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薄暮四散而開，撕裂無盡的夜幕。

        爆裂的火光中，機(jī)械軍如同被燒化了的黃油，傾瀉了一地。一只手從火焰中伸了過來，“咔噠”“咔噠”兩聲，蘇明安兩邊的機(jī)械軍被火燒化，倒了下去。

        蘇明安往后傾倒，被火焰中的人扶住。他轉(zhuǎn)頭一看，果然是退休從事演藝事業(yè)常駐委員會熱心服務(wù)第一玩家通關(guān)主任。

        蘇凜依然穿著萬年不變的卡其色風(fēng)衣，風(fēng)衣有幾道裂痕，似是被空間亂流所破壞。

        “你明明之前說過要幫我，結(jié)果神明一句話就把你打發(fā)了。”蘇明安問道：“神明告訴了你什么？讓你寧愿跑路都不牽制他？”

        “我沒有真的跑，只是在騙神明。本來已經(jīng)差不多摸到一些線索了，你卻把自己弄到這地步，害我專程回來救你。”蘇凜說。

        他本來打野都快打到敵方老家了，回頭一看，自己家被偷了。

        若不是蘇明安口中拿“普拉亞”來威脅他，讓他猜到蘇明安已經(jīng)面臨絕境，他不會回來。

        “是嗎？”蘇明安心中安定。終于有個還不錯的消息。蘇凜盯著他看了一眼，又很快轉(zhuǎn)開了視線。

        “又是你紅毛。”神明看見了突然出現(xiàn)的蘇凜：＂如果不離開，你會后悔。”“黑毛，你是什么時候?qū)⑹澜绫驹促u給主辦方的？“蘇凜卻突然這么問。“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世界本源一直在我自己手上。”神明挑眉，對蘇凜的質(zhì)詢十分意外。

        “是嗎？那廢墟世界為何會淪為副本？普拉亞的世界本源一直不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是誰奪走了它，但我觀察廢墟世界的維度，根本沒有世界本源的氣息。“蘇凜質(zhì)問：“而且，你這個自稱神明”的家伙，我已經(jīng)猜到你是誰了，你如此對待廢墟世界，內(nèi)心真的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愧疚嗎？”

        “為何愧疚？這又不是我的文明。”神明冷笑：“都淪落到來玩世界游戲了，你這種強(qiáng)行被民眾生命堆積上來的神，又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在云上城那段時間，你愧疚了足足六十年吧？”

        “住嘴！”

        蘇凜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難得的憤怒，他手腕一翻，似是要攻擊神明的靈魂。

        一旁，山田町一抱著諾爾的尸體，試圖找到安全之地。而他的視野所及之處蘇明安正俯身拖著霖光的尸體，一步步朝猩紅軟管的方向走。

        “.等等，蘇明安，你在干什么！”蘇凜還沒和神明對噴幾句，就看見了向猩紅軟管走去的蘇明安。

        暴雨之中，蘇明安的身形極為單薄。那些外突的骨骼，被染成深黑色的傷口，無一不顯示出他已經(jīng)油盡燈枯。就算這樣，他依然在拉著霖光的尸體，一步一步朝猩紅軟管走，像走進(jìn)血紅的地獄。

        ....那些軟管就像一條條吸血蟲。如今霖光死了，蘇明安一靠近它們，它們立刻像攀附的蟒蛇般湊了過來。

        蘇凜想攔，神明也想攔，二人同時朝蘇明安的方向沖去，結(jié)果便是雙方都對上了手，誰也沒攔住蘇明安。

        神明在掌控了中央政要大廈后，身上裝配了廢墟世界最頂尖的科技武器，攻守之下，神明與蘇凜竟是僵持不下，雙雙停在了空中。

        “讓開！你想讓他死嗎！”神明冷喝。

        “嗯？”蘇凜反應(yīng)過來：“你也想阻攔他？那他做的一定是件好事，我不會讓你過去。”

        神明揮手，數(shù)桿鋼炮齊齊開火，朝著蘇凜發(fā)射而去。蘇凜的火焰同樣牢牢擋在居中區(qū)域。一邊是神秘側(cè)的光與火焰，一邊是科技側(cè)的炸彈與子彈，粒子盾與火盾在空中交疊閃爍，像一場華麗的煙花大賞。

