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逝者
朱萸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一個小時前,她才剛剛和朋友一起慶祝自己的24歲生日,現在,生日,成了忌日,她苦笑了一下,也好,同一天,倒是省卻了大家要記兩個日子的麻煩,她自嘲地想著,既然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了,何苦要讓大家無謂勞神。
朱萸的身體躺在一棵碩大的紫藤下,這棵紫藤有長長的藤蔓,將整個花架都覆蓋住了,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上面掛滿了紫色的一串一串的小花,氣味芳香,她身體穿過這些美麗的藤蔓落到地上,仿佛落進了一片花海。在瀕死的剎那,她看著滿天紫葡萄似的花朵和星辰交相輝映,忽然在心中感嘆起來,死在這里,好像也不賴啊!當然,那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看到自己骨節寸斷的詭異死狀。
紫藤花的香氣浮動,朱萸離開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她苦笑了一下,她看見“自己”的身下,暗色的液體正從不知道哪里裂開的皮肉處安靜而緩慢地暈出來,染臟了這一片花海。
從天臺上掉下來的時候,她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的死狀會這么的,呃,難以言表。。
太丟人了!!!
更丟人的是,誰受得了喝醉了酒失足跌落這種倒霉透頂的梗。。
就在這時,中心廣場的大鐘敲響了12下。20歲快樂!朱萸默默地對自己說了一句。這是最后一次了吧……朱萸看著勉強還成型的身體,忍不住抬腳踢了踢自己的腦袋,不出所料地,腳穿過了腦袋,朱萸明白,從此以后,她的存在就等于零。。
接下來,該做什么?
朱萸站在紫藤的陰影里,茫然地看著四周,正是深夜,沒有人注意到適才這四十三公斤的骨肉落在地上的響聲。不遠處,幾個酒醉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霓虹燈忽明忽暗,不時有各種汽車呼嘯而過,朱萸百無聊賴地斜靠著一竿竹子做的花架,她不知道該等待什么。
她閉上眼睛,整整19年的光陰在她的眼前流動,直到最后,她感到一雙手推了自己一下,她嚇得睜開眼睛,那雙推自己的手仿佛粘在自己的后背。
我是被推下來的?
回想起彼時,朱萸已經醉得頭重腳輕了。她說過,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看這個城市的夜景。為了給她一個生日驚喜,孫笑求了他爸三天,終于打開了這個城市最高樓的天臺,他糾集了高中的那一班好友,在天臺準備了燒烤趴。在天臺上,孫笑向她表白,她答應了,在所有人的起哄聲里,他們倆還小小地吻了一下。
她和孫笑坐在天臺的沿上,什么話也不說,只是這樣靠著彼此,間或吃一點奇奇怪怪的燒烤。再后來,她的記憶便有些模糊了,只記得大家要走,而她站在那里,腳下一滑,凌空飛起,自由落體。朱萸回憶起起飛的那一瞬間的心情,竟然,這么自在……
可是,現在,她感覺到了那雙手,從背后用力推向自己的那雙手,冷冰冰,硬梆梆的手,全不像自己牽過的孫笑的手,又大又溫暖。朱萸打了個哆嗦,忍不住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背,那里依然很冷。
朱萸有些慌了,意外這種事情無可避免,人生在世,誰也不可能永遠四平八穩,免不了來點刺激的,什么剮蹭,崴腳,嗆水,卡刺,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可是,謀殺卻在她生活體驗之外,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偶爾做點扶老奶奶過馬路,為老幼病殘孕讓座之類無足輕重的好事和諸如隨地亂扔垃圾之類的壞事,而這些事與謀殺似乎都相去甚遠。。
更何況,那些人都是親近多年的好朋友,為什么要殺她……
大家應該快到了吧,70層的電梯到1層,幾分鐘時間怎么也夠了。
可是,直到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直到朱萸看著自己的身體以一種更奇怪的姿勢被裝進一個袋袋里,直到救護車呱唧呱唧地離開,警察叔叔們開始工作,她也沒有等到任何一個朋友。他們都走了吧,是害怕這具尸體,還是害怕自己的罪行,還是別的什么?朱萸不得而知,她的眼睛干干的,沒有任何怨恨委屈的意思。
朱萸目送自己的身體遠去,轉身飄上了天臺,不需要電梯,甚至連風都不需要,一動念,就到了。朱萸站在自己跌落的地方,警察叔叔們正在忙著搜索證據。朱萸聽到他們說,天臺上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除了天臺門上的那把鐵銹叢生卻已經打開的大鎖表示著這里曾經被人侵入。朱萸輕輕嘆了一口氣,夜風獵獵,卻吹不起她的一絲頭發。她開始懷疑,今天晚上的燒烤派對只是自己瀕死時的一場夢境,一場幻覺。
“郁悶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出現在耳畔。朱萸一驚,四處看去,半空中,一個暗色的身影影影綽綽地出現了。
“你是……”朱萸漸漸地看清了,那人身材修長,穿著一身漂亮的三件套正裝,那衣服極度合身,仿佛是貼著他的身體裁成。
“我是來帶你走的。”那個身影倏然竄到了朱萸的眼前,一雙冷清的眸子正對著朱萸黯然失色的雙瞳。那是一潭深不見底的秋水,是夕陽落下后的寂寞凄寥,也是朝陽升起前最幽暗的夜。朱萸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去……去哪兒?”
