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一切都是噩耗。

        他們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向山莊接踵倒來：西爾維婭夫人因傷心欲絕而病倒，愛德華君主在旅行途中失聯，而山莊投往外地的信件像沉入大海般毫無回音……

        阿加莎小姐的墓碑安置在山莊背面的家族墓園，理查德少爺變得郁郁寡歡，時常坐在墓園門口的樹下發呆。麗麗擔心理查德少爺著涼，每次都會自覺拿一張毯子，給他披上。

        “麗麗。”理查德少爺突然問，“死亡到底是什么？”

        麗麗愣了愣：“……我不知道。”

        “人都會死。”理查德少爺抱著膝蓋，遙遙望著圍墻外鉛灰色的天空，“只要是生命，就會有終結的一天，老乞丐會死，阿加莎會死，君主會死，母親也會死。”

        麗麗大驚失色：“少爺，您怎們能——”咒君主和夫人死去呢！

        理查德少爺轉頭看她，藍天般的眼睛此時毫無光澤：“我也會死。”

        “——”

        霎時間，一種不可描述的復雜情緒從腳底直直蔓延到麗麗的心臟。

        也許是這個午后過于陰森，她認為自己無疑是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可是突然失控的心跳反倒像是墜入愛河。

        理查德少爺慢慢伸出一只手：“麗麗。”

        理查德少爺：“麗麗，你要握住我的手嗎？”

        冷，她感受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冷，麗麗不禁顫抖起來，竟然轉身從理查德少爺身邊逃走了。

        理查德少爺注視著麗麗倉皇逃離，緩緩收回手，視線回到天空中，只是依舊幽幽地說：“阿加莎，這就是你說的終結。”

        西爾維婭夫人變得很奇怪。

        她的病已經好了，卻日漸消瘦，平日的姿態仍然溫柔大方，麗麗有時候卻覺得她的神情格外可怕。有次下午茶，麗麗不小心拿錯了茶葉，西爾維婭夫人向她露出的笑容讓麗麗猛地一激靈——那是如同大理石雕塑的刻板微笑，或者像是什么大師用人皮制作了一張微笑面具，貼在了西爾維婭夫人的臉上。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有幾個女仆突然得了失心瘋，她們失去了作為人的姿態，像瘋狗一樣撕咬身邊的人，有部分人高聲尖叫，有部分人低聲念咒，依稀能聽懂“獻祭”，“惡魔”，“偉大”等字眼——又過了幾日，山莊內一下子死了不少下仆。女仆長把這風聲壓死在山莊里，把異常歸結為一種疾病。

        不安與恐懼逐漸籠罩整個史密斯山莊。

        因為女仆的人數變少了，女仆長一人攔下不少工作，一時繁忙不少，于是像是點燈熄燈等工作開始由女仆們輪流換班了。

        時至深夜，這晚輪到麗麗吹滅走廊的蠟燭，當她走到三樓樓梯口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個身影攔住。

        黑暗的空間里，麗麗差點就尖叫出聲，定眼一看，原來是理查德少爺。

        麗麗下意思回想起理查德少爺在墓園的那次反常，自那之后麗麗就被老管家調離了，現在想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理查德少爺了。這次一看，原本略顯矮小瘦弱的男孩居然已經抽條長高不少，面目也變得更加精致俊朗。

        理查德少爺溫和地說：“三樓和四樓的蠟燭都熄了，你回去吧。”

        麗麗遲疑著：“可是……”

        理查德少爺打斷她：“沒有可是。”

        理查德少爺：“麗麗，快走吧，越遠越好。”

        理查德少爺面上一直帶著微笑，那雙蔚藍的眼睛看著她，是那么的——

        充滿慈悲。

        那晚之后的第三天，始終在后廚工作的麗麗聽說了一件事。

        理查德少爺其實是愛德華君主的私生子。

        西爾維婭夫人徹底變了。

        與外界的聯系重新恢復之時，女人暴露本性般地大手大腳地花費著金銀，辭了原來的大部分仆人——甚至辭退了管家先生，重新招來一批無辜的人。麗麗和一些跟隨過女仆長的女仆幸存了下來。

        理查德少爺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婊子！下賤！”西爾維婭夫人指使身邊的女仆把理查德少爺摁進水池里，看著他困難地掙扎，笑聲與話語刻薄尖酸，“都是你的錯，全部都是你的錯，如果你在那時候直接死在你媽媽的肚子里該有多好！你憑什么活下來？”

        西爾維婭夫人不愿只有自己一個人快樂，于是仆人們把主角包圍起來，也扭曲著露出了笑。

        理查德少爺本就白皙，此時更是病態的蒼白。

        “江楠楠也有罪，你們都是罪不可赦的賤人……”西爾維婭夫人突然又安靜了下來，直了直腰板，舉止端莊地叫來了園丁。

        與其說那是園丁，不如說那是位屠夫——他的身材粗壯，像一座山，每走一腳都仿佛要給地面踩出一個坑。這座山隨便伸出一只手就扭斷了一個無辜女仆的脖子，羊脂似的皮膚可怖地破裂。山把血澆在奄奄一息的理查德少爺身上，像是在做一場召喚邪惡東西的儀式。

