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bào)J軍大部隊(duì)駐扎在溧陽城郊，韓琮并一眾精銳入駐內(nèi)城，韓卻隨公子琮住在前刺史府。

        “熱水我給你擱這兒了，衣服在邊上，你趕緊拾掇拾掇，要是得了公子滿意，好歹有個去處。”

        阿梨看著欲言又止卻又急匆匆掩門而出的大嬸，想問的話剎時(shí)被堵在了嗓子眼。

        因了韓卻臨走時(shí)的安排，她被人帶到了這里，據(jù)她觀察，這里距刺史府不過兩三巷道，定是先前某溧陽官員的私宅。

        水桶熱氣氤氳，阿梨打量著四周，這個房間不大，但是頗為雅致，銅鏡、妝奩……女子所用物事竟然一應(yīng)俱全。

        阿梨踱至梳妝臺前，伸手撫摸著倒扣的銅鏡，她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一橫拿了起來。

        鳳眼清明，鼻尖一粒小痣若隱若現(xiàn)，菱唇微微抿著，像帶了三分倔強(qiáng)。

        這明明是她的長相，可是卻又不是。

        曾經(jīng)她不是待在演武場便是軍營，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毛也是比較英氣的平眉，整日束發(fā)束腰，干凈利落。

        而這張臉，膚色很白，甚至透著幾絲病態(tài)，眉毛是時(shí)下燕女流行的柳葉眉，下頜沒有她之前那么清晰，帶著三分圓潤，看著年紀(jì)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

        明明是同樣的五官，身形也沒差，卻看著天差地別，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深知自己是死在十八歲那年的，這又過了三年了都，人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輕幼態(tài)呢……

        可是自己又真的是活生生的站在這里，擁有的也是自己曾經(jīng)的記憶，她沒法解釋自己身上發(fā)生的怪事，但她確信根本沒有什么“阿梨”，她就是姜黎！

        沐芳為何堅(jiān)稱自己是“阿梨”呢？她又為何要刺殺公子琮？她是受何人指使？

        阿梨總覺得沐芳知道些什么，如果她在就好了，她定會想辦法再去套她的話，可惜她被韓卻抓走了，若是有機(jī)會，得再跟她談一下。

        就在阿梨想得入神的時(shí)候，房門被人“咚咚”敲了兩下，一個中年女音傳了進(jìn)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羅姑娘，好了沒？”是剛剛那個大嬸兒的聲音。

        阿梨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羅姑娘”是問的自己，她回過神來這才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很是不爽。

        沒有得到房內(nèi)的回音，大嬸又向著房內(nèi)催道：“你可得快些，等會兒說不得公子要過來。”

        公子？

        公子琮受了傷，來的自然就是公子卻了。

        阿梨冷笑一聲，她倒不知幾年不見，詭計(jì)多端的韓卻竟然開始近女色了。

        聽不見房內(nèi)有動靜，大嬸又拍了拍門，“羅姑娘？可要我進(jìn)來伺候？”

        “不用！我知道了。”

        既來之，則安之。阿梨可不想洗個澡還被人圍觀，見水溫也差不多了，她飛快地下水準(zhǔn)備先對付著洗一下。

        聽見房內(nèi)的動靜，梁嬸兒總算放下了心，羅刺史性子剛烈，不肯投降，死得慘烈，她還以為他的女兒多少也有點(diǎn)烈性不聽話，沒想到還是挺識時(shí)務(wù)的。

        梁嬸兒雖然是燕人，不過溧陽歸韓還是燕，她這做人奴婢的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只要給口飯吃，就是她的好東家，像羅刺史以身殉城，她雖覺得惋惜，到底是不認(rèn)同的。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什么能有活著重要？

        正想著，前方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來，梁嬸兒回頭一看，可不是侍從們正簇?fù)碇�公子卻過來，她剛剛也不過是猜測，沒想到公子卻真的這么快就過了來，她趕緊上前福了福問安。

        “公子。”

        韓卻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侍從對視一眼紛紛停了下來，梁嬸兒趕緊上前將門打開。

        阿梨聽得“吱呀”的開門聲，驚得直接抓了旁邊的衣裙就要往身上套，她本以為梁嬸兒是嚇唬她的，韓琮受了傷，韓卻怎么也該先去看他，就算要過來，也不可能這么早，更何況還有刺客要處理，她不過洗個澡的時(shí)間，怎么這么快就過了來？

        梁嬸兒在韓卻進(jìn)屋后又識時(shí)務(wù)地退了出來將門掩上，韓卻聽著盥洗室的動靜挑了挑眉毛，也不客氣，直接踩著水漬就進(jìn)了來。

        阿梨是非常生氣的，真是粗魯無禮的韓人！

        她側(cè)身背對著門口跟手中的衫裙較勁兒，要是早知道梁嬸兒準(zhǔn)備的是這種燕國女子流行穿的交領(lǐng)長裙，她寧愿穿之前那身破爛衣裳。

        這種交領(lǐng)長裙內(nèi)里是曲裾，需要一層一層系起來，偏偏上身只有系帶，需要配上交領(lǐng)的短衫，莫說她從前總是著男裝打扮，就是偶爾不去軍營穿的女子服飾也多以簡單的衛(wèi)國短裾為主，她哪里會穿這玩意兒？

        偏偏又是在這樣一個時(shí)刻，她真是又氣又急，來不及去系好曲裾的系帶了，她匆匆將短衫往身上披。

        韓卻見此，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只彎唇斜靠在旁邊的椅子上，長腿一伸，腳后跟有一搭沒一搭地踏著地上的水漬，“要本公子幫忙？”