        蘇明安無暇顧及這兩位神明打架，他終于將霖光拽到了猩紅軟管之間。

        “——不行！！再接受共鳴，蘇明安會死的！蘇明安不能死！！”神明突然爆發(fā)，一炮轟開蘇凜，伸手朝蘇明安的方向探來。

        然而下一刻，軟管已將蘇明安的身影包裹。

        蘇明安的眼前開始出現(xiàn)了重重幻影，就像當(dāng)初他與阿克托共鳴一樣，這是自愿接受共鳴。

        他會變成記憶里的“霖光”。

        層疊的猩紅軟管之間，蘇明安最后看了霖光一眼，白發(fā)青年依然閉著雙眼，神情比活著的時候更安寧，就像終于得到了睡眠。

        那身漢服早已沾染了寒雨與血水，松鶴與竹葉的白銹細(xì)細(xì)紋在綢布上，這般搭配，讓蘇明安總是想起熟悉的人。

        “霖光....”蘇明安低聲說。

        他真的從來.....從來沒有理解過這個人。

        不理解這個人的背景，這個人的故事，這個人的性情源頭，甚至一切。

        廢墟世界，九席之一，管理員賬號之一，霖光。你究竟為什么而執(zhí)著，你又是為什么而存在？你和呂樹，又是....？

        蘇明安望著霖光蒼白的面容，緩緩閉上了眼。--

        “你叫.....？”

        盡管五感還不太清晰，你卻聽到有聲音這么叫你。“以后你就叫霖光。”

        光芒隱隱約約灑入你的瞳孔，你坐起身，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卻沒看到任何人。

        這就是你誕生的源頭了。你從冬眠艙里爬出，什么也不記得。

        你推開門，看見一座被陽光眷顧的城市——銀杏樹與花園扎根于春天，緋紅的蝴蝶在你的眼前跳舞。你隱約知道這是屬于你的城市，它叫神之城，四季如春。

        你打開鏡子，看見一張肅穆冷然的臉，眉毛、眼角、嘴角的弧度都是僵硬的，像是被冰凍住了。你稍微有點(diǎn)討厭你的白發(fā)和容顏，這總讓你感覺有一種不真實(shí)感。

        你開始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城市獨(dú)自生活。

        內(nèi)心的空洞總讓你發(fā)慌，有的時候，你站在神之城的走廊里，望著像隧道一般的長廊，總覺得自己正在不斷失去，好像成為了一條幽魂。

        你好像在尋找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

        你的耳邊總是有一個好聽的聲音，那個聲音自稱“神明”。

        你沒有常識，沒有記憶，甚至不知道道德是什么。是神明教會了你應(yīng)當(dāng)如何為人處世。他告訴你，要完成一個“前置劇情”，讓世界發(fā)展到合適的災(zāi)變32年的狀態(tài)。

        盡管擁有支配十個人類聚集地的強(qiáng)大力量，掌控剩余人類的命運(yùn)，你卻像一個三觀沒能形成的小孩。

        遇到什么事，你都有一種特定的方式去應(yīng)對，去“激活”，去“反饋”。或者說你更像一種0與1組成的“程序”，只會按制式的思維方式得出結(jié)果。

        沒有合適的人教你，沒有人陪伴你，沒有人告訴你——你應(yīng)該怎么做。

        如果有人一開始就能教導(dǎo)你，也許你真的能長成一個符合世俗觀念的好人。

        但是沒有。

        唯一引導(dǎo)你的，是一個心懷鬼胎的神明。

        “轟——轟——轟——！！！”

        轟炸聲響起，蘇明安吐出一口血，突然被強(qiáng)行退出了共鳴狀態(tài)。

        他睜開眼，眼前的猩紅軟管竟然被人生生炸開了一個口子。蘇凜一只手扒著軟管，一手用力拉拽著軟管中的蘇明安，試圖將蘇明安拉出來。

        “不要.....救我。”蘇明安再度吐出一口血。

        “不救你？難道看你在共鳴中死掉嗎？”蘇凜冷道，手中動作不停。“對。”蘇明安雙手握著蘇凜的手：“放開我。”

        “你冷靜！我有辦法帶你走。第九世界失敗了也沒事。”蘇凜說。

        “松手！”蘇明安一個空間震動丟過去，蘇凜被迫松手，看見蘇明安自己往軟管里鉆，像一只土撥鼠，蘇凜一聲嘆息：“你還是瘋了。”

        瘋了？不。

        他現(xiàn)在才是最冷靜的。

        蘇明安閉上眼，欲再度沉于共鳴之中，卻感覺周圍的猩紅軟管主動放開了他。

        他雙眼微睜，望見神明站在不遠(yuǎn)處，扯開了那些軟管。神明竟然也在救他。

        “蘇明安，你可不能死。“神明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一招手，整座中央大廈的墻壁都開始變形，一桿桿鋼炮延伸而出，對準(zhǔn)蘇凜一陣狂轟濫炸。

