害自己的父王,天網恢恢,總算老天也要收拾你了!”
査德高執劍沖出大殿一聲叱吼,成千上萬的黑甲士兵涌了過來,皇宮禁軍亦被逼得退無可退,只好將殿中央的寶座緊緊護住。上官嫃怔怔望著周遭無數把雪亮的利器,恍然問:“皇姐,你要做什么?”査元赫亦不知發生何時,只是無意識地牢牢鉗住上官嫃的手腕。
司馬銀鳳道:“元赫,你們下來,禁軍擋不住我們査家軍。”
上官嫃的耳鳴又發作了,似乎要將腦子炸裂了,她渾渾噩噩閉目怒叱道:“你們這是逼宮!”査元赫一把攬住她往外走,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道:“他是壞人,弒君弒父,你不要被他騙了,快走!”
司馬軼望著她依偎在他懷里,心仿佛被眼前無數的兵器切碎了一樣,平日里總是淡淡舒展的眉頭猝然間緊緊收了起來,嗓音沙啞道:“我被弒了之后呢?誰做皇帝,是姑母還是表兄你?”
猶如一聲驚雷,劈在她耳畔。上官嫃從袖中飛快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査元赫胸口,漸漸滑上他的咽喉。她意識混沌,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是用尖銳的刀刃扎在他頸上,精神恍惚念叨:“你們不可以這樣,逼宮是逆謀大罪,江山是姓司馬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啊……為何要這樣?”
査元赫微微搖頭,神情落拓至極,喃喃道:“你竟然為了他對我如此……”
“上官嫃,你瘋了?”司馬銀鳳幾步沖上前,心急如焚喊道,“快下來!你不是要報仇么?司馬軼就是你的仇人!”
上官嫃含淚而笑,匕首上漸漸加重了力氣,“我不是傻才被你利用,大仇得報,我已經了無牽掛。但是非我分得清,良心我也還有,他不是我的仇人,弄到這地步,我欠他很多。”
査元赫頸側涔出一道猩紅的血跡,心仿佛被搗碎了,麻木得毫無知覺。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就好似飲了毒藥、痛得肝腸寸斷,卻不敢吐出來半分。他明明可以出手制服她,但卻由她挾持著。
上官嫃耳鳴愈加強烈,頭痛欲裂、心依稀在滴血,她只強忍著一切,字字鏗鏘道:“你立即退兵,否則他要給我們陪葬!”
“瘋女人,你簡直得了失心瘋!”司馬銀鳳氣急敗壞,在原地團團轉。殿內百余官員仍處于一片迷茫中,噤若寒蟬。司馬軼笑了兩聲,笑聲平和恬淡,在殿內不斷回響。他拂了拂衣袖,嘆道:“原來朕的勝算還增了幾分。”
上官嫃驚疑瞪著他,司馬軼不慌不忙道:“宴席開始之前,我命人去元帥府接了公主的兒媳和孫子進宮。如今,你兒孫皆在我手上,你們若不退兵,査家便是斷子絕孫的下場。我父王的二十萬涼王軍此刻就駐守在金陵城外,給你們三日期限,投降,可以保命;反抗,便要連累兒孫了。”
査德高驚駭望著高高在上的司馬軼,半晌才回過神來,強行拉住司馬銀鳳的胳膊,“暫且退兵至外朝!包圍禁苑!”
司馬銀鳳眼神兇狠盯著上官嫃,恨不得沖上去把她撕碎。司馬軼忽然奪步擋在上官嫃面前,面無表情道:“姑母,早知如此,就不該利用本性純良之人做黑心的勾當。”說罷,他命李武寧以劍挾持査元赫,將上官嫃攙扶著交給元珊,末了對她溫和低語道:“謝謝。”
査元赫斜斜望著她,眸子像碎裂的玻璃球一般渙散,好似再也聚不起往日的光澤。越過司馬軼的肩,上官嫃觸及到他的雜糅了深切的愛和絕望的目光,頓時淚如雨下。她有何辦法解釋這一切,他會否相信,那刀子劃在他頸上,就是她的切膚之痛……所有痛苦加起來都不敵分毫的切膚之痛。
禁苑被重兵包圍,無數的熊熊火把將夜空映得如霞光一樣紅滟滟,星月都失去了光澤,只是隱約可見。整個宮里人心惶惶,有的宮婢內侍甚至悄悄偷取寶物收拾包袱準備趁亂逃命。這一場盛大的壽宴,不知到最后要葬送多少條人命。
攝政王斂尸正陽宮,粗略張羅一番就已過了子時。司馬軼命人將査元赫、林密一行人押往德陽宮,自己則與上官嫃一同上了鑾駕,擺駕章陽宮。
上官嫃還處于精神恍惚中,眼前簾帳上一脈脈一絡絡的龍紋云紋擾得她心亂如麻。謎團似乎接踵而至,叫她難以分解。太液池上飄來的夜風夾雜著水草花葉清香,上官嫃茫然舉眸問:“這是往何處去?”
“章陽宮。”司馬軼答,左手緊緊攥住她的右手。上官嫃適才覺得手指微微發麻,原來是被他攥得這樣緊,她輕輕問:“去做什么?”
司馬軼的神情滿足而得意,道:“你答應了的,散席之后要為我單獨跳一曲劍舞。”
上官嫃擰眉,眸中微微閃耀著無盡的糾結,“你明知道這一切,為何不阻止?想讓我自作聰明、然后自作自受么?你父王是我害的,我早已作好了準備將自己這條性命賠上。”
司馬軼握住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寬厚笑道:“你沒有自作聰明,你一直都是非分明,聰慧而且堅強。夫仇、父仇,加上整個家族,你也只認一個仇家,并未將我牽連在內,我很感激。本以為,你是恨我的,原來僅僅是利用。我不會為父王悲傷,他確實弒君奪權。相反,我現在覺得十分慶幸,若不是發生這樣一場變故,我怎能更加確定愛你的決心?”
“不……你不能……”上官嫃掙不脫他的手,便使勁掰開他的手指,語無倫次道,“你恨我罷,恨我利用你的感情、恨我害了你父親,我對你沒有一刻是真的,全是假的!”
司馬軼的情緒忽然格外激動,他極少如此動容,緊緊將她箍住,“但生死一線間,你選擇了我,選擇與我并肩,甚至不惜傷害査元赫、與長公主對立。”
上官嫃嗅到他發間清涼的薄荷香,腦中漸漸清明,她苦笑兩聲,平平道:“不,我看到的是大是大非,并不是為了誰。若可以拋卻一切,我寧愿與他遠走高飛……”話畢,她決意掀開簾子對戴忠蘭喊道:“擺駕德陽宮!”
德陽宮正殿押了些大長公主的黨羽,包括宮婢、內侍、官員。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被禁軍嚴密看守著。上官嫃在窗口探了探,問身邊的司馬軼:“査將軍一家人呢?”
司馬軼道:“他們比較特殊,關押在了配寢殿西廂房。李武寧和林密都在那邊看著。”
上官嫃若有所思,“林總管是你父王的心腹?你還敢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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