        阿梨見不得他這番模樣，也不搭理他，只認(rèn)真地理著短衫，長發(fā)濕漉漉的垂在后背上，水漬順著滴滴落下，暈濕了大片。

        韓卻見阿梨不理他，停下踩水，棱角眉微微挑了起來，“唔～你這是在跟本公子玩欲擒故縱的戲碼嗎？”

        聽聞此語，阿梨理好短衫，回身看著韓卻，眼神戒備，除了一樣不知廉恥，她發(fā)現(xiàn)這人好像跟情報(bào)里不太一樣。

        當(dāng)然，已經(jīng)過了三年，也有可能她的情報(bào)早就過時(shí)了。

        少女瓊鼻細(xì)挺，菱唇微抿，領(lǐng)口泛著微微水汽，韓卻一時(shí)有些晃神兒，可是只一瞬，他就神色恢復(fù)清明，仿佛剛剛不過是場幻覺。

        他走近了她，伸手將她正在滴水的發(fā)絲簪在耳后，問道：“作為女俘，你似乎一點(diǎn)都不怕我？”

        阿梨感受著耳邊的動靜，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但她也不躲避，直直看著韓卻，“如果女俘的待遇是這樣的，那我為什么要怕你？”

        韓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俯身盯著她的眼睛，“那是怪我對你太好咯？信不信再將你丟回地牢？”

        阿梨看著眼前人的異瞳，只覺得有些灼人，她側(cè)頭避開了他的眼睛，“你不會。”

        “哦？”韓卻野生的墨眉又斜飛挑了起來。

        阿梨向來不擅長也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有很多機(jī)會，但是你都沒有，還把我?guī)У竭@里，讓我梳洗，很顯然，你想在我這里得到什么，但絕對不是□□。”

        被人戳破了心事，韓卻也不惱，相反他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不過見阿梨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他有心逗她，遂有些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對也不對，應(yīng)該說是不僅僅是□□。”

        阿梨?zhèn)阮^避開。

        韓卻也不惱，繼續(xù)道：“我勸你不要自作聰明，最好是乖乖聽話配合，我可以保你性命無虞。”

        阿梨有些疑惑，“為什么是我？你明明……”

        “明明什么？”韓卻再度靠近她。

        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羅氏女？明明知道我手上捏著鋒利的碎瓷片？

        阿梨低頭不吭聲，雖然懷疑，但是她也不確定，既然他不戳破，她也不會傻到不打自招。

        韓卻笑了笑，不繼續(xù)追問也不準(zhǔn)備解釋。

        或許是他覺得她某一瞬有些神似某個人，或許是他并不喜歡羅刺史私自逃跑的女兒，若她真跟她父親一般殉城，或者敢多殺一個敵人，他倒或許會刮目相看。

        可惜她都沒有，真正的羅氏女膽小懦弱又毫無氣節(jié)，他何必救她。

        反而是這名于恐懼中站出來的女子，讓韓卻不禁想起了一個人。

        但是時(shí)隔兩世，時(shí)間久遠(yuǎn)不說，他本也不曾真的見過幾次，那個人在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些面目模糊了，他怎么也不能完整地拼湊起來。

        不過前面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阿梨只覺此時(shí)的韓卻跟剛才判若兩人，明明還是那副浪蕩樣子，眼神卻如暗潭般變得幽深靜謐。

        看不穿的人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只要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走就好了。

        “你明明知道我父忠烈，還敢將我留下，公子琮又受了傷，你不怕他猜忌于你？”他不拆穿她她就敢一直裝下去。

        韓卻看著阿梨不懷好意的眼神，“哧”地笑出聲來，他伸手捏了捏她垂在胸前的濕發(fā)，“愛挑撥的可不是個好姑娘。”

        阿梨的臉“噌”的紅了，無他，本就沒有系好的曲裾松開了，還偏偏是在這個時(shí)刻，好在還有件外衫遮著，雖然它薄薄的，聊勝于無不是。

        韓卻也看到了，他指骨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他想若是他此時(shí)不放開手豈不是顯得他很禽獸？

        可是若真的放開手，那他豈不更是禽獸不如？

        昏黃的燭光拍在兩人的鼻尖耳上，他們能清晰地看見彼此身上細(xì)微的毛發(fā)，阿梨率先反應(yīng)過來，朝后退了幾步，正好坐在梳妝臺前。

        若是之前沒看錯，梳妝臺上有一支銀釵，她想，若是他要亂來，她……

        不能殺了公子琮，殺了韓卻這無恥之人也是好的，只是可惜不能光復(fù)衛(wèi)氏！

        她偷偷握緊了銀釵。

        韓卻眉眼早已恢復(fù)清明，阿梨的動作哪里瞞得過他。

        他長身玉立，下頜微抬，語帶警告：“我既然想放你一條生路，你就最好乖乖配合，咱們力量懸殊，一根銀釵能奈我何？”

        阿梨憋著一口氣真想試一試，可是理智還是占了上風(fēng)，且不說自己還有幾層功夫，好不容易再來一次，沒有見到衛(wèi)央，不曾光復(fù)衛(wèi)氏，自己怎么可以輕易把命交出去？

        見阿梨神色松動，韓卻很滿意，正待再說什么，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了進(jìn)來。

        “九公子，長公子醒了，有事喚您。”

        阿梨見韓卻眉峰微動，耳邊是他清悅的嗓音。

        “知道了。”

        韓卻起身，推開了房門，正要邁出，見梁嬸兒跟一眾侍從都在，他又折了回來，朝阿梨曖昧交代道：“乖乖在這里等我。”

        說罷，領(lǐng)著侍從大步朝院門外走去。

        留下的奴仆忍不住紛紛側(cè)目偷看阿梨，阿梨顧不得這些，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只“嘭”的一聲將大門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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