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朱翊鈞醒來的時候,察覺到身邊有人,張開眼看,是王容與半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人是有些倦怠的垂著頭,這個姿勢該是費力又不舒服。
因為這一場大病,瘦了許多,面色也說不上好,未施粉黛,蒼白的楚楚可憐。
她真是遭大罪了。朱翊鈞心疼的想。
王容與有察覺,睜眼看見朱翊鈞醒了,立即浮現(xiàn)笑容,“三郎醒了?可覺得哪里不舒服?御醫(yī)再在外面候著呢。”
“先不忙著叫。”朱翊鈞道,嗓音嘶啞難聽,他看著王容與,“你怎么來了。”
“三郎嚇我一跳,好好的喝什么悶酒,又被人下了藥,我要不回來,你這塊唐僧肉早便宜他人了。”王容與看朱翊鈞也是心疼,這陣子她生病,朱翊鈞跟著著急上火,也消瘦了一番,酒醉清醒,面色比平常白,因為酒里還混著合歡散,更是兇險。若是平常,發(fā)泄出來就好,只是陛下這次喝酒太多,身體已經(jīng)沒有辦法發(fā)泄,但是這藥性留在身體里就要成了毒,最后是在陛下十指處放血,再服下解酒藥,陛下痛苦的神色才趨于平靜。
“你好些了嗎?”朱翊鈞問。
王容與點頭,“許御醫(yī)換了方子,吃了是比之前頂用。”
朱翊鈞的神色變的很痛苦,他翻身摟住王容與,把臉埋在王容與的腹部,王容與問他怎么了,朱翊鈞不回答。
“三郎?”王容與撫摸著他的后背。
“知道你可能是被人暗害后,我想著,若是讓我找出那個人來,必要將他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朱翊鈞的聲音悶悶的說,“但是我真的找出來那個人了,我卻不能,不能對她怎么樣。”
王容與強制的捧起朱翊鈞的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流淚了,不由笑道,“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朱翊鈞看著她說,“她險些要了你的命,我妄稱愛你,可我無法去處置那個想要去害你的人,我,我以后還如何在你面前自處。”
“三郎覺得痛苦吧。”王容與說,眼神里有著看他煎熬的心疼,“其實只有做到一點,三郎就不用痛苦了。”
朱翊鈞仰頭看她。
王容與的笑容有些悲,“陛下去后宮廣施雨露,多子多福,這樣的事就再也不會發(fā)生。”
“太后不會為了想讓陛下去后宮而下藥讓我小病一場和陛下分開,后妃也不會為了想要親近陛下而鋌而走險下違禁的藥。”
“這一切都在于陛下對我的偏愛,也許世俗是對的,皇帝,怎么能偏愛一個女人呢?即使那個女人是皇后。”
“我不愛你了,你怎么辦?”朱翊鈞直盯著王容與的眼睛問,不讓她退縮。
“我?”王容與依舊是笑著,“我還是做陛下的皇后啊,難道陛下不愛我了,還要廢我不成。”
朱翊鈞太痛苦,“你要這樣說,我成了什么人?”
“我是天子,難道我不能愛一個人嗎?”
“可是你只有愛我才如此兩難。”王容與摸著他的臉說,“除了我,這世上沒有人愛你會要求你只有她一個。”
“后宮的女子都愛你,你可以去愛任何人,我能給你的別人也能給你。”王容與說,“沒有分別,不,陛下會更開心更沒有負(fù)擔(dān)。”
“愛一個字,說來容易,原來為難。但是為難也不想放手,這就是愛嗎?”朱翊鈞看著王容與說,“我曾經(jīng)以為我知道什么是愛,但你說那不是。等我按照你的規(guī)矩來重新學(xué)習(xí)愛,你卻要放手嗎?”
王容與的眼淚終于滴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朱翊鈞的臉上,和他的淚融合在一塊,有些哽咽的開口,“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夾在中間難受。”
“我真的很難受。”朱翊鈞說,“因為你的事,對陳矩下死命讓他徹查后宮,結(jié)果,查出當(dāng)年在瀛臺被你下令淹死的人,以及后來在朕面前說母妃和張居正舉止不清的宮人都是母后的人。”
“我去壽安宮給母妃請罪,母子抱頭痛哭,母妃細(xì)數(shù)過往,我想到這兩年來對母妃的冷待,羞愧難當(dāng),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彌補我對母妃的虧欠。”
“然后一天,就一天,我的羞愧沒有能再多維持一天,竟然是母妃要害你。”
“她為什么要害你?只因為我不去后宮嗎?”
“如果現(xiàn)在我不知道是我冤枉母妃,我定要去找她要個交代,要她閉宮念佛,為先帝祈福,直到死,不要出來。”
“但是我知道我冤枉了母妃,在她遭受兒子不明不白的指責(zé),以及冷遇后,我如何能再去跟她對峙,她說起此事,我又怎么回言?”
“容與,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朱翊鈞抓著王容與的手問。
王容與反手與他交握,“我要和你說,我對母妃對我下藥一事毫不在意,那一定是騙你的。”
“我相信這次母妃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她大概只是想讓我小小的病一場,然后因為避疾離開陛下一段時間,好讓陛下去臨幸后宮,這次我會如此兇險,只是我的身體特殊的緣故。”
“但是你和我心知肚明,母妃今日能下藥讓我小病,等到日后再不如她的愿,想要我的命也只是一念的事。”王容與說。“就算我是皇后,就是你是陛下,也留不住我這條小命。”
朱翊鈞聞言握緊王容與的手,想到那夜王容與面色蒼白躺在他懷里,對他的呼喚無所覺,當(dāng)時他真的以為他要失去她了,雖然嘴里不停的呼喚她,但是心口腦袋都是一片空,他根本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
只他一個人在啟祥宮住著,就覺得處處是王容與的痕跡,一個人倍覺寂寞空虛,但他那時知道,王容與在瀛臺,總有一日要回來。
但是如果王容與再也回不來了?
