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建康副食店
四年后,2020年。
“有人嗎?”
一位駝背的老人杵著木質拐杖,蹣跚著踏進了立有“建康副食店”牌匾的商店。他摩挲著拐杖把手處的一只老虎,老虎張著獠牙,也同老人四處張望著店內。
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副食店。墻面上印著蒼老的斑駁,天花板搖頭晃腦的老式電風扇哼著刺耳的歌,四十幾平的大小總共擺放著五個盛滿零食的貨物架。
“來了來了!”幾聲倉促的腳步聲,從貨架后大步流星走來一名男子,西瓜頭,干干凈凈的小臉,戴著黑框眼鏡,一副老實人的長相。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將拐杖指著他,撅著嘴道:“你不是這里的老板吧?我要見你們老板!
西瓜頭斯文的臉上綻開一個無邪的笑,“老板在里面,我這就帶您進去。”
話畢,他攙著老人的手肘,老人撫著長到頸部的雪白胡須,偏頭問他:
“你們老板看童話嗎?”
“啊?什么?”西瓜頭摸了摸后頸,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感到疑惑時總會下意識這么做。
“童話,就是那種小孩子看的童話!
“呃……您自己都說是小孩子看的,我們老板都二十八了,怎么會看這些!
“我雖然是這么說,但童話也并非是專門為小孩子服務的不是嗎?”老人又低頭自顧自說道:“竟然沒有童話書?不可能啊,連那本也沒有?”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至第五個貨物架的盡頭,拐進去,里面還設有一間房,別有一番天地。
房間里很整潔,辦公桌靠著窗,從窗戶彌望過去,不遠處是一片一覽無邊的墨綠色,一株株參天矗立的榆楊樹有如訓練有素的士卒,好整以暇地沐浴著陽光。一條設有三條車道的柏油馬路橫亙在便利店與翠郁樹林之間,阻隔了人與自然的聯系。
在窗邊,靜靜矗立著一抹高挑身影,他聽到門口的動靜,徐徐地轉過身子。
男人比一米八的西瓜頭還要高出兩寸,一身毫無褶皺的深灰色休閑西裝,黑色領帶,內搭襯衫的紐扣一直系到了喉結的下方。四六分劉海,棱角分明的下顎線,靠近外眼角眼瞼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堅/挺的鼻梁立在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之間,他元青色的瞳仁此刻有如風平浪靜的深海,休眠的活火山,難以透過他的雙眼去覬覦些什么。
他本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但透過玻璃的光輝在他的臉龐鍍上一層熠熠發光的金邊,使他平添了幾分柔和。
他就是西瓜頭口中說的老板。
他向老人頷首示意,又與西瓜頭交換了眼神,領著老人在茶幾旁的深褐色沙發坐下,他落坐在老人對面,禮貌向老人介紹了自己:
“您好,我叫俞佑澤,是這家副食店的老板,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西瓜頭這才注意到老人手里還有一個黑色運動背包,老人將包放在茶幾上,仿佛對眼前的人熟絡非常,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你,我們常寧市的名人嘛,專門負責解決些不同尋常的——尤其是那些超過科學能解釋范圍之外的案子。”
俞佑澤嘴角掛起一個職業微笑,那顆小小的美人痣也微微上揚,對于老人的客套話不置可否。
“所以,我想請你……”老人身子微微前傾,眼睛覷成一條縫,手肘放在膝蓋上,打量著俞佑澤。
門外傳來開關玻璃門的聲音,有客人進便利店了。西瓜頭第一時間聽到了聲響,自覺起身,走之前關上了房門。
老人停頓了幾秒,又說:“黑洞那邊的樹林,它是叫黑樹林沒錯吧?”看著俞佑澤點頭示意,老人擺弄著花白的胡須道:
“我老伴走的早,她就葬在黑樹林里的陵園里……其實啊,我這幾天晚上總睡不好,半夜閉上眼就感覺房間里好像有人站在我床邊似的,我以為是我已經老糊涂了,但其實不是!你知道嗎?床底下還時不時傳來敲打聲,就是那種咚,咚,咚,咚的聲音,嚇得我立馬就從床上彈了起來!但當我往床下一看,還真是見鬼了!沒人!明明是夏天,房間里卻總是陰嗖嗖的,你說邪不邪門?”
俞佑澤靜靜聆聽著,他瞧著老人繪聲繪色的表情,咿咿呀呀像唱戲似的。
老人咂了咂嘴,又說:“后來我才意識到真是我老糊涂了,竟然忘了我老伴的忌日,就是在今天!唉……她走了一年了,果然還是放心不下我這個糟老頭子!
老人耷拉著頭,好似一曲終了,燦然的燈光淡卻,戲臺上的戲子彬彬有禮,鞠躬感謝臺下絡繹不絕的看客們,不知為何,俞佑澤眼前閃現出這樣的畫面。
他問道:“那您是想委托我做些什么呢?”
“其實很簡單,佑澤啊,我想讓你去黑樹林找到我老伴的墳上柱香,幫我說說好話,好讓她安心的走!崩先颂鹗直,放在眼眶上擦拭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又悲慟道:“叫她別再惦念我這個糟老頭子了,不值當,趕緊轉世投胎尋個好人家吧!”
