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拒絕呢？”蘇明安問。

　　圖元手搭在了他的手杖之上，表露了開戰(zhàn)的意思。

　　“茜茜·澤萬，是當(dāng)前玖神的唯一信仰者，是玖神的能力來源。她被代表佰神一方的渡鴉大人殺死，玖神才會失去最后一個信仰祂的人……”圖元強(qiáng)調(diào)道。

　　蘇明安聽了，發(fā)現(xiàn)破的理念居然沒錯。

　　這片穹地的理念，居然真的是人信仰了神，才會有神的誕生，是人類本身，賦予了神明應(yīng)有的形象，因此，神明才會因此出現(xiàn)，回應(yīng)人們的期望。

　　——神明是這種社會關(guān)系而形成的必備產(chǎn)物。

　　所以，所有人才會說，茜伯爾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就是她，信仰了玖神，才會讓玖神越發(fā)強(qiáng)大，才會帶來穹地這么多的不幸。因為在人們眼里，所有的好事都是佰神帶來的，而壞事都是玖神帶來的。

　　信仰在這里，并不自由，只有正確錯誤之分。

　　“如何？您是渡鴉大人選中的人，應(yīng)當(dāng)也對玖神信徒深惡痛絕。”圖元語聲懇切：“既然如此，何不殺了她？您可以因此擁有這片穹地的擁護(hù)。”

　　蘇明安笑了笑，剛要開口。

　　忽地，他察覺到了周身一股強(qiáng)烈的空間波動，似乎有著什么東西突然鎖定了他。

　　下一刻，他眼前的視野大變——

　　……

　　【三個小時前】

　　“啪！”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愛德華狼狽地從傳送中掉出來，頭朝下，摔了個倒栽蔥。

　　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注意到他被傳送到了草原之上，這個隨機(jī)傳送道具把他傳送到了安全地帶。

　　他真是快氣瘋了，好不容易抓到機(jī)會去逮人，但沒逮到不說，連自家引導(dǎo)者都投敵了，這一波他簡直就是去送快遞的。直播間里，各類嘲諷言語已經(jīng)爆滿，還有不少蘇明安直播間跑過來看熱鬧的人，那言語真叫一個不堪入目。

　　【笑死，這就是聯(lián)合團(tuán)培養(yǎng)出來的‘第一玩家’愛德華？】

　　【他早就被放棄啦，沒看到之前聯(lián)合團(tuán)那波輿論捧蘇明安嗎，簡直是往愛德華臉上啪啪打。】

　　【認(rèn)輸吧，現(xiàn)在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世界了，你這點伎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用了。人家一個身份壓制你就沒話說了。】

　　【怎么全是嘲諷？滾回你們第一玩家的直播間去！】

　　【都是為人類掙積分的，你們倒是好意思嘲諷拼搏在前線的榜前玩家。真要在副本里遇見了，你們估計跪得比狗都快。】

　　【逃的這么狼狽，還不許人說……我倒是想下場啊，可惜，這前一百玩家的世界，不就是給我們看的嗎？】

　　【急了，急了。怎么？敢挑釁第一玩家，就沒有失敗了被嘲諷的覺悟嗎……】

　　“啪！”愛德華再也忍受不了這些嘲諷，他關(guān)上直播間，臉上的高冷再也保持不住。

　　他不知道，蘇明安是怎么對這些觀眾視若無睹的。這群家伙就像一群聒噪的鴨子，雖然其中也有支持他的好人，但粥里總會有幾顆陰陽怪氣的老鼠屎，看一眼就能破壞心情。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

　　一直都是這樣，他一直都輸在這里！

　　他自認(rèn)他對劇情的敏感性不弱蘇明安，他只輸在這個身份上。

　　若不是對方有著什么和npc很親近的技能或是身份，米迦樂根本不會被拐跑，他剛剛就已經(jīng)贏了。

　　他沉著臉，迅速調(diào)整了策略——既然米迦樂已經(jīng)被拐跑，那就迅速找一個引導(dǎo)者續(xù)約，雖然這樣就等于把米迦樂拱手讓給蘇明安，但他必須需要一個白晝期能戰(zhàn)斗的助力。

　　這樣想著，他忽然看見不遠(yuǎn)處的黑一抹影。

　　這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沒有視野遮擋，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抹黑影。他迅速啟步，隨著一聲“咔噠”的秒表聲響，他一下躍過數(shù)十米的距離，出現(xiàn)在了那道黑影旁邊。

