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秦知遠和徐淵的住址恰好在截然相反的方向,傅商昭直接讓司機開到傅家,他不會再主動縮減自己的休息時間。
傅商昭手指搭在車門把手,側頭看了眼目光迷蒙的秦知遠和徐淵:“還能走吧?”
秦知遠游移的視線頓時有了焦點:“你看不起我?”
而徐淵沒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從蜀道難背到逍遙游,幾乎從不停頓,知識已經深刻在dna中。
傅商昭:“……”
秦知遠繞開他勉為其難伸出的手,昂首挺胸,走得飛快,但逐漸偏離方向。
徐淵腿軟得像沒骨頭,傅商昭只扶了一下,就讓司機攙著他。
“怎么這么慢?你們是蝸牛嗎。”秦知遠回過頭,很不耐煩地嘖了聲。
脾氣還挺大。
傅商昭:“你走反了。”
秦知遠聞言腳步一頓,極其自然地拐了個彎:“誰說我走反了,我那是看風景。”
不和醉鬼爭論。
傅商昭將兩人在客房安頓好,褲口袋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他眼皮一跳。
姜女士這個點給他打視頻通話,傅商昭點下接通,對面鏡頭對準站在一米多高擺件頭頂的玄鳳鸚鵡。
“虎皮,打個招呼。”
它盯著手機屏幕,側頭,吹了聲口哨。
傅商昭:“?”
姜女士本來在笑,對上屏幕中的他,突然皺起眉:“你是不是去酒吧了?”
傅商昭:“……”
他一直不理解,姜女士的直覺,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敏銳的。
“接人。”
“少去酒吧。”姜女士擰起細眉,沒理會他的解釋。
傅商昭深吸一口氣,將視線重新挪到虎皮身上,努力讓自己語氣不那么沖:“放心,我對酒吧沒興趣。”
虎皮偏著頭盯著他,突然開口:“哥哥!”
除了近期學會的吹口哨,虎皮就只會這一句。
被它一打岔,傅商昭心中升騰的那點火氣又滅了。
虎皮是他小時候,和一個記不太清楚長相的女孩一起救下的。它名字的含義,寄予著他們對它的真切希望:又虎又皮實。
它也確實健康長大,現在幾乎看不出曾經受過傷。
那時候虎皮喜歡貼著小女孩,一人一鳥跟在他身后,每天遇事不決就叫他。
起初,她剛搬來時,發小們乍一見到她,就一直在他耳邊念叨,她好可愛,想和她一起玩。
傅商昭不厭其煩:“都看我干什么?自己去問她。”
他們眼巴巴盯著他,就差在臉上刻下“想和妹妹玩”幾個大字。
“……就一次。”
不過她在c市沒住多久,便又搬走了。那段時間,發小們還時不時會提起她。
想起她,傅商昭莫名覺得,她長大后,應該和念湖牙有點像。
同樣的自來熟。
周一升旗儀式,天空晴朗無云,陽光落在肌膚上不足片刻,就傳來被火灼燒的痛感。
季悅可牽著念湖牙,往隊伍最后的陰涼處躲,許多班級隊伍中間都空出一大片,被陽光直射的地方,只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人。
“周三就中考了,聽說明天會放一天假,你會回去嗎?”
念湖牙搖頭。
光是想到初中這個詞相關的記憶,她都會不自覺緊張,掌心冒冷汗。
其實小時候,她的性格并不是現在這樣。有段時間念松云太忙,來不及照顧她。便請了阿姨,但外公外婆放不下心,把她接去c市生活了段時間。
念湖牙只花幾天時間適應新的生活,適應后的次日,她便偷偷跑出去。
她想找到媽媽。
只要遇見,她一定能夠認出媽媽。
那時候她并不了解死亡的概念,只是很天真地想,哪怕媽媽離開了,她也總會想家的吧?
何況媽媽還和她約好了,要在某個夏天的傍晚,坐在竹椅上看著星星,一起吃冰糖葫蘆。
她從不會食言的。
那時的記憶再模糊,她仍能夠清晰回想起其中幾幕。
走出胡同,繞過生長得很茂盛的梧桐樹,她踩著沙沙作響的樹葉聲,就能看見幾個小男孩聚在一起玩鬧。
第一次遇見他們時,念湖牙穿著蓬蓬的鵝黃色公主紗裙,腦側的蝴蝶被蹭歪了些,下一秒就欲飛向空中。她站在陽光下,像是在發光,一下就吸引走他們的注意力。
“你愿意和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嗎?”
“對不起,我要找媽媽,所以不能和你們玩。”念湖牙繃著小臉,嚴肅地拒絕他們。
太陽緩慢墜落,天空變成粉紫色,路邊建筑小窗內的燈盞盞亮起。
念湖牙沒有找到媽媽,反而被外婆逮住。
“為什么亂跑?”外婆蹲在她面前,頭發汗濕成一縷一縷,黏在臉側,襯衫領口最上的紐扣也沒來得及扣上。
念湖牙垂下眼,看見外婆白色鞋尖蹭到的長長一條泥印,裸露的肌膚被曬得發紅:“媽媽不見了。”
“對不起,我太著急了。”
“我擔心媽媽很害怕,她可能迷路了,才會幾個月都找不到家,我要找到她。”
說不定,她正站在某個角落,拿著冰糖葫蘆的手背到身后,等她找到自己,再笑著給她驚喜。
“……外婆陪你一起找。”外婆沉默了一會,抬起手,重新別正她頭上的蝴蝶發卡,摸摸她亂翹的卷發,“但今天很晚了,明天我們再去好不好?”
