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陽光細碎落在傅商昭指尖,他沒有刻意躲避與她對視。垂眸恰好看過來的一瞬,眼睫跟著落下,將笑意切得若有若無,唇也無意勾起很小的弧度。
念湖牙被他眼中笑意牽動,頭頂枝葉隨風搖晃,金色星星從葉片尖端躍下,滑到她眼底,閃爍幾秒,又消失不見。她翹著嘴角,再度重復一遍:“謝謝你。”
有那么一秒鐘。
他帶著笑意、認真看過來的這一眼。上下眼睫都很長,在眼底投下細細密密的陰影,眼尾上揚。
她覺得自己似乎記住了他的眼睛。
念湖牙眨眨眼,手撐住塑膠跑道,想嘗試直起身,卻是徒勞。她默不作聲收回手,抬起壓出點點紅印的掌心,指向主席臺右側的其中一個連隊。
呼吸時,胸口仍然隱隱作痛,她稍微將音量抬高,就會牽扯疼痛感,念湖牙只得帶著細微的停頓說話:“我在一營一連。”
“別逞強,坐著休息。”傅商昭伸手,替她擰上瓶蓋,再拿起一邊融化了大半的雪糕杯。耳側細碎的絨毛被勾勒成金色,陽光照射之下,透著淺淡的紅。
天氣太熱,他原本只是想在上課之前買杯雪糕,順帶捎上一瓶水。
冰水售空,只剩下常溫還有一兩瓶。他慢騰騰往回走,路過操場時,恰好看見念湖牙。
風將她的作訓帽向后吹了些,露出她的眼睛。
眉毛眼睫都被汗浸濕,淺棕色眼睛也濕漉漉的,唇色蒼白,看著似乎很難受。但她不流露一點脆弱情緒,只要睜眼,必定堅定,熠熠發光。
扶住她的那一刻,觸碰到她手臂的肌膚都像被火燒,傅商昭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他一直不喜歡太過親密的接觸,能躲則躲,現在他也覺得不適,他的大腦此刻怕是同樣不理解,自己為何要這么做。
可能是他比較善良,也或許被她的神情打動。
畢竟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暈倒,他都不會坐視不理。傅商昭想著,低頭看向念湖牙,心中別扭任性作怪,難以忽視。
她閉著眼,此刻眉頭才微蹙,汗珠滾落到下巴,再重重砸在傅商昭的手臂。他像是被溫度燙到,下意識松手,她快摔下去時又及時拉住,皺著眉將她扶到一邊坐下,再拾起旁邊地面的礦泉水。
……如今雪糕化成奶昔,水一口沒喝。
某些人還假裝不認識他。
算了,不和笨蛋計較。
傅商昭順著她指的方向,找到印著一營一連的旗幟時,視線稍稍放低,就看見不遠處摘下眼鏡,癱倒在地,幾乎不能稱之為人形的傅輕游。
傅商昭大受震撼地移開視線。
給他點面子。
傅商昭權當沒發現,和教官請完假,再回到樟樹下,念湖牙保持之前的姿勢,盯著費力攀爬小石頭山的螞蟻出神,手邊的礦泉水瓶已經空了。臉頰上紅暈褪下不少,嘴唇也變回淺粉色。
“你是想去醫務室,還是就坐這里。”傅商昭彎腰,貌似關切地問,“還難受嗎?”
擔心她誤會,傅商昭補充:“教官詢問的。我代為傳遞,不負責送你過去。”
念湖牙手指搭在膝蓋上,似乎壓根沒注意他的情緒變化,聞言露出元氣十足的笑:“等我的腿恢復力氣就歸隊。”
傅商昭直起身,將目光從小虎牙上收回,抬手輕輕一拋,空杯子準確跌進垃圾桶,不咸不淡吐字:“不錯,挺精神。”
“同學,剛才真的很感謝你。”
念湖牙雙手合十,像是真的把他當作一位及時伸出援手給予幫助的熱心人,目光懇切,情感真摯。
傅商昭差點都要覺得,他們之前的交集,只是他做的夢,有問題的,其實是他自己。
不遠處廣播上課鈴響起第一個音,傅商昭磨了磨牙,轉身離開。不規則襯衫下擺隨著他的動作,飄起一個角。
同、學。
她還不如喊同志。
“報告。”傅商昭只不過輕輕一推,門就撞到人后背,發出不小的悶響。他手下動作一頓,及時拉住門把手,等待半分鐘再推門。一抬頭,對上講臺謝老師的目光。
“怎么,你也和他們一起去倒垃圾了?”謝老師放下手中的粉筆與教科書。
班級哄堂大笑。
他面前男生校褲口袋中的零食鼓鼓囊囊,甚至右邊的男生沒藏好,一包辣條從口袋露出大半邊包裝袋,垃圾桶被兩人齊力拎在半空。
“……都進來。”
最初的三天,一營一連平常訓練的地點距離食堂最遠,必須跨越整個操場。
一直到第四天,他們開始練習正步的擺臂與踢腿。沒找準重心時,很容易站在原地搖搖晃晃。念湖牙好不容易站穩,身邊女生突然拉住她手臂,以圖取得平衡,念湖牙哭笑不得被扯到她身邊。
教官站在隊列外,繃緊嘴角看著這一群東倒西歪的學生,眉頭緊鎖:“都定好了。”
“報告!”
