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魚抵達貴妃的含章殿，站在殿門口，便做好了會被訓斥一頓甚至被打一頓的準備。
　　畢竟她這次做的事，在貴妃看來，過火程度不亞于把宮里放了一把火。
　　事實上，貴妃還真就是這么打算的。
　　雖然乾元帝語焉不詳，她至今都不太清楚那丫頭這段時間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但英國公府一夕倒塌，二皇子乃至生母蘭妃都受到了乾元帝的冷落甚至申飭，她這個得寵的貴妃娘娘還是聽到了不少風聲的。
　　在這后宮生存，誰敢不長個七竅玲瓏心。
　　這么一番變故，又是發生在大皇子意外失蹤之后，用膝蓋想這其中必然脫不了什么干系。
　　事關皇子相爭，她這個貴妃躲著還來不及，沒想到唯一的女兒居然給她來了個先斬后奏，一頭攪和進去了。
　　得知女兒率領一千龍騎衛前往北地的時候，她腦子一懵差點當場暈過去。
　　這段時間，就連乾元帝都沒得到她一個好臉色。
　　誰讓是這人首肯，還頒下旨意的。
　　“含煙，本宮要的雞毛撣子呢？”
　　青魚一只腳進殿，就聽見這么一句，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
　　硬著頭皮繼續上前，“兒臣見過母妃。”
　　貴妃手里拿著剛剛遞過來的雞毛撣子，擺出怒氣沖沖的模樣轉身，正要開口訓斥，就見自己從小到大嬌養著長大，哪怕是去了青寧宮，也隔三差五派人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事無巨細都要關心到位的女兒，這會穿著一身素色長袍，袍邊已經沾了不少的灰塵，頭發更是只用一根玉簪束起來，臉頰瘦削，嘴唇更是起了薄皮，只一雙眼睛亮得很。
　　一時間心疼壓過生氣占了上風，“怎么就瘦成這樣了，含煙，快去端一盞蜂蜜水來，給這丫頭潤潤唇。”
　　含煙這會看見自家公主這個目光也是吃了一驚，回過神忙應了一聲，不著痕跡把娘娘手里的雞毛撣子給抽回來，轉身腳下生風地準備蜂蜜水去了。
　　青魚行禮還沒收回去的手又被貴妃給一把握住。
　　這一握，貴妃動作又是一僵。
　　連忙攤開女兒的掌心低頭看過去。
　　“你這手，怎的這么糙了，還起了繭子。一千龍騎衛都是吃白飯的嗎，居然都照顧不了你一個人？”
　　青魚為無辜躺槍的一千龍騎衛默默說了聲抱歉，“母妃，不干他們的事。練劍騎馬，需手握劍柄韁繩，起繭子在所難免。”
　　“你說你，學些什么不好，非要學練劍？”貴妃嘴上抱怨，又難掩心疼，“既然回來了，那你就給我好好呆在昭陽殿，將養身子，母妃這有上好的玉容膏，一會你全都拿回去，每天早中晚都要讓涂抹。”
　　青魚被拉著坐下，乖乖點點頭。
　　只要不挨罵挨打，涂玉容膏也算不得什么了。
　　含煙把蜂蜜水端過來，“公主請用。”
　　青魚在貴妃的緊盯下喝完了一盞蜂蜜水，又被帶到后頭的寢殿沐浴一番，好好睡了一覺，被宮女伺候著梳妝打扮回一朝公主的派頭，走到前殿，對上貴妃看過來的目光，心下就是一突。
　　“可休息好了？”
　　青魚笑著點點頭，恭維道：“母妃這里的宮女按摩手段一絕，熏香更是好聞又精妙，兒臣這一覺睡得甚是舒坦，感覺一路奔波的疲憊都盡數消散了。”
　　“那就好。來，站在母妃面前來，現在這殿上的人都被我支走了，說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魚：“……”
　　到底還是沒能躲過！
　　一刻鐘后。
　　守在殿外的含煙被叫進去，就見自家貴妃娘娘眼眶有些發紅，頓時大驚，“娘娘！”
　　貴妃朝她招招手，“讓伺候的人都進來，為本宮重新凈面梳妝吧。”
　　青魚站在一旁，“母妃，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貴妃朝她揮揮手帕，“去去去，等我氣消了，你再出現在我面前。”
　　含煙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小小的腦袋里是大大的問號。
　　娘娘之前還心疼公主殿下心疼得緊呢，這怎么一會功夫，又嫌棄上啦？
　　直到她親手給貴妃娘娘上妝梳妝的時候，冷不防就聽見貴妃娘娘問了一聲：“含煙，你可想過出宮嫁人？”
　　含煙拿著胭脂盒的手一顫，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奴婢不愿。”
　　“為何？你是本宮這含章殿的女官，若是出去，只要這宮中本宮在，到時你哪怕是嫁給一個小官做正妻也使得，若是留在這宮中，年輕的時候伺候人，老了當了這宮中的嬤嬤，雖能得年輕宮女的尊敬，膝下卻沒一兒半女傍身，為何不愿嫁人？”
　　含煙一邊調勻了手上的胭脂，一邊輕聲回道：“奴婢只知，這若是嫁人，便會被冠以夫姓，上需得敬婆母長輩，還得關心丈夫的衣食住行，甚至若是不能生育，還要主動給夫君納妾。若能九死一生僥幸生了孩子，還得小心護養他長大成人。若是女兒家，還需費心給她找個好夫君，若是男兒，就要幫他找個賢惠持家的妻子。這么一想，便覺得累，倒不如孑然一身，反而落得輕松。娘娘寬厚，總歸不會不管奴婢。”
　　貴妃看著面前鏡子里倒影出來的人影，以及含煙那張垂眸斂目的沉靜面容，又想到永安那孩子臨走之前跟她說的那一番話，沉默良久，只剩一聲輕嘆。
　　“這是不是正所謂，各人有各人的路，你所安排的，并非是對方想要走的？”
　　含煙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鼓足勇氣道：“若硬要去走，怕是不會快樂吧。”
　　“快樂么？”
　　想到永安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雖然有些灰頭土臉，但那一雙眼睛里的亮色，她到這會還都記得清清楚楚。
　　也無比肯定，那個時候的永安，無疑是很快樂的。
　　既然那丫頭如今喜歡上了仗劍蕩開不平事，策馬行走千里路，她又何必再把這孩子抓回來，困于囿囿宮闈，像她一樣每日抬頭只能看到四角天空，用這一生費盡心思去博得別人的寵愛，再把無邊寂寞藏于心底只能默默消化呢！
　　如此，她的公主，應該會活出不一樣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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