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窮二白
梅妍望著唇色發白的莫夫人,能忍著強烈不適配合清理,實屬不易,想了想又補充道:“莫夫人,可能還會有一些出血,量不會多,有任何不舒服,民女隨叫隨到。”
“傍晚時分,民女會再來探望。不止補氣補血的藥物,易引發活血的木耳之類,也要暫停!
莫夫人點了點頭。
梅妍又看向夏喜:“夏喜姑娘,夫人這幾日體虛多汗,請及時更換貼身衣物,墊下的布巾也要勤洗勤換!
“梅小穩婆,放心吧!毕南矐隆
收拾好所有東西,梅妍一行這才離開。
正午時分,莫石堅趁著午休時間回臥房探望妻子,卻被夏喜擋在門外:“這是為何?”
夏喜回:“夫人囑咐的,在梅小穩婆確定完全康復以前,請老爺睡書房。”
“只看一眼不行么?”莫石堅覺得自己很冤。
“不行,”夏喜特別嚴肅認真,“夫人請老爺去瞧一下清出來的東西,梅小穩婆沒說錯,確實駭人得很!
莫石堅看過以后,面沉如水地離開。
莫夫人側躺在床榻上,淚水從眼角溢出直接滲入枕巾里,即使閉上眼睛也止不住,但想到梅妍囑咐的,只能強迫自己回憶愉快的事情。
……
小紅馬和牛車一起回到梅家,梅妍歸置好所有的東西,眼角余光瞥見馬川靜靜地站在門外,與梅樹的影子相融。
梅妍倒了一盞晾涼的白水,對著門外開口:“目前為止還算順利,接下來幾日還需仔細觀察,我會定時上門復診。”
馬川又像影子一樣消失了。
梅妍連喝了三盞白水,忽然有些想笑,馬川明明是個熱情又溫暖的人,是怎么做到兩年不與旁人說話、成天過得像個幽靈的?
高高在上的大司馬家嫡長孫,竟然是這樣的,估計挺憋得慌。
“婆婆,今兒吃鯽魚野菜豆腐湯怎么樣?”梅妍踮起腳尖,伸手在儲錢陶罐里摸了一把子空氣,驚呆五秒,忽然反應過來,“啊!!!”
“怎么了?”梅婆婆和劉蓮異口同聲地問。
“沒收錢……”梅妍無語望修整一新的屋頂,陶家用料扎實、做工認真,她給錢也非常痛快,再加上十幾人份的暖屋菜花銷,陶罐里有錢才怪!
梅婆婆又和劉蓮不約而同地嘆氣。
梅妍認為新屋應該充滿歡聲笑語,清了清嗓子開始耍寶:“莫夫人又疼又累又難受,躺在床上眼里都沒有光了,我也不能直接把手伸到夫人眼前,診費一百,清宮費三百,請付一下是吧?”
啊這……三人面面相覷又忽然笑出聲,確實不合適。
可是,堂堂清遠縣令家出診,還是葡萄胎這樣的兇險病人,他們怎么沒人想起來要付診費呢?
甚至于,如果莫縣令是個貪官,讓梅妍去治療已經是天大的面子,再明示暗示,她不僅不能收錢,還要額外奉上探病銀。
這種情形,梅妍和婆婆又不是沒遇上過?還遇到不止一次兩次呢。這也是她們總搬家的另一個原因。
“米面還有,野菜也可以吃了,”梅婆婆笑著搖頭,“不會餓著的!
劉蓮走到里間,從竹制床榻的一根竹筒里掏出所有銅錢,特別豪橫地攬住梅妍的胳膊:“婆婆,你在家等著,我和梅小穩婆現在就去買菜!