“說。”
“我餓了!”
教官:“?”
“大點聲。”
他當真又把聲音抬高了些:“我!餓!了!”
周圍有人沒憋住笑,念湖牙聽在耳中,認真地定住,又悄悄把腿向上抬了抬。
十分努力與地心引力拉扯。
下訓的前十分鐘,教官帶著他們走到最靠近食堂的門。
“立定。”見不少人都會意地亮起眼,他揚起嘴角,笑著說,“今天能第一個到食堂吧,都好好吃飯。”
“是!”
下訓后,念湖牙恰好站在隊列正中央,順著人群一起離開操場。大功臣一馬當先跑在最前方,看得出確實餓狠了。
方逸之邊跑邊放聲大笑:“這幾天咱就沒吃飽過,我愛教官!”
不知為何,念湖牙想起教官剛才的那句話,總覺得他沒說出口的下一句是,吃飽了才有力氣做體能訓練。
她和季悅可在食堂吃完飯,就趕緊回到班級,給擦破皮的掌心、手肘關節等地方抹上藥,努力在晚訓開始之前,多讓身體的幾個小傷口愈合。
果不其然,站了半個小時軍姿后,他們坐在原地休息大概十分鐘,教官清了清嗓:“起立。半面向左轉。”
“好,俯臥撐預備。”
念湖牙深吸一口氣,跟著他喊出的口令,一直堅持到十一個。比起第一天只能做一個及其不規范俯臥撐的自己,進步飛速。現在的動作雖然依舊不夠規范,但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嘗試著再彎曲手肘,手臂開始發抖。余光瞥見她身后的一個女生已經偷偷將手部動作改成平板支撐,趁夜色之中,教官難以注意到這個方向,悄悄摸魚。
俯臥撐之后接著平板支撐,再是仰臥起坐,一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倒在草地上,汗水與淚水交融,指腹下還能感受到白晝陽光殘余的溫度,呼吸間是人工草混合著油漆與塑膠跑道的味道。
視野正中央是璀璨繁星的夜空,教學樓亮起的盞盞燈火也融入畫面之中,成為最亮的群星。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不知是誰起的頭,他們躺在地上,共同仰望著夜幕,唱著同一首軍歌,唱不出就吼,聲音聚攏成一股,順著風,在操場傳開。
哪怕此刻手壓根抬不起來。她的心,卻在夜幕銀河間起舞。
不論多久的以后,她都會永遠記住這一幕。
鑒于莊清姿女士充足的提前準備與細致的一對一教學,一直到軍訓第七天,念湖牙的膚色與之前并無差別。季悅可跟著她一起虛心學習,同樣成為班級中少數白得出挑的女生。
“如果不是我手臂上的肌肉線條,誰猜得到我剛軍訓完?”季悅可笑盈盈地將手伸向冰激凌,被念湖牙及時制止。
念湖牙好言相勸:“你月經剛走,當初痛得差點就請假了,忍幾天再吃吧。”
季悅可收回手:“那我過幾天就可以一天吃兩個了嗎?”
念湖牙:“?”
“開玩笑的,我去看看薯片。”
身側伸出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毫不猶豫拿走冰柜中的一小盒奶磚。
念湖牙側過頭,第一眼注意的,是他不規則的襯衣下擺。
再抬眼,他緊抿著唇,脖頸、下巴的線條精致又流暢,冷漠垂著眼,眼底暈開很淡的青色,顯得生人勿近。漂亮冷漠得像被拿著筆細細描摹才得出的畫作。
他似乎對注視的視線很敏感,幾乎在她看過去時,就皺著眉低頭,有些兇地瞪視過來。
然后很明顯地,怔了一瞬。
她重新扎回高馬尾,完整露出一張臉,沒有帽檐遮擋,杏眼彎彎,卻比以前多了份銳意。
念湖牙假裝不經意掃過他的眼睛。
當初在心中篤定,此刻卻分辨不出,當初在樹蔭底見到的,和眼前是否為同一個人,甚至相關記憶也變得模糊。
但她清楚記得他襯衫上的小細節,不規則下擺,胸口隨意穿過的綁帶,還有腰側口袋掛著的細細銀色鏈條。
此刻都一一對上。
念湖牙試探著開口:“……同學?”
傅商昭抬高眉毛,配合地表現出訝異:“哦,好巧。”
“怎么,又記得我了?”
走到一半,季悅可聞言猛地回頭,頭發甚至都沒回過神,她吐掉唇邊的碎發,睜大眼睛,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隱晦地來回觀察。
專業吃瓜人士的直覺告訴她:
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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