　　這樣一停頓，他頓時愣住了。

　　站在面前的，是一只身高三米的大兔子。

　　……老板兔。

　　影也看見了愛德華。

　　他本來還在做巡視任務(wù)，就被愛德華發(fā)現(xiàn)，若是他現(xiàn)在轉(zhuǎn)身就跑，又顯得奇怪。

　　“你……”沉默片刻后，為了不引起懷疑，影主動開口。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看見愛德華臉上一陣青白變換，似乎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

　　他看見面前的愛德華，突然矮了一截。

　　愛德華猛地彎下了身，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主辦方！老板兔！”愛德華沉著頭，語聲堅定：“請問……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會賦予我特殊身份？”

　　影：“……”

　　影：“（露出笑容）”

　　……原來愛德華真是把他當(dāng)成來閑逛的老板兔了啊。

　　影的臉上出現(xiàn)了些許惡劣的笑容，他覺得事情突然變得有趣了許多。

　　他知道這愛德華是咋想的。這人一直輸?shù)弥徊钆R門一腳，有的時候還輸?shù)貌幻鞑话祝�這是快破防了。

　　所以，這是要，主動朝主辦方這邊靠攏了嗎？

　　影不感到意外，畢竟人類這種生物，臨到崩潰，只要手頭有什么救命稻草，都會拼命去扯，也不會管什么人類的底線立場。

　　愛德華這種被洗腦過，勝負(fù)欲極強(qiáng)的人更是如此，他一遍遍看著自己仇恨的對象越爬越高，自己卻一次比一次跌得慘，身邊還有那么多看熱鬧的人冷嘲熱諷，他要想向主辦方借力，也正常。

　　畢竟，誰也沒說，絕對不給人類倒向主辦方的一邊。

　　影聽說，人類中還有不少投降派，一天到晚就主張當(dāng)主辦方的狗，主張所有人去當(dāng)奴隸頭子，去奴役別的更低下的世界。這些人確實在哪里都有，畢竟哪怕在和平年代，還有不少人主動往他國靠。

　　“至少，需要你先表露出對我們的忠誠吧。”影說：“鞠個躬就夠了嗎？”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看看這愛德華到底破防到了什么程度。

　　卻沒想到，他話一出，就聽到一聲沉悶的“噗通”聲。

　　影眼神微變。

　　他的面前，那一向驕傲、自命不凡的愛德華，朝他猛地跪了下來，動作十分干脆。

　　愛德華的國度，對下跪的禮節(jié)并不非常引以為恥，他們的下跪，更多表達(dá)的是“忠誠”與“敬畏”，或是一種禮節(jié)。但這種含義已經(jīng)能代表許多，在這種時候，這代表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無條件服從。

　　但，哪怕只是曾經(jīng)，愛德華也曾經(jīng)是——聯(lián)合團(tuán)打算推出的，想對蘇明安取而代之的，屬于人類的新任第一玩家。

　　如果之前愛德華真的成功了，那屬于人類的，所有人類的第一玩家，現(xiàn)在卻跪在了“老板兔”的面前，說想要背棄人類，想要當(dāng)他們的狗。

　　……這到底又算什么？

　　“你是真想當(dāng)我們的狗啊。”影語氣很淡地說。

　　愛德華的身子一顫，但沒有反駁。他是真的迫切需要一個特殊身份，一個能讓他免除那些觀眾嘲諷的，能夠凌駕于蘇明安之上的身份。

　　身份，權(quán)利，地位，屬于上位者曾經(jīng)的驕傲，都被他這一跪碾到了泥地里。哪怕是人奸也無所謂了——想要站在一個種族的頂峰，難道不是本來就要向更上層的種族尋求幫助嗎？

　　他有什么錯？

　　——人類難道本來還有什么尊嚴(yán)嗎？

　　他跪著，準(zhǔn)備聽老板兔的宣判。

　　無論是去刺殺誰，去攪亂輿論渾水，去引導(dǎo)大型組織的走向，他都可以。他怕的只是主辦方不需要他，畢竟主辦方一直沒有插手內(nèi)斗的意思。

　　他跪著，跪著，時間在此刻似乎很緩慢。

　　而后，他聽到了腳步聲。

　　“嚓嚓”，輕微的草葉摩擦聲響起，他猛地抬起頭。

　　“老板兔”離開了他的身前，只給了他一個背影。

　　草葉在他的眼前飄動著，那抹白白的絨毛兔子的身形有些蕭瑟。

　　愛德華見此，不禁有種被嫌棄的感覺——自己明明都跪了，都宣誓絕對的忠誠了，居然還不要自己？難道他目前的成就還不足以被主辦方利用到嗎？

　　“老板兔！”愛德華站起身，大聲道：“我是真心的！”