“你哪來的錢?”梅妍怔住,又立刻明白,陶家親戚來了這么多,肯定不用劉蓮再幫傭了,“你的錢自己放好,以后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你們照顧我這么久,我去買個菜怎么了?”劉蓮直接把梅妍拽了出去,“我靠雙手賺的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梅妍生怕劉蓮倔勁兒上來直接翻臉,立刻順著她:“行,蓮姐,我要吃豆腐野菜鯽魚湯,最好里面有魚籽……”
“走!”劉蓮背上竹簍,和梅妍手拉手出了梅家。
“蓮姐姐最好了。”梅妍故意的,這樣眼中有光的劉蓮才是應有的樣子。
忽然打橫伸出一條長胳膊,緊接著馬川整個人攔住她倆的去路,捏著一個紙團兒塞到梅妍手中,然后又不見了。
劉蓮嚇了一跳。
梅妍展開紙團一看,里面包了一兩散碎銀子,紙上是個采購清單,包括文房四寶、蠟燭、臘肉、菜干等等,最后一行是“跑腿費一百文”,就……行吧,反正順路嘛。
靠雙手雙腳賺踏實的錢,這不丟人呀。
梅妍興高采烈拉著劉蓮的手:“走,買菜去!”
劉蓮決定,從今以后,梅妍讓往東,她決不往西。
“蓮姐,今天你看到馬川,沒有臉紅哎?”梅妍仔細觀察劉蓮的表情。
劉蓮笑得極為苦澀:“那時候只覺得天地那么大,卻沒有我容身之處,連續餓了好幾日,就想著仵作也許會收留我。所以就死皮賴臉地跑去他家門前,說了那些不要臉的話!
“那日我想好了,如果他不接納我,我就離開清遠找個沒人的地方,上吊也好,投河也罷……死了干凈,總比每日受人白眼、奚落和謾罵要好!
“沒想到……”
梅妍拍了拍劉蓮的手背:“沒想到一位美麗善良的小仙女,把你背回了家,給你吃的,給你衣服穿……”
劉蓮一指戳向梅妍的額頭:“你……真是……哪有人自稱仙女的?”不,梅妍在她心里,比仙女更美更善良!
“就是這么一說嘛,”梅妍無所謂地聳聳肩,“玩笑話,不用這樣認真!
進了集市沒走多遠,就見許多人圍在一處,隱約能聽到激烈的爭吵聲:
“錢收得貴就算了,做出來的都是什么玩意兒?!”
“你到底會不會做東西啊?瞧瞧你打的馬掌鐵,看看這破爛鐵犁!”
“我就做這樣,就收這么多錢,怎么著?嫌不好?嫌不好別來啊!”
“……”
吵得一聲更比一聲高。
梅妍看到劉蓮臉上的喜色全無,變得陰沉又憤怒,忙問:“蓮姐,你怎么了?”
“那原本是我家鋪子,因為阿爹手藝好,用料好,價錢公道,鄰縣的人都趕來請他打造東西,劉記鐵匠鋪的名聲越來越好!
“現在的掌柜是個陰險小人,起初求著阿爹合營,阿爹覺得他手藝不好還偷工減料,就拒了。他就不斷使壞,因為阿爹每日打烊后都會盤庫、檢修,每次都能及時發現!
“阿爹出事以后,他是罵我最厲害的幾個人之一,后來我急需要錢,他找上門來,五折收了我家的鋪子。”劉蓮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他不姓劉,卻還用著我家的鋪名,打的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主意!眲⑸彋獾谜f不下去。
梅妍擠進人群去看人究竟,周圍有人認出來也沒關系,樂呵呵招呼一下,想問什么都有人回答,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再擠出人群來找劉蓮。
“蓮姐,我打聽清楚了,自從鋪子換人以后,真是哪件東西都打不好,勉強能用的都不頂用,不是這里斷,就是那里裂。”
“以前鋪子客人很多,現在一天比一天少,還總有人上門來罵!
劉蓮點了點頭,仍然沒說話。
梅妍忽然有了主意:“蓮姐,如果你會打鐵吧?手藝怎么樣?”
劉蓮一舉胳膊,眼冒兇光:“雖然只到阿爹的八成,也比現在的掌柜厲害得多!