“好。”
路過梧桐樹,那幾個男孩還在。只不過比起下午,除了高高瘦瘦的男孩從頭到腳依然干凈整潔,其他人的衣服都變得皺巴巴,像在最臟的地面滾上十圈。
念湖牙牽著外婆的手,與他對視了一眼。男孩率先移開視線,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同他身邊傻樂著的一群花臉蛋形成鮮明對比。
回到家,外公已經盛好飯等待她們,外婆換下汗濕的衣服和白皮鞋,打濕毛巾,洗了把臉,這才坐在餐桌邊。
吃完飯,外婆坐在門口,垂頭擦去鞋面的泥印。念湖牙搬著最小的木凳,在院子中央坐下,抬起頭看天空。
幾顆流星劃過天幕,樹上的蟬不知疲倦地鳴叫,偶爾夾雜著幾聲鳥鳴。念湖牙閉上眼許愿,風穿過樹林,捎來西瓜汁水的香氣。
她再睜開眼,外公端著小圓桌,桌上的西瓜切成塊,放到她面前:“吃吧。”
第二天念湖牙一早就起床,飛快洗漱完,在院子中央站定:“外婆,我們現在去找媽媽嗎?”
她穿著裙擺層層疊疊的天藍色長裙,雖然她偶爾會覺得裙子很麻煩,但媽媽很喜歡看她穿裙子。
而她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夠更開心一點。
外婆遞給她小小的蕾絲花邊遮陽傘:“嗯。”
她們走得很慢,念湖牙不錯過任何一個路口。想找到的那個人,卻遲遲不出現。
幾天時間,她們才走完一半的路程。
天邊的云燒成一片,念湖牙只看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在人群中尋找。快到家時,她收緊了牽著外婆的手,悶悶地問:“媽媽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雖然心中隱約有猜測,她仍抱有期待。
“牙牙。”
念湖牙抿著唇,眼睛黏在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塊上,飛快眨眨眼。
“離開不是最終的告別,只要我們的記憶還在,她就沒有離開,那不是結束。”
灰色的石板路一落水,就暈成小小一點的深灰色圓形。
外婆說著,背在身后的手,拿出糖葫蘆,彎起眼朝她笑笑。
媽媽的眉眼很像外婆,尤其是笑起來。
“她其實一直記得你們的約定。”
念湖牙怔怔地盯著外婆。
今晚的星星太多了。
有幾顆都落入外婆眼底。就連遠處的燈光,也變成了閃爍的星星,忽遠忽近。
“我不想吃。”念湖牙嘟囔著,接過她手中的冰糖葫蘆。
路燈依次亮起,她盯著地面一大一小的影子,用力咬下最上面那顆糖葫蘆。
酸得她差點落淚。
冰糖葫蘆一點也不好吃。
她以后也不想再穿裙子了。
“妹妹!”
念湖牙依言抬起頭,梧桐樹下的那些男孩子還沒回家。依然是只有一個男孩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在一眾黑衣服里,白得突出。這些天,每次路過他們,念湖牙都要拒絕他們一起玩耍的邀請。
白襯衫男孩捏著手中透明禮盒包裝起來的發卡,唇抿成直線,很不情愿的模樣。他在她面前站定,說出這些天她聽見的第一句話:“送你。”
“妹妹!明天一起來玩躲貓貓嗎?”他身后曬成小麥色的男孩熱情地揮手,還不忘補上一句,“我們會讓著你的。”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點頭。
可惜她第二天還是失約了。
念湖牙當晚就發起燒,燒得迷迷糊糊時,聞到一陣熟悉的、很像媽媽身上的小蒼蘭香氣。
哪怕閉著眼,念湖牙抬起手,也能準確拉住人不放,他一動,淚珠就從她緊閉的眼角滾落,哽咽著叫:“媽媽。”
傅商昭:“?”
外婆認出他就是昨天送發卡的那個小男孩,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
她輕輕拍了拍念湖牙的手,低下頭,壓低聲線,更貼近自己女兒的聲音:“媽媽不走,媽媽陪著牙牙,牙牙乖。”
在她的輕哄下,念湖牙這才慢慢松開手,臉頰的淚痕還未干,偶爾小小抽噎幾聲,浮金光點在眼睫跳躍,看得人心一軟。
傅商昭收回視線,走向里面的病床,將手中提著的水果輕輕放在床邊。
那幾天傅商昭看望隔壁病床的外婆時,也會在她床頭放上幾顆糖,再離開。
燒退后,念湖牙便日日黏在他身后,像條小尾巴。每天哥哥長哥哥短,偶爾犯迷糊,還會脫口而出叫他媽媽。
念湖牙及時收住思緒,逃避接下來的記憶。
還好,她后來搬走了,如今只有她獨自尷尬。
廣播的集合音樂音量逐漸減弱,老師們這才從教學樓那邊走來。
“中間都空在這里,是怕我沒地方站,想給我留位置嗎?”文正德虎著臉。
“我謝謝你們,還能想到我這個老頭,實在是受寵若驚。”
他話音一落,這一片區域小小地哄笑起來,遠處聽不清他說話內容的學生見狀左右拉住人詢問,急得像上躥下跳的猴子:“他剛才說什么?啊?我聽不清,你大點聲!”
文正德隨手點了距離他最近的幾個人:“還笑,好好站隊。哪怕你是吸血鬼,見不了陽光,也給我站過去,那我還能順道為民除害。”
被叫到的學生趁著他不注意,偷偷做了個鬼臉,這才慢吞吞挪到陽光下。
“誒,你的頭發……”
文正德目光在她的方向定格,話說到一半,似乎覺得她有些眼熟,漸漸收了聲。
念湖牙習以為常,剛準備再次解釋。
站在他身側的老唐咳了咳:“上上周五,我才把她的證明放到你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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