“自然去該去的地方。”那人毫無征兆地向著朱萸微微一笑,就在剎那,那一汪秋水閃爍,仿若朝陽初綻,萬物都有了生機,朱萸被他笑得晃了晃神,蒼白的臉上似乎也暈上了光。那人安靜地伸出右手,“走吧……”
朱萸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身不由己地將手遞了過去。那人的手輕輕地握了上去,那只手很瘦,每一個骨節透過薄薄的皮膚硌在朱萸的手上,很硬,很涼……
朱萸心念一動,這只手,很熟悉,她猛地抽回了手,那人回過頭,“怎么了?”
“請問,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嗎?”
“你,不知道你怎么死的嗎?”
“我被人殺死了?”
“哦,原來如此。”
“我是被誰殺死的?”
“你,不知道被誰殺死的?”
“不知道……”
“哦,原來如此。”
“大叔……”朱萸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出了口,“是你嗎?”
也許是錯覺,朱萸覺得這句話一出口,天空似乎一下陰沉了許多,疏朗的星空出現了流云。
那人側了側頭,眼角瞥了一眼朱萸,心中冷哼了一聲,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懷疑過我,這姑娘好大的膽子,他作勢把臉一沉,“我不知道是誰殺了你,你的魂書上只有跌落死,而已。。”安靜的聲音底下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我不想走,我可以留在這里,找兇手嗎。。”朱萸小聲地說。
“不行。。這不合規矩,小姑娘。。”好聽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的身邊,一個警察正在向他的上級匯報,“初步推斷是自殺。”
“你看,要聽警察叔叔的話。”那人再次伸出了手。
“我看見了!”朱萸抬頭看向那人的眼睛,眼神里帶了些急迫,“手,推我的那雙手,跟你的手,一樣!”
那張好看的臉仍然沒有表情,眼神里卻有些疑惑,身在黃泉數千年,接引過無數的幽魂,處理過各種狀況,大多數人都不愿意承認自己已經死去,他們會假裝看不見使者,或者會努力回到已經報廢的身體里,或者想要干掉干掉自己的人,但是像眼前這個姑娘的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因為,從理論上來說,每一位逝者都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死因。更何況,誰會有像他這樣的手?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那就更應該跟著我回去了——過了奈河,見到判官大人,你自然就知道了。”聲音聽起來,依然溫柔冷冽,不容分辯,“至于你說的什么與我的手一樣完美的手,呵,那,是不存在的……”
“我說的是真的!!”朱萸有些著急,“你為什么不相信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到了那里,一切都晚了!”朱萸脫口哭喊了出來,雖然眼窩里連一滴淚水都沒有。
那人冷笑一聲,“你以為現在不晚嗎?你已經死了,何必執著那些無謂的紛爭……你若是要報復,那我是第一個不依的!”
“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我不甘心……”
“沒有用的,走吧……我很理解你的不甘心,小小年紀,失足而死,換成我也會不甘心,但是這不能是你將自己的過錯歸咎到別人的身上的借口,什么跟我一樣的手,哼,一聽就非常假。”
“不是的,不是的,我跌落的時候,它就在我背上,我覺得,它到現在還在我背上……”朱萸幾乎要跪在那人的面前了,“求求你幫幫我……大叔……”
天上的流云越聚越多,瞬間遮住了月光,那張藏在陰影里的臉青了一些,他一字一頓地重復著朱萸說的最后兩個字,“大……叔……”
朱萸伸手想要拽住那件沒有一絲褶皺的西服,那人往后一閃,躲開了朱萸的手。“放肆!”那張好看的臉扭曲了一下,“請,別叫我大叔。我叫謝必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謝先生……活到這么大,我從來沒有這么懷疑過自己,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么失敗過,我到底做了什么讓那個人如此恨我,恨到,要殺死我……我只想知道為什么……”
朱萸的求懇沒有任何作用,謝必安完全不吃她的那一套。眼看他的臉色越來越冷,慌急間,朱萸心念一動,想起自己作為鬼魂可以瞬移逃走的技能,太傻了,只要逃走就好了,跟他在這里費什么勁啊,正這么想著,一股涼意從額間傳來。
“我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謝必安冷冷地笑著,他又冷又硬又瘦又長的手指正指在朱萸的眉間,仿佛下一瞬就要扎進去,“不跟我走也可以……”
“真的嗎?”
“真的,只要,你同意,我打散你的魂魄!”謝必安不瞬眼地盯著朱萸,這件差事已經浪費了他太多的時間,更何況這個小姑娘口無遮攔,什么大叔,什么跟他一樣的手指,都是廢話!!他忍不住有些動怒,“跟我走,閻君自會告訴你一切的,你在這里盤桓也沒有用,就算你知道是誰害了你又怎么樣?你什么都做不了。”
“……這世上的謀殺總歸是有些原因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朱萸沉默了一會兒,仍然堅持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是目光卻一寸不讓地回盯著謝必安,這讓謝必安有些震驚,他收回了手指,寒意頓消,這讓朱萸的目光多了些期待。
“對不起……”謝必安的聲音依然冰冷,“這不符合規矩。”
(https://www.dzxsw.cc/book/44655882/3173318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