“當初他收你家鋪子給了多少錢?”梅妍忽閃著大眼睛問。
“五十兩,”劉蓮再次閉上眼睛,“這是他一輩子的心血,我對不起阿爹。”
“那我去問問,買回這間鋪子要多少錢?”梅妍再次擠進人群,去找看熱鬧的房牙。
劉蓮簡直不敢相信。
房牙是個中年漢子姓錢,年輕時臉上受了大傷,臉上膚色很不均勻,人稱“錢花臉”,留山羊胡,正隱在人群里觀察這一溜鋪子,判斷哪家有買賣的余地。
“錢叔,”梅妍眼角一彎,“有事兒麻煩你。”
“哎,哎,哎……”錢花臉轉頭見是梅妍,立刻滿臉堆笑,沒人愿意被叫花臉,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他錢叔,聽得就舒服,“梅小穩婆?你找我什么事兒?那邊說話,那邊清靜!
梅妍把想法說完:“能不能請錢叔去打聽一下,現在掌柜有沒有出手的打算,有的話愿意給什么價兒?”
錢花臉捋著山羊胡須,望著笑盈盈的梅妍,很不明白:“梅小穩婆,買商鋪的花銷可不小,你問鐵匠鋪做什么?”
梅妍還是眼角彎彎:“就是打聽一下,心里有個底!
錢花臉是個厲害的商人,很快就看到了一臉怒意、又眼巴巴看向這里的劉蓮,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還是捋著山羊胡須,嘆氣:“行,錢叔替你去問一嘴,現在的這個掌柜再過幾日就要喝西北風了!
老話說得好,沒有金鋼鉆別攬瓷器活兒,鐵匠鋪也是一樣,最看中的都是手藝和原料。
錢花臉想了想:“但現下不是打聽的好時候,要不等兩日?”
“麻煩錢叔了,”梅妍自己沒錢,只是有個打算,“多等幾日也無妨!痹僖幌耄@么熱的天去鐵匠鋪周旋,也是很累的。
錢花臉目送梅妍離開,沒多久,卻吃驚地看到她捧著一竹筒什么走過來,走得還挺小心。
梅妍把竹筒遞到錢花臉的手上:“錢叔說得沒錯,我們現在確實沒有這個錢,只是問個價兒存個念想,天氣熱,喝杯梅子湯!
錢花臉呆住半晌才反應過來,急忙接住:“哎喲喂,梅小穩婆你太客氣了!
梅妍拉著劉蓮到錢花臉面前行了個禮:“麻煩錢叔了!
“包在錢叔身上!”錢花臉端著竹筒,現在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白當半輩子房牙了,一口接一口喝著梅子湯,繼續看熱鬧。
偏偏正在這時,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走來,用力一拍錢花臉的肩膀:“喲,花臉兒,還端著梅子湯呢?我上次讓你打聽的事情怎么樣了?”
錢花臉還是堆著假笑:“啊,房東回說再加三成!
“就他那個破房子破鋪子的,還想再加三成,嘿,我這暴脾氣……不買了!他來求我也不買!”粗壯漢子繃著臉,氣得拿起梅子湯一飲而盡,隨手把竹筒扔得老遠,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花臉盯著壯漢的背影,又看向滾出老遠的竹筒,罵了句臟話,這人比梅小穩婆有錢得多,但做事做人遠不及她。
錢花臉家有田有地,農用鐵具用得不少,確實像罵街的漢子所說,這鋪子做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差,價錢越來越貴,每次趕去鄰縣修補或訂做,不單要花錢還耗時間。
劉家鐵匠鋪的布幡在風中獵獵,尾端絲絲縷縷,臟污又破敗。
只要還是那個價錢公道、手藝扎實的劉記鐵匠鋪,他就是個鉆在銀眼里的大花臉,才不在乎打鐵匠是男是女呢。
……
另一邊,劉蓮陪著梅妍買這買那,實在想不通。
梅妍忽閃著大眼睛,問:“你那時候被逼入絕境,好好的家業就這樣打骨折一樣出手,你不氣不恨?”
“怎么可能?”劉蓮咬牙切齒地回答。
梅妍說得輕描淡寫,“生在清遠、長在清遠的你,要臉有臉,要技能有技能,要人品有人品,偏偏委屈求全寄在我家籬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劉蓮深藏內心的某些念頭,隱隱有復燃的跡象。
梅妍拉著劉蓮的手:“我的好姐姐,他趁人之危奪走你的家業,如果用心經營也就算了,可他沒有。那就憑自己的能力奪回來!”