        什么也沒發生，只有理查德少爺在狼狽地咳喘。

        圍成一圈的仆人屏住呼吸，一聲不敢出。

        西爾維婭夫人已經瘋了，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還給我，把阿加莎還給我就好，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麗麗站在角落中目睹了一切，心隨著理查德少爺越發微弱的掙扎慢慢變冷。

        她在哪兒？

        她在地獄嗎？

        誰都好，帶走少爺吧。

        帶走理查德少爺吧。

        不知過了多久。

        刮起大風了。

        “我們逃跑吧，少爺。”麗麗雙手緊緊扣住理查德少爺的肩膀，這雙肩膀已經脆弱不堪，“我們離開這座山莊。”

        “啪嗒”那只屬于西爾維婭夫人的貓鉆開了門縫，往屋內看去。干凈澄澈的貓瞳倒映著兩人的身影。

        身穿著破舊衣服的理查德少爺沉默地搖搖頭。

        深夜的房間寂靜而冰冷，只有桌上的那杯廉價咖啡在冒著所剩無幾的熱氣。

        理查德少爺突然轉頭看向了窗外。

        理查德少爺意義不明地說：“冬天來了。”

        下雪了。

        伴隨著冬天第一場小雪到來的，是一件好事——大概算得上是好事。

        西爾維婭夫人好似是累了。

        她突然間中止了一切對理查德少爺的虐待，好像理查德少爺從未存在過一般。

        那個森林開始銀裝素裹的下午，麗麗從女仆長手中接過茶具，為西爾維婭夫人擺好兩人份的下午茶——即使阿加莎小姐早以離世，西爾維婭夫人也一直為她留有一個位置。

        西爾維婭夫人消瘦了許多，她已不是曾經那個豐腴端莊的女人了。

        “阿加莎，”她還是精神恍惚，“阿加莎……我，我似乎醒悟了。”

        “你回不來了。”西爾維婭夫人看著白茫茫的雪，長長的睫毛沾上了淚滴，“你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個下午，西爾維婭夫人一直在重復著。

        重復著眾所周知的事實。

        第二天早上，麗麗是被凍醒的。

        她茫然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房間，恰好看見女仆長拉開窗簾。

        女仆長側過身看她，說：“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今天的雪太大了。”

        確實太大了。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

        驀地，麗麗耳邊仿佛傳來理查德少爺的話。

        “冬天來了。”

        男孩在暴風雪中獨自跋涉。

        他不斷地向森林深處走去，向森林深處走去，風雪呼嘯著撲向男孩，他最后無力地摔倒在厚厚地的雪中。

        隱隱在呼嘯聲中聽到了野獸的叫喊。

        一只巨大白狼頂了頂男孩的臉。影子修長的漆黑惡魔慢慢走來。

        男孩問：“你就是冬天嗎？”

        惡魔說：“我不是冬天。”

        男孩問：“你是誰？”

        惡魔說：“我是誰？”

        惡魔說：“你們為什么總是糾結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名字是會改的，形態是會變的，我到底是什么東西又有什么可在意的？你只需要知道這世界上有我這么一個存在就夠了。”

        惡魔說：“沒意思，沒意思極了，你看，你慷慨地包容了所有的愛與恨，你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男孩卻說：“沒關系的。”

        男孩說：“我可以接受，無論發生什么。”

        惡魔陷入了沉默，一時間只有風雪呼呼作響。

        男孩問：“你會吞掉我嗎？”

        惡魔問：“你為什么覺得我會吞掉你？”

        男孩說：“因為——”

        男孩說：“阿加莎說你會吞掉我。”

        男孩躺在雪地里，任由寒冷席卷他的全身，蔚藍的眼鏡暗淡無光，此時卻增添了幾分安詳：“阿加莎說，我就是為這個時候而誕生的——這就是我的終結。”

        惡魔驀地笑了起來，祂低下頭，與此同時，巨大白狼的鼻尖輕碰男孩的額頭：“可憐的生命，我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想要做些什么？”

        男孩說：“我想他們都好好活下去。”

        惡魔說：“我可以把你化作春日晨光，那些死去的人會復活。死去的人會回來，活著的人無法死去，這一定是你想要的。”

        惡魔說：“可是你不覺得這太無趣了嗎，生命。”

        男孩已經無法再回答惡魔了，堅持到現在已經是男孩的極限。男孩看著視線中逐漸模糊的惡魔，恍惚間，竟試圖伸出自己的手。

        惡魔緩緩蹲下，卻沒有去牽住那冰冷的求救。他只是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呢喃：“只要是生命就會有消逝的一天，白狼會死，你會死，我也會死，可是沒關系，因為世界會誕生新的主宰。”

        “你的阿加莎說的不對，當然不對——我會把我的力量分給你，讓你重生，生命啊。”

        “……”

        “……生命啊。”

        惡魔忍不住嘆息。

        【玩家（屠殺者-露娜）完成（主線任務1：揭開暴雪山莊的秘密），結束了主線進度。】

        【已有玩家逃脫成功。】

        【狂暴模式將在一回合后開啟。】

        【第五回合：掙扎。】

        “——”

        白笛醒了，微微一動，身上的積雪就塌了下去。

        她朦朧地睜眼。

        深夜，眼前是鵝毛大雪，她坐在花園的秋千椅上，大概已經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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