“您為何不自己去呢?”俞佑澤將老人一系列動作看在眼底。
“我……我還不是怕她看見我,又不想離開了!我希望她別再留戀這里了,一年了啊,轉眼間,她已走了一年了啊……”老人呢喃著,又重復了幾遍。
俞佑澤默默點了點頭,揚起微笑,“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要請您原諒我了,恕我不能幫您完成心愿!
“我不能去那片樹林!
老人臉色一變,“為什么?”
“您說我不盡人情也好,說我懦弱也好,總之我不會去的,實在是抱歉了!庇嵊訚善鹕,垂眸道:“您要是沒事的話就請回吧!
老人霎時從沙發上彈起來,提高音量激動喊道:
“等一下!你……或許你知道《怪物們》這本童話嗎?”
俞佑澤身形一頓,漆黑如墨的瞳仁里泛起波瀾,但幾秒又恢復平靜,他接著往門外走去。
“我老伴其實是失蹤了!有人看見她失蹤那日去過那片黑樹林!”老人瞪圓了眼,幾綹胡須有些凌亂,臉脹得通紅。
“和你妹妹一樣!”
俞佑澤鼻翼微微翕動,眸光又滑向了老人,再開口時聲音低沉沙啞:“您怎么知道……我妹妹的事?”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低頭打開茶幾上的背包,說:“完成我的心愿,你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而且——”
俞佑澤朝包里望去,里面竟是擺放齊整的十沓人民幣。
“這里有十萬,都是你的!
饒是有極好隱藏情緒的能力,俞佑澤也不可控地面露訝異,老人的語氣并不像是在開玩笑,這讓他陷入沉默,良久,他才抬眸正色道:
“我不會去的。”
老人這次沒再勸說,留下聯系方式,合上包搭在肩上,杵著拐杖,一路在西瓜頭的攙扶下離開了。
俞佑澤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思緒也隨之飄向了遠方。
就在四年前的今天,妹妹俞子晴只身踏進了那片黑樹林,從此音信全無,所以每年的今天,他都會穿著這件西裝,沿包圍著黑樹林的柏油馬路獨自徘徊,走上幾圈。
因為俞子晴說,她最喜歡看哥哥穿西裝的樣子,很帥氣,就像童話中的王子一樣耀眼。
她只是失蹤了。
一年又一年的渺無音訊,俞佑澤已厭倦于這樣欺騙自己。他沒日沒夜尋找俞子晴的蹤跡,卻只是徒勞無功。一次次的期望落空后,他累了,疲了,不可控的思想逼得他不得不去承認——妹妹已經離世了。
他只能在夢中與她相見。
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這間副食店是他最后的寄托。但剛才那個老人,又用鐵鍬將他封閉得嚴絲合縫的記憶鑿出一絲縫隙。
他應該再重拾希望嗎?
他透過玻璃窗,打量著那片靜謐祥和的樹林。
黑樹林,還有黑樹林里的黑洞,究竟隱藏了什么秘密?
他煢煢蝺蝺苦苦追尋多年,卻依舊如身處在煙靄蒙蒙的瘴霧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他就這么想著,渾然不覺窗外已夜幕降臨。自黑洞誕生的五年以來,副食店客人一直不多,所以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日落西山時關店。
獨自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腦海中浮現西瓜頭趙文宇剛剛離開時所抱怨的最近店里收入稀少的問題,盡管他自己會接些“居民的委托”當作第二職業,但依舊入不敷出。再這樣下去,副食店的結局早已有了預見性。
建康副食店成立三十年,俞佑澤生命中的二十七年都與之緊密相連,它是父母的心血,他希望這家店的燈能一直亮下去,這盞燈是他在世上與家人最后僅存的聯系,是兩只手牢牢牽住的那一根紅繩。
繩一斷,念想也就斷了。
“完成我的心愿,你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這里有十萬,都是你的!
老人的話語此時此刻又縈繞在俞佑澤的耳畔,等他回過神時,不知不覺已穿過了兩條街,來到了他最;蓊櫟木品。
酒坊老板看到俞佑澤的到來,眼睛笑成了月牙,眼角堆起幾根皺紋,唾沫橫飛朝他邀功道:“嗨呀,終于來了!諾,這瓶酒我一直給你留著。不是我吹,整個常寧都不會再有第二家店賣啦!剛才有個客人要買我都誑他說沒有了哩!
老板叫秦朗,比俞佑澤大兩歲,兩年前背井離鄉來到常寧市開店,現在混的還不錯,典型的自來熟,與人交談時臉上總樂呵呵的。
俞佑澤習慣性露出微笑,與秦朗客套了幾句,從西裝口袋拿出錢夾打開,笑容卻一瞬間凝固在臉上。
錢夾里空落落的,就連一枚硬幣也沒有,他忙不迭掏出手機,幸好余額還夠。
秦朗哼著小曲將酒打包好放在俞佑澤面前的玻璃桌上,沒看出俞佑澤細微的表情變化,不過,他就算拿放大鏡貼著瞧也不會察覺到什么,因為俞佑澤最擅長的就是對外人隱藏情緒。
就在俞佑澤點開“掃一掃”準備付款之際,“啪!”的一聲清脆聲響讓他握著手機的手本能抖了一下。
一陣清新的蘭花香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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