劉蓮驚得捂住嘴,頭皮一陣陣地發麻,為什么梅妍能知道她深藏心底的愿望:“你怎么知道?”
梅妍靈動的眼睛有光:“我是小仙女嘛,當然什么都知道!
“你又來?”劉蓮一時間哭笑不得。
梅妍一攤雙手,實話實說:“吶,喜歡一個人或者一個物件,捂住嘴巴可以不說話,但會從眼睛里流出來。從見到劉記鐵匠鋪的布幡時,你的視線就沒有移開過。”
“那是你的家呀,珍藏著與你阿爹相依為命的所有時光,怎么會不喜歡?怎么可能藏得住?”
劉蓮一瞬間很想放聲大哭,堪堪忍住。
“蓮姐姐,什么都別想,現在開始努力賺錢!”梅妍拉著劉蓮又進了賣文房四寶的林寶齋。
“嗯!”劉蓮眼睛里又有了光。
采買完畢經過綠柳居的時候,梅妍停住腳步走了進去,美麗的老板娘像往常一樣在算帳,身上已經換了更美麗的夏長裙。
“掌柜的,今日有魚膾嗎?”梅妍問。
老板娘看著梅妍,用扇子遮嘴笑個不停。
梅妍一臉莫名其妙,急忙檢查自己的衣裝,卻沒發現什么異常,轉向劉蓮:“蓮姐姐,我臉上有花嗎?”
劉蓮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搖頭。
老板娘笑得更厲害了。
梅妍眨巴眨巴眼睛裝無辜:“笑一笑十年少,雖然不知道老板娘為什么笑,但是欣賞美人笑也是很開心的!
老板娘總算停了笑。
只見通往后廚的布簾被沖開,暴怒的胖大廚從里面舉著大勺沖出來:“梅小穩婆!”
劉蓮想都沒想,就把梅妍護在身后。
梅妍從劉蓮身后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問:“大廚,怎么了?”
“你還問怎么了?!”胖大廚更生氣了,“為什么傳我去當人證?!現在好了,整個清遠縣都在說我是肚子里懷了孩子的陰陽人!”
梅妍傻眼,這……真是離離原上譜,哪兒和哪兒?
胖大廚舉著大勺,氣得跳腳:“你出來!躲人身后是幾個意思?”
梅妍掙脫劉蓮的保護,舉手發誓:“大廚,當時我在公堂之上,請差役找一個特別肥胖的男子,一名最近拔高許多的少年郎,此話絕無虛假,不信你可以問差大哥!
“至于為什么會有這樣離譜的傳言,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是剛聽你說的。”
胖大廚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就這?!
老板娘搖頭,又順便取笑:“廚子,你看你,我就說吧,被人隨便一激,像牛見了紅布似的!
梅妍正色道:“大廚師傅,流言這種事情,每個人都逃不過也避不開,就不能太認真。不然,怒傷肝,氣病的是自己,樂呵全是別人的。”
胖大廚瞬間收了高舉的大勺子,臉上尷尬極了。
梅妍恭恭敬敬地向胖大廚行了禮:“但因為你的人證,讓一位不堪受辱的姑娘恢復清白,卻是無量的功德,謝謝!
劉蓮也跟著認真行了禮。
胖大廚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不能……不行,就……啊呀……”一句話都沒能擠出來,就跑回后廚去了。
老板娘又樂了不少時間,走出柜臺:“梅小穩婆,人心也是肉長的,以后查驗時多費心了!”
梅妍猛地想起來,那位受妖邪流言影響的刀廚娘就是綠柳居的,現在連工作都丟了,太讓人憤怒了:“掌柜的,我不會瀆職。”
美艷的老板娘又坐回柜臺里,瞥見布簾后的大影子:“胖大廚,別丟綠柳居的臉!”
胖大廚嗷一聲又沖出來,更氣憤了:“我明明吃的不多,每天還累得半死,為什么還長這么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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