這華麗空曠的宮殿,這大好江山,他坐擁四海,卻真正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朱翊鈞緊緊抱住王容與。
“你如何對母妃,我都不過問,不插手,過后也不追究,不記恨。”王容與回抱著朱翊鈞低聲說,“不管陛下是如何決定。”
“我也是鬼門關(guān)上走過一遭的人了,日后我與陛下,不求萬年,只爭朝夕。”王容與笑說,“陛下也要好好保重身體,總不好兩個人都病怏怏,那就是朝夕相對又有什么快活可言。”
朱翊鈞因為太后頭疼,但是對郭妃來給他下藥一事,就沒有什么顧忌,“郭妃行為不端,降為美人,居景陽宮側(cè)殿,無召不得外出。”
甚至那時期在外的鄭貴妃也遭了瓜落,朱翊鈞說,“鄭貴妃無召入啟祥宮,舉止失禮,降為妃,罰一年俸祿。”
鄭妃當(dāng)然覺得怨,但是她想見陛下,陛下不見她,她也沒有辦法。
因為陛下醒來下了幾道責(zé)罰后就帶著皇后又回瀛臺去了,說是一起去養(yǎng)病了。
朱翊鈞一時間做不了決斷,所以決定還是去瀛臺逃避一段時間,但是朱翊鈞讓陳矩把剁了手拔了舌頭的顧嬤嬤和已經(jīng)不成人形,只剩一口氣的崔云送到壽安宮。
其余不用多說了。
王容與私下與陳矩說,“你替我看著點,顧嬤嬤太后一定會善后,崔云則不一定,若是太后讓那個崔云自負(fù)生死,你偷偷將她送到別處養(yǎng)傷,等養(yǎng)傷好,給她一點銀子讓她去謀生吧。”
陳矩沒有問。
但是無病問了,“娘娘那么信任崔尚宮,她去幫著太后來害娘娘,娘娘如何還要管她的死活。”
“那本冊子,崔云要是想要摧毀,等不到陳矩去查,就什么都剩不下,她留著證據(jù),就是給我結(jié)一個善緣,給她自己留一條活路。”
“我要領(lǐng)她這個情。”王容與說。“不然陛下知道自己冤枉了母妃,總要補償,日后在太后與我之間,少不得要我多委屈。”
“但是緊接這個事,所有愧疚一筆勾銷。陛下對太后最好也不過是回歸之前還誤會著的狀態(tài),各自相安,陛下與太后面和心不和,陛下不聽太后的話,太后也別想做陛下的主,至于太后還想讓我在中間傳話,恐怕她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也算是結(jié)了我的局。”
“娘娘就是心善,不管如何,害得娘娘大病一場,除了娘娘受苦,竟然沒有人受罰。”無病有些憤慨,“娘娘與人為善,她人卻不與娘娘為善。”
“行了。”王容與說,“吃虧在前,享福在后。再說,我現(xiàn)在還是病體孱弱,要養(yǎng)病,多造殺孽,對我并無好處。就當(dāng)是積福了。”
郭妃變成郭美人,翊坤宮的一眾宮人都被返回尚宮局,又從尚宮新指了幾個小宮人過來伺候美人,一時雞飛狗跳。
郭妃算是宮里的老人,又是素來得陛下喜歡的,但是沒想到一朝失勢,就失勢個徹底,郭妃無子晉妃,晉升之路一路破格,最后還是被黜為美人,郭妃,郭美人從啟祥宮開始就渾渾噩噩,還是之前的宮人瞧著不忍心,在要去尚宮局之前還是給郭美人收拾好了體己,“美人,這些東西你要收好,日后在宮內(nèi)安生立命還用的上的,奴婢不能再伺候美人了,就給美人磕個頭吧。”
郭妃只到了景陽宮的偏殿,才回過神來,入目擺設(shè)都寒酸的從未見過,她可是一進(jìn)宮就得了陛下寵愛的人。郭妃這才想起,她因為使盡辦法都不能挑逗起陛下的興趣,心灰意冷倍受打擊,她當(dāng)時為什么發(fā)呆呢?知道不行,雖然可惜,好好的把陛下安置好,再把酒杯用酒泡著,過后再離開,不會被皇后娘娘撞個正著。
就不會是這么慘的結(jié)局。
郭妃想通后收拾自己,就要出去,新宮人攔著她,“美人,你要去哪?”
“我要去給陛下請罪。”郭妃說。
“美人,陛下說了,美人在景陽宮居住,無召不得出宮。”宮人解釋說。
郭妃豎眉,“我沒聽陛下這樣說過,是不是你胡扯來懵我,陛下怎么可能不見我,我與陛下少年相識,這積年的情分,你們?nèi)绾文苤獣浴!?br />“我去陛下面前跪下來道歉,陛下會原諒我的。”
“美人。”宮人攔不住郭美人,幾乎要哭出來。“就算美人出去,陛下現(xiàn)在也不在啟祥宮。”
“陛下不在啟祥宮在哪?”郭妃問。
“陛下陪皇后娘娘回瀛臺養(yǎng)病了。”宮人是火。
郭妃頓坐在地,“又去瀛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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