        槍林彈雨之下，蘇凜稍微退讓幾分，帶著滿身火焰退出轟擊范圍。

        神明則對蘇明安笑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個叫＇諾爾＇的死了，我便不會再讓你死。”蘇明安微怔。

        ....什么意思？

        暴雨之中，神明越靠越近：

        “你和那個叫”諾爾”的，只能其中一個具有翻盤機(jī)會，如今他死了，我確認(rèn)了他不具有這種翻盤機(jī)會——那就只能是你了。你猜猜，我為什么不能讓你死？”

        蘇明安瞳孔微縮。

        這一瞬間，強(qiáng)烈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立刻翻手，一個空間震動就要甩在自己身上，神明卻揮手放出了一個防御罩，空間震蕩很快消弭。

        直播間彈幕見此，有人一頭霧水，有人卻恍然大悟。“＃--一”

        蘇明安欲抬手用泯滅自盡，神明卻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許他行動。

        “咔咔咔”肩膀傳來骨裂聲，蘇明安視野由于精神情況一片模糊，只能隱約看到神明一對激動的眼睛。

        “如果我是你，我怎會如此辛苦....”神明低聲道，眼里竟然現(xiàn)出嫉妒之色。那對深灰的眼底倒映著蘇明安的臉。

        二人視線相交，蘇明安感到恍惚。這一對視，竟讓人有一種類似血脈相連之感，他仿佛在照一張鏡子。

        “你真幸運(yùn)，蘇明安。我一直以為是諾爾，沒想到真的是你。若不是你剛才自殺的行動，我真的不敢確認(rèn)。“神明死死盯著蘇明安的眼睛：“這不公平——你有這種能力，我如何勝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你憑什么比我幸運(yùn)？”

        “你在說什么？”無論神明怎么說，蘇明安一律否認(rèn)。

        “幸好在最后一刻我發(fā)現(xiàn)了。”神明淡笑道，話語如同一柄冷寒的鋼針：“那個叫”諾爾”的，確實(shí)很聰明，連和你身份置換這一手都能想出來。我猜猜，應(yīng)該是類似“暗語”的交流手段？他明明知曉你有這種權(quán)柄，卻不加以利用，反而甘愿成為你的后備，真蠢啊.....＂

        神明說到這里，壓低語聲：“換作我，一定會利用催眠與洗腦，讓你成為我最鋒利的劍，免除我的一切后顧之憂，利用你的權(quán)柄挽回我的一切遺憾。”

        蘇明安睜著雙眼。....神明。

        ....這個自詡神明的入侵者.....這個人的智慧.....“轟--！！！”

        火焰爆炸而來，蘇凜凌空而立，對神明冷喝：“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悄悄話！滾開！”

        神明卻不閃不避，只顧著拖著蘇明安離開。隨著一陣空間光華閃爍，二人消失在了原地。

        .....

        “咳，咳咳咳...”蘇明安不斷咳血。

        傳送光芒閃爍，神明來到了一間手術(shù)室。

        看得出來，神明非常著急，比蘇明安還珍惜蘇明安的生命。蘇明安稍微咳了幾口血，各種醫(yī)療儀器全部抬了過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神明立刻將維生藥劑注入蘇明安手臂，試圖挽救蘇明安的命。光是聽這幾句，還以為神明對他有多濃厚的感情。

        “蘇明安，你真是幸運(yùn)，你憑什么有那么多的機(jī)會....“神明低聲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蘇明安一直否認(rèn)。

        “蘇明安，明明我們都是一樣的，憑什么你就有這種能力.....”“我聽不懂。”蘇明安否認(rèn)。

        “蘇明安....”

        “...“

        唇邊的血越咳越多，蘇明安的視野漆黑一片，全身疼到喘不過氣。他想到，大概諾亞和森因?yàn)榍楦泄缠Q死亡前，就在承受這些痛苦。

        人在瀕死的時候，最后消失的是聽覺。最后的感知中，他聽見神明的聲音。

        ...懇求，極度的嫉妒，絕望，不甘，近乎痛恨憤怒的，這些聲音。明明是在說挽留他生命的話，語氣中卻只有恨。

        “不許死，不要死....”

        “蘇明安，你怎么能死呢，你憑什么擁有那么多次機(jī)會，你回去了，我該怎么贏...”

        “憑什么，明明我們都是一樣的.....＂

        ...

        死亡回檔。

        蘇明安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鮮血從嘴角流出，耳邊只有共鳴與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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