　　“嗯，看出來了。”影步子不停。他又不是真的老板兔，怎么可能去和愛德華承諾什么。反正這次只是為了看個笑話，愛德華給他跪了，他還拍照了，給本體看看肯定是個樂子。

　　他的笑容還掛在臉上，有種惡作劇得逞了的欣喜。對這次收獲，他感到很滿意。

　　而在這時，他聽到后方愛德華的聲音。

　　“為什么不肯接納我？”愛德華高聲道：“——難道你們只需要蘇明安那種狗嗎？”

　　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從很早以前就在給你們當(dāng)狗吧！我早就看出來了！”愛德華直起身：“他一路接受你們的好處，和npc有好感關(guān)系，成為順理成章的第一玩家，獲得所有人的信任，再在最后反刺人類——這種事情，我也能做！我看出來了，你們也要遵守一些必要的規(guī)則，比如人類總體積分進(jìn)度條，這種你們就不能插手，對吧？”

　　他說著，跌跌撞撞地朝著老板兔靠近，膝蓋上滲著血。

　　“但身為玩家的我，可以插手這件事！你們應(yīng)該也可以這樣計劃吧，等到最后，讓蘇明安這種人去刺殺榜前玩家，削弱所有人的積分，讓所有信任他的人都崩潰……“

　　他說著，輕微地喘著氣。

　　天氣變得有些冷。

　　“我現(xiàn)在是榜三玩家，僅次于他和那個不知道背景的諾爾……我可以幫到你們，只有更直白的恐懼才會震懾所有人，我懂許多震懾人類的法子，制造恐慌，操縱輿論，我都會。我甚至，還可以為你們發(fā)展下線，從內(nèi)部瓦解他們——只要你們能給予我更強(qiáng)的力量，并能讓這種力量在游戲結(jié)束后都保持下去……”

　　愛德華高聲說著。

　　溫度有些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帶起一陣白氣，他那雙漂亮的，天海般的眼睛都染上了一層霧氣，漸漸讓人看不清晰。

　　影停下步子，轉(zhuǎn)身，看向他。

　　“……你瘋了嗎？”影說。

　　如果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不是他，是真的老板兔，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或者說，如果今后愛德華再遇到主辦方或是老板兔，這一幕又是否會再度上演？

　　愛德華的這種想法，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也許，愛德華是今日被觀眾嘲諷，怒火上頭才會如此發(fā)言，也許，愛德華是在朝主辦方示弱，借機(jī)為人類爭取更多信息。

　　但影認(rèn)為，愛德華心里，其實真的一直是這樣想的。

　　只是今日被激發(fā)出來罷了。

　　而且，現(xiàn)在有了愛德華，也會有更多如愛德華一樣的人。愛德華只是，無數(shù)無力者的一個縮影。

　　……都是當(dāng)狗而已，誰又比誰高貴？

　　……畢竟都已經(jīng)這樣了，難道人類還有未來嗎?

　　“我沒瘋！——既然蘇明安可以獲得你們的青睞，可以給你們當(dāng)狗，我當(dāng)然也可以！我還能比他這種出身的學(xué)生更出色！”愛德華高聲道。

　　愛德華有能夠識破偽裝的技能，他確認(rèn)對方是老板兔，所以才會如此出言。然而，他不知道，影的偽裝是規(guī)則造成，他的技能根本無效。

　　“蘇明安，并不是我們的狗。”影的笑容，在此刻完全消失。

　　“那他的特殊身份要怎么解釋？他對劇情的先見性要怎么解釋……算了。”愛德華說到一半，就止了聲音，他不欲和老板兔起沖突，既然老板兔要維護(hù)蘇明安到這地步，他就不會激怒對方。

　　“我承認(rèn)，蘇明安不是你們的狗。”愛德華輕聲說：“那……我可以當(dāng)嗎？只要你們能給予我，足夠壓制他的力量。”

　　影的步子不再停留。

　　“——我到底哪里輸給他？他明明，漏洞那么多，已經(jīng)被那么多人發(fā)現(xiàn)——都是當(dāng)狗而已，我為什么不可以——”

　　在他啟步后，身后傳來愛德華憤怒的聲音。

　　影頭也不回。

　　他的手上，一張金發(fā)青年屈辱下跪的照片緩緩顯現(xiàn)，他看都不看，猛地撕碎。

　　碎片隨風(fēng)飄落在地，沾上草葉，如同斜飛的星雪。

　　“好無聊。”影松開手，碎片緩緩而落。

　　他閉上眼睛：“……好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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